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1 050 秀才爺來了

唐鈍奶見她垂頭喪氣的, 估計被唐鈍冷冰冰的态度傷着了,心裏不是滋味,雲巧憨厚溫柔善解人意, 他怎麽就瞧不上她呢?

當即不切肉了, 快速将豬蹄過水剁成塊, 朝外喊唐鈍, “墩兒,生火, 将豬蹄給炖上。”

“不是炖了魚湯嗎?”

“雲巧以後不來了, 我今個兒就要炖給她喝。”

院裏沒了聲兒,她又催促了兩遍, 雲巧坐回凳上, 興致勃勃道,“奶,我會生火,我來...”

“你歇着,讓他做。”唐鈍奶找了兩塊老姜洗淨,眼尾瞄到門口的陰影,哼哼道, “不娶媳婦不生娃, 燒火煮飯洗衣都自己做,甭指望我這把老骨頭伺候你到老, 你同意老天爺都不同意。”

“......”明明是雲巧奶不疼惜她, 怎麽數落到自己頭上來?唐鈍覺得自己遭了無妄之災。

他扶着牆, 慢慢擡腳跨進門, 腳一落地, 腳踝就鑽出股錐心的疼, 疼得他臉都白了。

雲巧瞧他動作緩慢,蹭的走過去攙扶他,發現木拐被他落在角落裏了,溫聲提醒道,“你的腳崴着了,走路得杵木拐才行,否則腳好不了...”她扶他坐好,往後一步走到牆位置,撈過木拐擱他旁邊,“以後把木拐放在手邊就不會忘了。”

許是剛剛經過院子曬着了,他的臉隐隐泛紅,睨雲巧一眼,沉默的撿起身後堆着的竹殼葉,不予理會。

打他進門他奶就站那兒幽幽注視着他,似是不相信素來心細的人會這般粗心大意。

瞥到靠凳子邊的木拐,木拐頂端磨得晶晶亮,舊是舊了些,卻挺順眼的,眼瞅着他劃開火折子,她突然改了主意,“算了,不炖豬蹄了,給雲巧拿回家當嫁妝吧。”

雲巧滿臉喜色,嘴甜道,“謝謝奶。”

“......”唐鈍又感覺胸口有團火燒了起來,掏掏竈膛,悶悶道,“豬蹄擱到明天都壞了。”

“壞就壞吧,只要不生蟲就能吃,誰家沒吃過壞掉的肉啊。”

“......”唐鈍皺皺眉,試圖勸阻,“這豬蹄是給你和爺補身子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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唐鈍奶心情不錯,笑道,“你四祖爺不是送了幾條魚嗎?我和你爺喝魚湯。”

“對,魚湯很補的。”雲巧樂呵的附和,唐鈍沒個好氣,“你當然這麽說了。”

雲巧仍一副傻笑臉,“唐鈍,你難受了嗎?”

唐鈍背過身,明顯不想搭理她,唐鈍奶愈發高興,招招手,和雲巧道,“雲巧,我們去堂屋歇會兒。”

雲巧看向菜板上的肉,“不煮肉了嗎?”

“墩哥兒自己弄,咱們等吃飯就行。”

唐鈍:“......”他雙腳受傷正疼着呢,懷疑他奶存心不讓他好過,明明是沈家的事兒,自己一個外人摻和進去像什麽樣子,況且他答應借錢給雲巧應付這事,雲巧自己不要的,他劃燃火折子,甕甕道,“炒肉不難,奶你休息會兒,弄好了我叫你。”

“叫什麽叫,直接端到堂屋來。”

“......”唐鈍點頭,“好。”

雲巧擔心他的腳,想留下幫忙,被唐鈍奶緊緊拽了出去。

竈房頓時空了許多,他往竈膛塞滿柴火,起身找鏟子,剛站直,一股鑽心的疼痛從腳踝蔓延開,疼得他額頭冒冷汗,慢慢拿起木拐,兩只腋窩架着,走到竈臺後。

鍋燒熱,将肉悉數倒進鍋裏,欲回竈臺後生火,突然身旁一陣疾風掃過,雲巧風速的坐到了凳子上,眉眼輕揚,“唐鈍,加柴了嗎?”

