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8 057 出事了

雲妮不見了?

雲巧怔怔地歪過頭, 忽然用力掙開他的手,拔腿就往回跑。

她光着腳,像只靈活的兔子在村道穿梭, 頭上的花兒在奔跑間掉到水溝裏, 亂蓬蓬的頭發四處飛着。

沈來財擡手抓了空, 又罵了句髒話, 後知後覺注意衙役還在,鐵青的臉隐隐泛白, 支支吾吾解釋, “她姐不見了,我問她見沒見過。”

衙役五官粗犷, 瞧着兇神惡煞的, 沈來財猜不準他和唐家的關系,沒敢追過去,恨恨望了眼跑進院裏的背影,迎上衙役漆黑的眼眸,舔着笑說,“她好像不知道這回事,許是迷了路, 我去其他地方找找...”

衙役目光沉靜, 像座山似的站在那不發一言。

沈來財沉默了一陣,心虛地走了。

雲巧氣喘籲籲跑進屋, 目光在屋裏逡巡一圈, 直直站去了李善邊上。

李善同衙役們坐在四方桌邊, 餘光瞥到她, 微微眯起眼。

剛剛她嫌顧大人挑的衙役身材不夠魁梧, 眼巴巴盯着坐姿最魁梧的衙役, 弄得人不好意思,擱下筷子同她走了。

這會兒又瞄上他了?

他不露聲色,端起碗慢悠悠喝湯,佯裝不懂她的意思。

隔壁桌的顧大人好以整暇,“怎麽,平安沒把那人抓住?”

他笑着道,“李善,你出去瞧瞧怎麽回事。”

李善挑起眉,淡淡掃他眼,顧大人笑意更甚,“小姑娘眼力好,知道除了平安就你拳腳功夫最好。”

平安是剛才出去的衙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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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善掀起眼皮,嘴唇翕動,顧大人抿了口酒,催促,“趕緊的。”

這時,平安進了門,顧大人往他身後瞅了眼,笑眯眯打趣,“平安,丢臉了啊,竟連個‘賊’都抓不住,小姑娘都要李善出面了。”

平安疑惑地看了眼雲巧,又看了眼李善,沒接話。

雲巧固執站在桌邊,眼睛一眨不眨盯着李善,老唐氏上前紅她,“咱把賊趕跑就行,衙役們吃飯呢,你回位置坐着啊。”

雲巧不作聲,眼珠像落在李善身上般。

李善慢條斯理喝完湯,掏出張深色手帕擦嘴,完了站起身,“賊往哪兒去了?”

雲巧斂目,擡腳往外邊走。

李善推開凳子,平靜地跟上。

鳥雀歸巢,雞鴨回籠,村裏靜悄悄的,她踩着水溝,繞去了唐家後院。

荒蕪凄涼的後院被拾掇得幹淨整潔,歪歪斜斜的竹籬笆也扶正了,門窗修繕過,放眼望去,多了絲煙火氣,她摳着嶄新的竹籬笆,低低問,“你是不是把雲妮藏起來了?”

“......”李善低頭瞧她,眼裏帶着諷刺,“‘賊’和你說的?”

那人還真是會鑽空子!

呵。

雲巧揚起臉,小臉繃得緊緊的,“是不是你幹的。”

嗓音激動得有些啞了。

雞爪似的手指緊緊攥着竹籬笆,小臉發白,明顯害怕又憤怒。

李善思忖片刻,“她有手有腳,我藏她作甚?”

約莫趁着她不在,費盡心思讨好某些人去了,望着亮着光的前院,他冷笑道,“你姐手段厲害着呢,小姑娘,可別被她騙了。”

“雲妮不是你藏起來的?”她堅持。

李善道,“不是。”

不過他猜得到雲妮在哪兒。

雲巧認真望着他,試圖從他臉上分辨他有沒有說謊,李善不躲不閃任由她看,甚至笑着眨了下眼,“看出什麽來了?”

“不告訴你。”

她收回目光,蹭蹭往前院跑了。

李善哼哼,難以相信雲妮妹妹會是這個性子,見她站過的地方竹籬笆歪了,扶正後往下摁了摁,确認牢固後方才回了前院。

唐鈍家院裏有井,用過晚飯,他沖了個涼水澡回後院準備睡了。

同屋有四個衙役,進門就和他說,“唐婆婆問你雲巧哪兒去了?”

屋裏沒住過人,有股刺鼻的灰塵味兒,這些日子糙慣了,他也不在意,聞言,解衣衫的手頓了頓,“她不是先回來了嗎?”

