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3 不能費神

宇莊再一次醒過來時，熙春已經下去休息了，輪班替換照顧他的是斂秋。

昨晚熙春告訴宇莊，這幾年他們都待在院子裏，就像宇莊還在時一樣，只是她并沒有告訴宇莊的是，當年宇莊走後，隋丞相差點大怒之下把他們四個活活打死。

宇莊昨晚沒顧得上細想，但現在看到斂秋，他才猛地回過神來，以他對他爹的了解，能留下這四個人的性命，确實是格外開恩了。

“少爺，你醒了！”斂秋一雙大眼睛笑成月牙，忙上前扶起宇莊，讓他能舒服地靠在床頭。

以前珠圓玉潤的斂秋現在也抽了條子長高了，身形纖細，下巴尖尖的，一看到他，眼裏就盛滿了歡喜，就像她剛來院子裏當差時一樣，每次看到自家少爺眼裏都是純粹的歡喜，天天跟在少爺的後面當小尾巴，就算一時幫不上忙，也想着給少爺端茶送水。

宇莊問道：“什麽時辰了？”

“巳時一刻了。少爺，我喂你喝藥吧。”斂秋眨着一雙眼有點嬌憨地說道。

她是當年四個人裏年齡最小的，要不是家裏是家生子，老子娘在主子面前有些臉面，也輪不到年紀小小的她來宇莊院子裏當差，要知道隋丞相只宇莊一子，滿府的人都知道能進少爺的院子裏當差，好處可大着呢。

再加上宇莊從小就是個文質彬彬的性子，從不打罵人，跟丫鬟小厮說話也是慢條斯理，每次宇莊院子裏缺人的時候，所有人都擠破了頭想進來。

所以小小的斂秋能進宇莊的院子裏做丫鬟，可是讓好多人感到驚訝，畢竟她只比宇莊小幾歲，與其說是來伺候宇莊的，還不如說是給宇莊當玩伴的。

事實也正是如此，隋宇莊幾乎拿斂秋當半個妹妹看待，以前的斂秋格外嘴饞，也愛吃，整個人圓滾滾的，臉圓眼也圓，看着就特別讨喜，沒想到現在也長成了個大姑娘的樣子，活潑俏皮，俏生生地立在跟前。

宇莊一時感慨，五年的時光啊，改變了多少人。

但也有人從未改變過，就像他跟墨钰，即便五年來一直生活在一起，他們之間的感情還是跟以前一樣，他從未真正得到過墨钰的心。

宇莊眼裏閃過一絲傷感，下意識地伸出手捂住了胸前的傷口。

他知道墨钰重視他，但這份重視并不是由于愛他，而是将他當做家人。

他以前只當自己是個瞎子，一心沉浸在自己編織的夢裏，他想就算墨钰此時不愛他，他願意等，他可以等，三年等不到就五年，五年等不到就十年，他有一輩子的時間去等墨钰回過頭來看他，他知道有柳家的滅門之仇在，墨钰跟簡凡是再也不可能再續前緣的，墨钰總有一天會看到他的一片真心，會愛上他，一如他愛了她這麽多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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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每每想到墨钰将來會愛上他的情景，想的心裏滿是歡愉。

但簡王府一行，卻徹底打破了他的幻想，把他硬生生打醒，他這才發覺，就算墨钰明知道簡王府跟柳家有滅門之仇，墨钰的一顆芳心仍然不受控制地丢在簡凡的身上。

這個覺悟令宇莊非常痛苦，一顆心裏滿是苦澀。

宇莊不自覺地揪緊了衣服，就像簡凡那柄劍直接自他心髒處穿過一樣，揪心地痛楚。

“少爺，喝藥吧。”

斂秋的聲音把宇莊拉回神來，他偏過頭，看到斂秋将一碗藥遞過來，碗裏是漆黑的液體。

“少爺，我喂你…”斂秋拿起勺子，話剛說到一半，就看到宇莊拿起藥碗，仰脖一口氣喝了下去，她怔怔地說了後半句“…吧。”

宇莊一口氣喝完藥，将碗交給斂秋，後者忙遞上幹果盒子，蓋子掀起亮出裏面的蜜餞。

宇莊搖搖頭，把果盒給推開了。

喝藥這麽一點苦，哪裏抵得上他心裏的痛苦。

宇莊的手指揪在胸口，下意識的蜷縮五指，感覺心髒像破了個大洞似的，冷風灌進身體。

墨钰，我是不是永遠得不到你的心？

“少爺，你沒事吧…”

宇莊回過神來，迎上斂秋滿是擔心的雙眼緩緩搖了搖頭。

宇莊想了想，問道：“念夏和拂冬現在過得如何？”

他記得這兩人出嫁後還是回到了院子裏伺候，只是不再做貼身的活計，新來的三等小丫鬟們也開始叫這兩個人為姑姑。

斂秋掐着手指一個個說給宇莊聽：“念夏姐姐生了個兒子，可聰明了，長得也好，肥頭大耳的，一看就有福氣。過年的時候大小姐說了，等少爺回來，給念夏姐姐一個恩典，讓她家的小子去族學上學，念夏姐姐喜得睡不着覺，我們也替念夏姐姐高興，就是那時候不知道少爺什麽時候回來。”

