28

一群人魚貫而出, 很快就走出老遠,寬敞的大堂裏安靜下來,還留着的只有老曹和賓館的服務生。

方才接連不斷地講話聲和打鬧似是瞬間被抽離, 對比之下, 此刻的氣氛顯得更為沉寂, 連前臺敲擊鍵盤的聲音都能清晰聽見。

紀安黎站在原地久久不動, 保持着先前的姿态,若有所思地盯着大門口的方向,直到寧知她們都看不見背影了都還不收回視線, 臉上的神色也一點點變得凝重。

她一向都是不形于色, 很少時候會在外面表露出太多的個人情緒,這次是例外。

老曹對這些都一概不知,從他的角度并沒瞧出哪兒不對,只是寧知恰巧就在明舒背後擡了下胳膊而已,正常人都不會認為那有問題。他還沒緩過勁兒來, 沒搞清楚咋就成這樣了,剛剛完全被帶着走了, 不是答應了晚點再出去麽,應該喊住明舒才是。

他懊惱地摸摸自個兒的後腦勺,總感覺哪一步沒對, 又想不出個所以然。

暗自嘀咕了聲, 轉頭發現紀安黎已經下來了, 老曹不知道她已經在那裏有那麽久了, 便招呼了下:“安黎。”

紀安黎勉強平複了一些, 斂起不該有的僵硬表情,緩了緩,點頭嗯聲。

人都走完了, 老曹不好交代,收收手插褲兜裏,生硬說:“她們才出去,買吃的去了,估計等會兒才回來。”

紀安黎面不改色地走近,語調平和,好脾氣地柔柔說:“沒事,反正離吃飯還早。”

老曹問:“應該還沒走遠,你要不要也去,到周圍轉轉看?”

找到坐靠牆的椅子上,紀安黎回道:“上午就去過了,晚點再去。”

老曹:“也行。”

紀安黎垂垂眼,看着不遠處玻璃桌子上被收起來的紙牌和散亂擺放的杯子。

另一邊街上,明舒随在隊伍的尾巴上跟着大家晃悠,閑着沒事就翻翻手機,查一下有沒有重要的消息或未接來電。

前任的消息和電話一律被跳過,不管有多少條,點進去看一下或标為已讀就搞定。微信上有很多消息,明義如和蕭何良老兩口發的,工作室發的……一大堆,一個接一個回複都需要大半個小時。附近的信號不行,通話已是極限,上網就比較勉為其難了,接收消息就費了老大功夫,回複更是考驗耐心,有時候一次發不出去,還得重新加載更新。

好在都不是急事,不趕時間,哪個時間處理都行。

——先前寧知并沒有碰到明舒,連衣服都沒挨着半點,明舒對這些一無察覺。

離開賓館,寧知漸漸就走到前邊,同詩敏她們打堆,這裏看那裏逛,表現得十分正常。

遇到賣冰酸奶的小攤,寧知開始掏錢請客,一人一杯,不夠就再來一杯。大夥兒都不拘束,有人買單就敞開肚皮喝個夠,畢竟這裏的東西都不貴,便宜且實惠,吃不了幾個錢。

精力旺盛的年輕姑娘和男孩子能折騰,喝酸奶都搞得像搶劫,那陣勢堪比土匪進村。

寧知端一杯酸奶送到明舒面前,又順手遞一杯給撐着遮陽傘的田衛源。

“味道還行,嘗一下。”寧知說,不特意對着誰,聽不出是朝着哪個人講話。

明舒接着,小口嘗了嘗。

田衛源挺喜歡這玩意兒,豪爽地幾下就幹完一杯,末了又把遮陽傘塞給寧知拿着,再擠到前面再要了一杯。

這小子臉皮厚,跟誰都自來熟,全然不拿寧知當外人。

寧知自然不介意,舉着傘站外邊,等大家喝夠了再結賬。她沒把傘還給田衛源,順勢就給自己用了,同時也不着痕跡地幫明舒擋擋太陽。

路上的紫外線強,曬久了難受,塗了防曬也不管用。

明舒沒拒絕,有人撐傘自是樂意,不僅沒遠離,還靠近一點,與寧知并肩而行。

往前再走出一段距離,路邊有好幾處賣水果的地方,切開的紅壤西瓜,翠綠圓潤的白葡萄,提子,甜瓜,無花果……新疆物産豐富,即使是在荒涼的沙漠邊上,這些東西也是随處可見。