“沒有啊。”長臉衙役說,“她和你出門就沒回來。”

李善擰眉,盯住說話的人,眼神漸漸銳利,長臉衙役不自主低了下頭,聲音小了下去,“我也沒留意。”

其他衙役紛紛點頭。

雲巧其貌不揚,紮人堆裏太不起眼了,要不是唐婆婆問起,他們都不知道院裏少了人。

李善重新系好衣衫,去前院找老唐氏。

老唐氏在屋裏給唐鈍敷藥,面上一片愁緒,“大晚上的,你說巧姐兒會跑哪兒去啊。”

唐鈍:“別管她。”

“被拐跑了怎麽辦?”

“她不會輕易跟人走的。”

在書塾時,吳嬸帶她進屋換衣服,她死活不同意,甚至刻意避諱鑽屋子,唐鈍寬慰老唐氏,“她應該忙什麽事去了,你夜裏別鎖門,她會回來的。”

說話間,看到門口踟蹰的李善,笑了下。

笑裏卻沒幾分善意。

雲巧離開前最後見的人是他。

雲巧的确不會主動跟人走,但難保不是有人別有用心拿雲妮扯謊騙她。

“李衙役。”他臉上雲淡風輕,“雲巧好像對你成見很深,她說你白天跟蹤她進山了。”

李善容色鎮定,不緊不慢進屋,道,“來的是她大伯,懷疑她把她姐藏起來了,她懷疑是我做的,叫我出去就是問我這個。”

沒有解釋為什麽跟蹤雲巧,唐鈍沉目,“她為什麽懷疑你?”

“你也說她對我成見很深。”李善輕描淡寫。

拿他說的話搪塞他,好話術,唐鈍的手在袖子下輕輕稔着,緩緩開口,“顧大人為官清明,受百姓愛戴,你跟着他做事,哪兒會是窮兇極惡的人...”

這話看似稱贊顧大人,實則拐着彎損他,李善不至于這點耳力都沒有,看向他黑黢黢的腳踝,倏地問了句,“你對她家的情況了解多少?”

唐鈍皺眉。

沒有立即回答。

沈家翻來覆去就那點事,整個村的人都知道,李善難道知道不為人知的?

“李衙役此話何意?”

“外人都說她癡傻愚鈍...”

老唐氏插話,“誰說巧姐兒傻了,她聰明着呢。”

注意老唐氏面色不愉,約莫不滿他的話,李善改了說辭,“我看她确實聰明,否則不會進唐家的門。”

人牙子都瞧不上的人,竟嫁給福安鎮最有前途的秀才公,誰敢說她不聰明?就是不知她是真聰明,還是背後有人指點。

唐鈍聽出些意思,沒有當回事,故作疑惑道,“李衙役因為這個對她感興趣?”

李善淡笑,“不全是。”

“因為雲妮?”

李善笑容收了幾分,表情嚴肅,“不是。”

這話有待商榷,唐鈍不是刨根究底的人。他沒和雲妮打過交道,多是聽同窗和村裏人說的,雲巧偶爾也會提起雲妮,次數并不多,他不知道李善跟雲妮結仇還是結怨,沉吟道,“雲巧長相普通,打小就不受寵,但她待家人朋友赤誠,要是有得罪你的地方,還望你別和她一般見識。”

他和雲妮的恩怨,不要把雲巧牽扯進去。

李善是聰明人,“我見過她姐兩回,并無交情。”

老唐氏就納悶,“那巧姐兒去哪兒了啊?”

“她這麽大的人,不會走丢的。”唐鈍道。

藥膏塗在傷處,冰冰涼涼的,灌下半碗湯藥,腦子愈發清醒,魯先生和顧大人睡的雲巧的屋,他怕雲巧摸黑溜上床驚着他們,一直沒敢睡。

他默默念着手裏的經書,時不時往窗外瞥去。

霧色漸起,月亮朦朦胧胧的,隔壁呼吸均勻。

後半夜,院門才響起吱呀的晃動,他擡頭望向窗外,低低喊了聲,“雲巧,你回來了嗎?”

“對呀。”

他聽到落門闩的聲音。

腳步聲靠近,只見她貓着腰,手在鳥窩似的腦袋上摸來摸去,臉上沾着泥土草屑,一臉風塵仆仆的樣子。

“你去哪兒了?”

雲巧四下望了望,輕手輕腳進門,掩上門,高興道,“我找雲妮去了。”

還真是!

他猜她就是出去找雲妮了,他正欲問找着沒,不經意掃到她光溜溜的腳丫子,目光頓住,“你光腳出去的?”

音量高了幾分。

雲巧翹起腳尖,曲着膝蓋走到床邊的太師椅坐好,“忘記穿鞋了。”

“你能再傻點嗎?”

晚上山裏黑漆漆的,碎石又多,穿着鞋尚且不舒服,她竟光着腳進山,崴着腳怎麽辦?被蛇蟲叮到怎麽辦?