他愣住,聲音恍惚,“奶不是讓你歇着嗎?”

“她回屋看你爺了,唐鈍,柴快燒完了,加柴嗎?”她又認真問了一遍。

唐鈍覺得嗓子被煙霧嗆得有些不舒服,低沉道,“少加些。”

“我知道,多了燃不起來。”雲巧好像很喜歡燒火的活兒,往竈膛塞了柴火就湊近觀察,他鏟鏟鍋裏的肉,語聲微厲,“別盯着火看,傷眼睛。”

“好。”聽到這話,她立即乖乖坐直。

然而很快腦袋又垂下去,唐鈍奶忍不住又提醒一句。

五花肉在鍋裏煎出油,撒上鹽出鍋就行,很快。

兩斤多肉,幾乎都進了她的肚子,唐鈍倒是想多吃幾塊,他奶不讓,說雲巧明個兒要去北村受苦,多吃點肉補補身體,不知道的以為雲巧是她親孫女呢,唐鈍懶得計較,甚至他奶要他洗碗刷鍋他也悶不吭聲照做。

只一點不爽。

雲巧問他要錢了。

菌子的錢和工錢。

好像已經接受去北村的現實,滿腦子都是嫁妝。

真夠缺心眼的。

碗上沾的油不好洗,滑溜溜的,洗了兩遍也沒洗幹淨,他不耐的用架着木拐的那只手握緊碗,另只握着絲瓜瓤的手使勁搓,還是沒用,洩氣地問他奶,“奶,豬油洗不掉呢。”

“慢慢洗。”

“......”

唐鈍奶冷漠的聲音隔着大半個院子響起,驚得屋檐下說話的雲巧跟春花默了瞬,春花等着傍晚收完玉米領糧,很是興奮,邀雲巧去她家吃晚飯。

雲巧拒絕了。

春花詫異不止,“你不是說雞蛋炒菌子好吃嗎?我婆婆晚上會做這個...”

“翔哥兒要我回家找他。”雲巧說,“見不着我人會罵我的。”

雲妮不讓她告訴春花去北村的事情,她只字不提,只道,“我得去地裏割紅薯藤呢。”

甭管明個兒怎麽樣,活得做,她和春花說,“我先走了啊。”

豬腳被她丢背簍裏的,還有把鐮刀,都是唐鈍奶給她的嫁妝,春花瞥眼背簍,唐鈍奶的話她聽着了,雖然莫名奇妙,但這會在唐家不好多問,只道,“你今個兒沒空就明天吧,我讓我婆婆明天...”

“菌子放到明天就壞了,唐鈍家的菌子就壞了很多,況且...我明天也沒空呢。”惦記着沈雲翔的吩咐,她背起背簍,揮手道,“春花,我先回了啊。”

“你不等我們一起回嗎?”

“不了。”

唐鈍刷了鍋出來已經瞧不見雲巧人影了,想着她割完紅薯藤會回來,便拿了本《論語》在堂屋裏翻,聖人古訓,等雲巧回來好好和她講書裏的道理,讓她回家勸勸她奶。

哪曉得等到太陽落山,沈來財他們收完玉米,笑靥如花的站成排暗示活做完了,雲巧都沒露面。

看眼前舔着笑的沈來財,他略感惡心,還是問了句,“雲巧呢?”

