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4 暗恨在心

隋丞相的書房是府中重地，一天十二個時辰，日夜都有人看守。沒有隋丞相的允許，不管是誰想要接近書房，都格殺勿論。

據說往年曾經有一個剛入府的侍妾，年輕貌美，一管聲音尤其悅耳。她是南方人，長在江南水鄉，說起話來侬侬軟語，尤其最後一個尾音，嬌笑着說出口的時候猶如一個滾珠墜在舌尖上，搖搖欲墜，聽進耳裏，像是直接撓到了人心裏一樣。

隋丞相愛她一派天真，嬌憨難得，着實寵了一段時間。

當時連跟着丞相最久的張姨娘在這個寵妾面前都退了一射之地，送進府裏的衣裳料子總是挑顏色最鮮亮的送到寵妾房裏，每隔上兩三天，丞相都會去她房裏歇上一宿，她每每有所求，到丞相面前軟玉相求，十次裏總有兩三次是得了丞相應允的。

這已經是了不得的寵愛了。

滿府的人都知道丞相清心寡欲，難得會寵這麽一個人。

這個寵妾也是年紀小，從小長在鄉間，雖然丞相愛的就是她天真自然，言語坦率，但到底見識少，進府後被富貴迷了眼，一顆心逐漸養大，根本不把幾個年老的姨娘放在眼裏。

這幾個姨娘既然能跟在隋丞相身邊多年，雖年老色衰，不再有機會伺候丞相，但各自都有博丞相歡心的手段，有時候丞相因朝上的事情心煩，反而更喜歡與這些姨娘們坐下來心平氣和地聊一聊，說說往事。

就是這幾個姨娘一起給寵妾設了個圈套。

有人當着寵妾的面刺她，說要是真得相爺歡心，你就該去一趟書房，能進得去那就是真寵你，進不去的話…

那人笑了幾聲，笑聲裏滿是不言而喻的嘲諷。

于是這個寵妾就真的被刺激到了，當天深夜她就提着提着一盞燈籠，披一層薄紗衣，着意打扮過後，提着食盒來到書房門前，說要給丞相送補身湯。

她當時在府裏确實是寵冠衆美，有幾次隋丞相還為她破過幾次例，所以藏身在樹上的府兵一時間無法斷定能不能殺她，就遲疑了一下，任憑她走到了書房門口，直到被房內的丞相發現。

隋丞相大發雷霆，親手一刀捅死了他的愛妾，連句辯解的機會都沒給她留。因此事還重重責罰了當時守在書房外的所有人，府兵都換了一批。

隋丞相說你們今日看在我寵她的份上，容她靠近書房，那他日我不在，你們是不是也要容她進入書房等我？你們要記住，你們頭頂上的主子只有一個，我說誰都不準接近書房，那就是指所有人，不管是誰，只要随意靠近書房，允你們當場格殺，不用問話。

滿府膽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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沖她至此，也無情至此。