說到這裏，斂秋偷偷看了宇莊一眼。

宇莊半垂眼睑，似在留神聽她的話，并沒有注意到斂秋這一眼。

當時所有人都不知道宇莊什麽時候回來，還能不能回來。

像斂秋等人當然是心心念念盼着宇莊早日平安歸來，畢竟他是相爺唯一的兒子，不管父子倆有多大的仇，只要他回來，總有轉圜的餘地。

就連大小姐也是這麽說的，父子哪有隔夜仇啊。

當然也有人暗地裏偷偷希望宇莊再也別回來。

相爺雖然沒再續弦，但府裏擡了好幾個姨娘，人人都覺得宇莊要是就此失蹤，姨娘們不論哪一個，只要能生下兒子來，即便是庶子，那也不是沒可能繼承相府的。

斂秋欣喜地又看了宇莊一眼，現在好了，少爺終于回來了，那些盼着少爺早死的人都不是好人！

“怎麽停下了？繼續說。”宇莊微微擡起頭，沖斂秋一笑。

斂秋忙低下頭去，感覺自己臉上有點發燙。怎麽五年不見，少爺比以前更迷人了呢，眼裏似有着揮之不去的憂郁傷心，總覺得被少爺看上一眼，心要從胸口跳出來了。

斂秋把手按在了胸口處，輕輕往下說道：“拂冬姐姐去年生了場病…”

“宇莊。”

宇莊擡頭，随之一愣，原來是隋丞相下朝回府了。

隔了五年未見，先前那次又是在半夜的桃花林中，月色下還看不出什麽來，現在室內光線通明，宇莊看着從門口匆匆走近的隋丞相，這才發現原來他一直以為無堅不摧的父親也見老了，兩鬓花白，眼角滿是皺紋。

“爹…父親…”宇莊低聲叫了隋丞相一句。

後者心裏一痛。

他們家跟別家不同，宇莊幾乎是跟他一手帶大的，他當時政務繁忙，宇莊有時候等不到他不肯睡覺，他還得一手看奏報一邊抱着熟睡的宇莊，正因為這份與衆不同的親近，宇莊一向都喊他爹，不像其他人一樣喊父親。

但是現在，宇莊也喊了他父親。

隋丞相到底心思深沉，即便心裏有些情緒翻滾，但面上沒露出分毫，只是關心地看着宇莊說道：“太醫說了，你的傷需要好好養着，不能費神。”

宇莊掙紮着坐起來說道：“父親，墨钰落在簡凡手裏了，求你想想辦法，救她出來。”

隋丞相不動聲色地問道：“柳墨钰五年前就已經是簡凡的妻子了，他們夫妻團聚，我為什麽要救她出來？”

宇莊想到柳墨钰與簡凡只見即便隔着血海深仇，也彼此有情的情況，不由咽下泛起的苦意，開口解釋道：“簡凡會傷害墨钰的，父親，當年柳家的大火，一門老少都死在誰的手下，我不明說，父親你做為一朝丞相，難道就真的不知道嗎？我們又怎麽能眼睜睜看着墨钰落入簡凡的手裏，我們家跟柳家，一直是通家之好啊父親。”

隋丞相從宇莊的話裏聽出來，柳家一家都對簡柳兩家的仇怨深信不疑，這也包括了他的兒子宇莊，他不由心裏大定，看來即便柳墨钰還活在這個世上，也不知道真相。

緊接着隋丞相心裏又燃起了怒火來，沒想到宇莊離開五年，回來後心心念念的竟然還是柳墨钰，恐怕這次就是為了救柳墨钰，宇莊才會回到丞相府的吧？真是沒出息，就為了一個女人，把自己折騰成這幅德行。

隋丞相冷冷一揮袖，道：“我不明白你說的是什麽，柳家的大火不早就有定論了嗎，确實有賊人蓄意放火，但這個賊人也早就抓到了，這會兒都不知投胎了幾回了，你好端端，又提起柳家做什麽。至于墨钰，既然她死裏逃生，現在又跟簡凡重逢，那不是一件好事嗎？俗話說寧拆一座廟不拆一樁婚，這兩人五年前就拜堂成親，是名正言順的夫妻，你找我搬援兵去救一個有夫之婦，你有臉說，我身為當朝丞相卻做不出來！”

“父親…”

“好了！”隋丞相打斷了隋宇莊未說出口的争辯，對低着頭安靜地站在一邊的斂秋說道：“好好伺候少爺，有什麽事馬上來報。”

“是，老爺。”

“父親！你只要給我五百府兵…”

“閉嘴！”隋丞相厲喝一聲，随即語氣緩和了下來，說道：“你好好休息，父親晚點再來看你。”

說完，隋丞相就離開了宇莊的房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