這個時間點還比較冷清,出攤的小商販不多,天黑前的一兩個小時內才是最熱鬧的。

田衛源他們挺興奮,見啥吃啥,恨不得捧着西瓜皮啃兩口。前幾天實在太壓抑,大夥兒都沒出來逛過,成天都是工作賓館兩點一線,別說舒舒服服吃這些了,連味兒都沒聞到,簡直辛苦。

寧知随在後面付款,沒多久就用完了贏來的錢。她自己也吃,全然不忌口,不像褚恒逸他們那樣為了保持身材而克制,邊摸褲兜裏的紅色鈔票邊問明舒:“要不要這個?”

明舒還在喝酸奶,“什麽?”

把錢遞給攤主,寧知順手就從田衛源提着的塑料袋裏拿出一個新鮮的淡黃色無花果,不知從哪兒薅出一張幹淨的紙擦擦表面,随即就喂到明舒嘴邊。

明舒沒防備,當時就愣了一下,不太習慣被人喂,但都這樣了,也不好把人推開,而後還是張嘴輕輕咬了口,伸手自己拿着。

寧知不講究,再拿了一個自己吃,還是用那張紙擦兩下,一口就咬掉一大半,仿佛剛才不是特別照顧明舒,不值一提。

明舒頓了頓,繼續吃着。

熟透的無花果軟糯可口,味道濃厚。

接下找零的錢,寧知轉身問:“甜嗎?”

明舒說:“嗯,還可以。”

寧知又摸出一張紙給她,吃完擦手用。

“烤包子吃不?”

明舒搖搖頭,沒那麽大的胃口,“你們吃,不用了。”

将遮陽傘傾斜一些,寧知漫不經心地應聲:“那只買他們的份兒。”

逛得差不多了,一行人沒往回走,而是找一個陰涼的棚子歇氣,站着唠嗑,随便聊聊天。詩敏她們還想買點別的東西,讓大家都等等,時間還早,晚點可以不回去,直接去餐館就行。

明舒和寧知都不跟着亂跑了,同褚恒逸他們留在棚子底下納涼。

褚恒逸明天早上就要提前走了,另外還有兩個模特也會與之同路,不會留到拍攝結束再離開。他們過兩天有別的工作,有一大堆事要做,再晚些走就來不及了,保準會耽擱行程。

幾個人湊着講講各自的行程,有一搭沒一搭地閑扯。

團隊顧慮周到,明兒會安排田衛源送他們去機場。

褚恒逸說:“這次回Z城了估計要忙上一陣,周六有一場秀,下周一要飛意大利,中間還得搞定雜志社那邊。”

同行的模特說:“都一樣,我也是有場秀要走,回去了就得應付老板們,之前欠了一堆‘債’沒還,接下來半個月的計劃都排滿了。”

……

明舒靜默地聽着,輕聲問寧知:“你呢,有事沒有?”

寧知背靠着支架竿子,閑得慌沒事做就用腳尖踩踩地縫,想也不想就說:“沒有,暫時不回去。”

明舒挑挑眉,“不是還有學校的比賽,不提前準備?”

“還早,周天才集合。”寧知說,不情不願地思索半晌,“今天才周三,還有好幾天,拍完再走都來得及。”

明舒說:“你的拍攝任務已經結束了,如果想走的話,明天可以和他們一路,晚上我幫你訂票。”

沙漠裏不比Z城舒服,早點離開也少吃點苦,周圍全是一望無際的黃沙,白天溫度又高,出門更不便利,待在這兒着實受罪。寧知肯定不習慣這裏,不用問明舒也知道,趁機就找個由頭放人走,不會強行留着對方。

可面前這小鬼卻不是很願意,長腿一擡,無趣地踩着明舒腳邊的那條地縫,不答應,散漫地低着頭問:“你呢,什麽時候走?”