自那之後，再沒有人敢仗着寵愛随意靠近書房，不是誰都有這個膽子敢恃寵生嬌，拿自己的人頭去挑戰相爺定下的規矩的。

由此可見隋丞相關于書房的這條禁令有多嚴格。

所以如果有人以為自己能随便偷聽到一些事情，不如多想一想，是否是隋丞相故意讓你聽到的。

但顯然有人并沒有這個覺悟。

柳琳如提着食盒去了外院書房，她是柳墨钰同父異母的姐妹，柳王爺的私生女，這幾年一直住在丞相府。

柳琳如最聽不得的就是柳墨钰的名字，她自诩智計無雙，女中豪傑，不輸男兒一分，要不是出身上吃了虧，何至于寄居丞相府。

她最看不上的就是柳墨钰。

在她眼裏，柳墨钰一個弱質女流，手無縛雞之力，要不是生的那張臉世間難得一見，又怎麽能風光嫁給簡凡呢。

要知道簡凡可是全京城閨中少女最想嫁的如意郎君，多少人在月老廟裏羞澀地暗暗祈求能嫁給簡凡。

有些人就算明知自己身份不配為正妻，也希望自己能入簡親王府為妾，相伴簡凡一生。

柳琳如就是其中一人。

而她所知道的，又比一般人更多一點。

她知道京城四公子排行第二的隋宇莊隋少爺，打小心心念念的就是柳墨钰，這兩個世間難得的男子，心裏喜歡的竟然都是柳墨钰，這不得不讓柳琳如每次一想到都會暗恨在心。

自從五年前柳家大火之後，柳墨钰就從簡親王府失蹤了，而這，正合柳琳如的意。

柳琳如覺得，柳墨钰這樣的人是以色侍人，只有她柳琳如這樣才貌雙全，能替簡凡出謀劃策的，才是陪伴在簡凡身邊，與簡凡攜手共度一生的最好人選。

可惜簡凡看都不看她一眼！

柳琳如恨恨地想，就算偶爾理她，也是想從她嘴裏聽到一些關于柳墨钰以前的事情。

她跟柳墨钰能有什麽交集，一個是私生女，一個是受萬衆寵愛的千金大小姐，她甚至都沒有踏進過柳王府一步，以柳家女的身份給祖先上一炷香。

柳王爺雖然給了柳琳如一塊代表柳家人身份的玉佩，但并沒有将她的名字寫進族譜。

簡凡找她問柳墨钰，她又知道什麽？

不過自五年前柳家人失蹤後，就只剩她一個還留在京城裏，簡凡除了找她，又能找誰。

就算簡凡知道柳琳如知道的事情很少，但她已經是目前唯一一個柳家人了，每次看到簡凡安靜地聽她說柳墨钰的往事時那雙亮如星子的眼睛，柳琳如心裏都像被毒蛇啃過一樣，鑽心地疼，又刻骨的恨。

總有一天，她一定要替代柳墨钰在簡凡心中的地位。

就像如今，京城裏又還有誰能記得曾經豔冠京城的柳墨钰呢？

只有她，柳琳如，留在丞相府裏，為隋丞相的左膀右臂，私底下為隋丞相出謀劃策。

柳琳如這次去書房，是為了給隋丞相送一碗湯。

她知道隋丞相手握半個朝政，如果她想順利嫁給簡凡，能得到隋丞相的支持是最好的。雖然隋丞相和簡凡是政敵，但柳琳如有自信，如果她能嫁給簡凡，跟簡凡朝夕相處，絕對能說服簡凡，跟隋丞相聯手合作，共同架空皇帝，平分江山。

正因為如此，柳琳如平時很看重自己在隋丞相心裏的地位，既要時時關注朝上動态，給隋丞相出謀劃策，又要表一表賢惠忠心，隔個三五天下一回廚，親手給隋丞相做點小吃食，有時候是一碗湯，有時候是一籠點心。

她送上去，隋丞相也每每大加贊賞，贊她既有男兒飒爽一面，又有女兒家溫柔賢惠的地方。

此時柳琳如一襲新裁的衣裙，色如嫩柳，纖腰盈盈一束，緩緩向書房靠近。

明暗兩處的府兵都早已接到命令不得阻止柳琳如，因此柳琳如一路順暢地靠近了書房。

當柳琳如腳步無聲地走近書房門口的時候，她忽然聽到了隋丞相的聲音，隋丞相正在房內大發雷霆。

“砰！”是砸東西的聲音，聽起來應該是個花瓶，難不成隋丞相砸了他百寶架上那個白玉寶瓶？那可是丞相的心愛之物，是什麽惹得丞相發這麽大脾氣？

柳琳如不由越走越慢，堪堪在離房門還有幾步距離的時候停下了腳步，側耳傾聽房內的動靜。

隋丞相大吼道：“你們是幹什麽吃的？當年柳家大火，你們都能讓柳墨钰幾個人逃出去，還一并帶走了我的宇莊！現在柳墨钰大搖大擺地重新現身，住進了簡親王府，當起了她名正言順的簡親王妃，宇莊還被簡凡一劍刺傷，到今天早上才醒過來。”

有人誠惶誠恐地接話，柳琳如聽得耳熟，正是隋丞相身邊第一謀士梁文清。

只聽梁文清說道：“丞相息怒。當年柳墨钰能死裏逃生，是她命好，這麽大的火都沒燒死她，這幾年礙于大少爺，我們也沒找到他們的落腳之地。但是現在的情況卻不一樣了，既然柳墨钰現身了，那麽我們就先朝她下手，先殺她滅口，再找出柳家剩餘的幾個人，一一鏟除。”

隋丞相冷哼一聲道：“立刻吩咐下去，先把柳墨钰給我盯緊了，她現在住在簡親王府，簡凡再想護她周全，也有疏忽大意的時候，你們要是還讓柳墨钰逃走，你們自己提頭來見。”

梁文清連連應是，一再保證這次絕對會布置周全。

隋丞相接着說道：“記住，這件事絕不能讓少爺知道。”

梁文清應是。

待得半晌後，房內一直沉寂無聲，柳琳如剛想動一動身子，忽然警覺地停住了腳步。

果然隋丞相的聲音又一次響起。

“文清，依你之見，柳墨钰對當年柳家滅門的事情知道幾分？”

“滿京城的人都知道，滅柳家滿門的大膽賊子早已伏誅，除此之外還有其他真相嗎？沒有，這就是世人所知道的真相，也是這個事件唯一的真相。”

柳琳如聽到這裏，心裏産生了一個想法，她沒有想到柳墨钰竟然還活在這個世上，而且現在就在簡凡身邊。

她悄無聲息地退後幾步，再故意加重了腳步往前走，果然聽到房內梁文清警覺問道：“是誰？”

柳琳如揚起一個笑容應道：“琳如求見丞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