沈來財哈腰道,“約莫回家了吧。”

唐鈍有心質問他撺掇曹氏罵雲巧的事兒,顧及人多,給他留了兩分面子,“舀糧的碗在那,自己...勞煩遞給我一下。”

本來想讓他們自己舀的,臨時改了口。

鄉下人都用碗舀東西,他挨個挨個給他們舀玉米粒,輪到沈來財時,他故意手抖了下,冒尖的玉米粒頓時退到碗口下,沈來財驚住,瞅瞅前頭漢子的小背簍,再瞅瞅自己小背簍,沒有作聲。

秀才爺身上有酒味,估計喝醉了。

因為接着好幾個人的糧食都沒冒出碗口,只要不是秀才爺對自己有成見就行。

領完糧食,沈來財他們就準備回家了,但沒人着急走,而是圍着唐鈍說好話,希望秋收唐鈍繼續請他們。

唐鈍淡淡的,好像在聽又好像沒聽。

沈來財他們心頭讪讪,告辭,“時候不早了,秀才爺,我們這就回了啊。”

“嗯。”

沈來財惦記唐鈍給雲巧的豬蹄,走出長流村,恨不得飛起來,話都不想多說,悶着頭直往家走,沈來福他們也是如此。

結果到家問曹氏,曹氏說雲巧壓根沒帶什麽豬蹄回來,還問他怎麽回事。

沈來財急得不行,“秀才爺給巧姐兒的嫁妝啊,兩只豬蹄,一把鐮刀,我們在院裏看着的,怎麽會沒拿回來。”

曹氏怒了,“這掃把星,愈發不把我放在眼裏了,沒嫁人就胳膊往外拐,嫁人還了得?她人呢?”

雲巧在自己屋呢,沈雲翔給她摘了很多花兒,她折斷亂糟糟的枝桠,整齊地往竹籃放,猛地聽到撞門聲,她震得哆嗦了下。

“敢鎖門了,信不信我把門砸了...”

是她奶的聲音,雲巧坐回床上,喊沈來安,“爹,奶要砸門...”

門闩是沈來安做的,照沈雲翔說的尺寸,比院門的門闩還結實,曹氏壓根砸不壞,沈來安還是跑了出來,紅着眼道,“她明個兒就要去北村了,娘和她計較什麽呢?”

“你問問她做了什麽好事?”

沈來安道,“不就是唐家給她豬蹄和鐮刀了嗎?唐家指明是給她的嫁妝,娘你想搶嗎?”

“我沒死呢,哪兒輪得到她做主,即便是嫁妝也要過了我的手再說。”

過了你的手還有嗎?沈來安很想質問一句,可看到曹氏憤怒得扭曲的臉,又忍住了,只道,“她不給你拿她也沒法子,真惹急了,她跑了不回家,你半點好處都撈不到。”

賣去北村至少能拿到錢,雲巧走了,一文錢就都沒有。

曹氏怒火中燒,“好啊,我養你這麽大,你為了她跟我鬧是不是?”

“我和你鬧了嗎?”沈來安擠擠酸澀的眼眶,“我要是鬧會答應你賣了她?”

追根究底還是他軟弱無能,媳婦或許早看出他護不住她們,沒在他面前訴過半句苦,也不曾在他面前為雲巧叫屈,他抹去眼角的淚花,挺起瘦弱的胸膛道,“娘不是喜歡錢嗎?把我也賣了吧,這個家我是真不想待了。”

這一刻,他生出如此強烈的感覺。

“巧姐兒去北村我也去,我不吃不喝也要守着她!”

丢下這話,他轉身走人,“我這就收拾東西去,他娘她們也去,北村容不下我們,我們就進深山,餓死我也認了。”

“......”

曹氏氣得雙眼直發黑,小曹氏察覺她臉色不對,忙扶着她替她順氣,“三弟說的都是氣話,待會讓來財勸勸就好了,既是唐家給的嫁妝就讓巧姐兒自己處置吧...”

語聲剛落,就聽外邊有人敲門,“有人嗎?”

這溫潤清冷的聲兒太熟悉了,沈來財拽曹氏衣服,喜上眉梢道,“娘,秀才爺,秀才爺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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