“我明天不走,還得過兩天。”明舒說,“周六回Z城。”

她得留下來幫忙,早都和老曹談好了,後續的工作要出把力。店裏有凡楚玉在打理,可以晚兩天離開。

寧知說:“那我也周六回去。”

明舒問:“為什麽?”

“不想跟別人一塊兒。”寧知回道,掀起眼皮子瞅她,“你把我帶出來的,我和你一起。”

明舒不理解這一點,“不都一樣,有區別麽?早些回去多好,Z城待着也舒服點。”

小孩兒固執,“不想提前走。”

明舒正經地說:“明後天我也顧不上你,還有很多事要忙。”

“随便,用不着你能顧上我。”寧知收回腳,語氣淡淡的,“我也不去哪裏,只想單獨歇兩天。”

明舒問:“跟家裏說了嗎?”

寧知睜眼講瞎話,扯謊都不帶打騰的,“說了。”

明舒不拆穿她,又問:“和誰說的?”

小鬼倔脾氣,“長輩。”

明舒說:“你得打電話講一下才行,不然他們會擔心。”

這人扭頭望向別處,敷衍說:“知道,晚點打。”

非得留下也不能把人趕走,明舒妥協了,說:“別讓家裏挂念太多,好好講。留這兒的規矩不變,不能随意出去,有什麽事都得通知一下,第一時間就必須找我。”

寧知應下,裝模作樣問:“機票還報銷嗎?”

明舒說:“報。”

小孩兒成心裝腔:“謝謝大老板。”

明舒好笑,拿着沒辦法。

詩敏等人二十幾分鐘後才滿載而歸,掃蕩了不少吃的回去。她們回去的時間更晚,下個星期一才能走,出來就順道囤點貨,明天就不用再出門了,省得麻煩。

吃飯的餐館離這裏不遠,走兩分鐘路拐個彎就到

這回的地方比上一次要好點,是一處類似于小酒樓的館子,裝修還行,二樓有包間。詩敏同店老板說了聲,随後帶着一衆人上去坐着,舒舒服服吹吹風,算着時間讓上菜。

團隊成員多,一個包間坐不下,被分成了三隊。

詩敏直接把各個包間的人都安排了,除了本家的員工,其他人都去最大的那個包間,同老曹和田衛源他們一桌。

田衛源覺得可以,喊上寧知與褚恒逸幾位,拉着明舒就進去。這小子挺有想法,熱心腸過了頭,暗搓搓就把所有人的座位給定下了,讓明舒坐南邊靠牆那裏,左邊不管,右邊留一個空位,接着則是他自己的位子。

空着的座位是留給紀安黎的,等人來了也能挨明舒近點。

且靠牆的位置不方便,進去了不容易出來,必須等周邊的幾位起身讓開才行。

明舒起先沒在意,坐下去了,發現左手邊空着才發現端倪。但這時其他人都坐下了,桌上還剩兩個座位,另外一個也是田衛源旁邊,可那是留給老曹的。

怕她要換位,田衛源那傻貨還刻意講明:“那就這麽坐着了,剩下的留給我師父他們,正正好,不多不少。”

褚恒逸他們沒在乎座位的事,不覺得有什麽。

明舒不好反對,沒說話。

寧知最初也不在意怎麽坐,明舒右手邊那個位置有人了,她便挨着褚恒逸坐下,一點不挑剔。

聞言,寧知瞥了田衛源一眼,當即就抿抿唇,側身對着明舒右手邊的女模低低講了句什麽。

明舒轉頭看了下,以為是在說悄悄話,心頭還有點奇怪。

女模點點頭,小聲說:“行。”

然後起身,與寧知互換座位。

明舒不解,看着寧知,不清楚這小鬼在賣什麽關子。

寧知溫吞坐下,似是猜到她的疑惑,用只有各自才能聽見的聲音說:“這裏風大點,更涼快。”

包間裏沒空調,開的風扇。

這時候倒是嬌氣,外出拍攝都沒這麽矯情。

明舒看看這人的臉,沒見她出汗或怎樣,低聲問:“很熱麽?”

寧知回道:“有點。”

明舒好心,用手幫她扇扇風。

一桌子人和氣,開飯前繼續唠嗑。

老曹和紀安黎在菜快上齊了才到,來得正是時候。

一進門就瞧見寧知坐在明舒旁邊,兩個人還在講着話,紀安黎臉色僵了下,神情有些複雜。

明舒瞧見了她,卻不搭理,只是偏頭瞄了瞄。

田衛源趕緊起身,讓紀安黎先進去,樂呵呵喊人:“紀總,這兒坐。”

紀安黎摸着身前的小皮包,收緊手指,心裏終歸還是不舒服的,可當着那麽多的人面也不能怎麽樣,尤其是老曹還在場,更不能如何了。她定了定心神,沖田衛源溫和道謝,接着側身進去,收收裙擺,坐下。

明舒将這個前任的所有反應和變化都收于眼底,察覺到她不大高興,可不清楚緣由。

心情不愉悅那是紀安黎自己的事,明舒不會過問,照舊該幹嘛就幹嘛。

老曹到僅剩的位子上,還沒坐下就招呼大夥兒。

“都還等着做什麽,來來來,趕緊吃了,動筷子動筷子。”

田衛源随着自家師父,也讓快吃。

桌上的幾個小年輕挺有禮貌,見到老曹和紀安黎就各喊一聲,還說:“這幾天辛苦了。”

老曹笑笑,擺擺手:“哪兒的話,那是應該的。嗐,這話還得我來說才是,辛苦你們才對。”

雖不是飯局,只是普通吃一頓,但基本的過場不能少。

寒暄幾句,老曹正式向大家介紹紀安黎,隐晦說道:“這位是舒老板的……朋友,也是我的朋友,紀安黎紀總,雲奧集團的CEO,也是咱們Z城人。她昨晚來的,你們應該都見過了。”

桌上其他人都笑笑,再次同紀安黎吱聲。

寧知沒動,全然不在意。

明舒也大差不差的,被點名了都不站起來,僅僅聽着老曹在那裏當中間人講得起勁。

紀安黎表現得還不錯,依然是寵辱不驚的模樣,從容而優雅,大大方方的。其他人跟她搭話,她不端架子,都會回兩句。

桌上的衆人都知道雲奧集團,知曉那是一個名氣不小的互聯網公司,旗下涵蓋了文娛等各方面的分支,近幾年的發展勢頭迅猛,總體實力很強。能在這裏遇見大集團的CEO,那絕對是出乎意料,亦是運氣,畢竟平時肯定見不上一面,不是一個層面上的人。

褚恒逸他們都十足客氣,倒沒想着抱大腿什麽的,清楚自己夠不上,只盡量表現得好一點,争取給紀安黎留個隐約的印象就成。

指不定以後還能再遇上,或是有機會合作呢,誰都說不準。

清楚這些人什麽意思,紀安黎全都收下,游刃有餘地處理。

老曹趁機開了一瓶酒,所有人都倒上一杯,開開心心地要喝兩口。他這個雇主真是盡職盡責,知道褚恒逸他們要走了,介紹完紀安黎就轉開話題,轉而問這事。

紀安黎終于脫離出來,用餘光打量着明舒。

老曹倒酒遞過來,紀安黎幫着接了一杯,習慣性就轉給明舒,将其放到明舒手邊。這人還挺有心,記着以前是怎麽相處的,放下杯子就輕聲細語地說一句關心話:“少喝點。”

杯子太小,酒太滿,有一些灑桌子上了。

明舒不應聲,更不打算接着,對那句話亦充耳不聞。她執起筷子,就近夾了點菜,沒吃,全放碗裏。

看出這是不領情,紀安黎也不生氣,又說:“不喝也行。”

言罷,不要太自然地拿過那杯酒,倒進自己的杯子裏,要幫明舒喝。

明舒臉上沒有表情,沉默地吃了一口菜,須臾,小聲說:“不需要。”

紀安黎卻當作沒聽見,執意喝了。

一旁的寧知同樣面無表情,也吃着菜。

小孩兒沒眼力勁兒,不懂怎麽看場合,還慣會打岔。在紀安黎喝酒時,她拿了一個空杯子,默不作聲往裏頭倒滿白開水,接着推到明舒面前。

明舒低下眸光,瞧着那杯滿當當的水。

寧知不識趣,再推過去一點,直至杯壁碰到明舒的手背為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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