唐鈍氣紅了臉。

雲巧輕輕蹭着地,小聲反駁,“我不傻。”

“鞋都能忘記穿不是傻是什麽?”

雲巧反應極快,反駁,“記性不好。”

“......”

唐鈍發覺今晚的經書白讀了,跟她說話就做不到心平氣和,心裏火氣蹭蹭翻湧,燒得慌。

雲巧偷偷擡眉瞄他一眼,雙□□叉盤在椅子底下,“唐鈍,你是不是想罵我啊?”

雲妮也罵她了。

唐鈍安靜地注視着她,半晌,道,“你說呢?”

油燈的光輕柔照着她的臉,嗓音沙沙的,像沒睡醒的,低頭摳着指甲邊的倒刺兒,看上去無辜又可憐。

他沒罵人,指着牆邊小床,“你的屋給先生他們睡了,今晚你就在小床上将就睡一宿。”

這小床是後院搬過來的,男女有別,他奶将床擺他屋他就不樂意,偏他奶仗着他用不了力,态度強勢得很,“巧姐兒換了地兒肯定睡不着,你陪陪她怎麽了,你昨晚發燒不也是她守了你一宿嗎?”

他奶道理一套一套的,“做人不能忘恩負義”這種話都說出來了。

他有什麽辦法?

雲巧進屋就看到角落的小床了,尺寸和她以前睡的床差不多,不過這床矮得多,顏色陳舊。

躺在小床上,手輕松就能碰到地,她有點害怕,“唐鈍,我會不會摔到地上啊。”

屋裏已經熄了燈,黑漆漆的,他看不到她的情況,調整了下睡姿,道,“滾下床也不會疼。”

“哦。”

黑暗裏,她擡起屁股,撞了下床,唐鈍睜開眼,“你幹什麽?”

“這床硬,睡着舒服。”

唐鈍撇嘴,“你就這出息了。”

“這床是你睡過的嗎?”

“嗯。”

“爺給你打的嗎?”

“嗯。”

“爺真疼你。”

“嗯。”

“我爹也疼我,我的床也是他打的,他還給我弄了個花架,和你的書架差不多...”雲巧滔滔不絕說着,“可惜我沒搬過來...”

“不過雲妮說了,花架是我的,我想要便回去拿。”

夜裏寂靜,她叽叽喳喳像只鳥似的,唐鈍想問她難道不瞌睡嗎?但他只問了句,“你找着雲妮了?”

以她的腳程來看,雲妮勢必在離小靈山更近的地方,雲妮不回家藏山裏做什麽?

“嗯。”她的聲音低了下來,“唐鈍,這事我和你說,你別告訴其他人啊,雲妮找到差事,今後不回家了。”

唐鈍存疑,“什麽差事?”

“雲妮沒說,反正能掙到錢就是了。”雲巧換了個姿勢,語氣有幾分驕傲,“雲妮很厲害的。”

再厲害也是個十幾歲的小姑娘,縱然讀過書識過字,到底沒見過人心險惡,想到雲妮如花似玉的臉,他隐隐不安,“雲妮不回家住哪兒?”

“住山裏啊。”

雲巧枕着柔軟的褥子,聲音越來越小,“我奶她們找到雲妮會賣了她的,唐鈍,你...”

後邊沒聲了。

唐鈍轉過頭,朝角落望了望。

她的呼吸很淺,偶爾會響起咂嘴的聲音。

這一晚,她睡得很香。

夜裏他起身掀她褥子她都沒睜眼,他檢查了番她的腳,腳底板好幾處磨破了皮,還劃傷了。

虧她洗腳來回反複使勁搓,不疼的嗎?

翌日,天微微亮雲巧就醒了。

屋裏萦繞着濃濃的草藥味兒,她嗅嗅褥子,感覺味道是從褥子散發出來的。

唐鈍還睡着,她怕吵着他,蹑手蹑腳套上草鞋,走路黏噠噠的不怎麽舒服,鞋子裏好像有泥土,她拉開門,靠牆擡起腳,脫鞋抖裏邊的泥。

沒有。

翻起腳底,腳底沾着黑黢黢的藥膏。

和唐鈍腳上的一模一樣。

她昨晚跑到唐鈍床上蹭他的藥膏了?

唐鈍知道後肯定會生氣的,她迅速掩上門,跑到竈間打水洗腳。

擔心唐鈍看出貓膩,還把手和臉仔仔細細洗了遍。

老唐氏穿好衣衫出門,就見雲巧像只狗兒似的圍過來,扯着衣服給她聞,“奶,你聞聞臭不臭...”

老唐氏捏鼻子,故意說,“臭死了。”

“那我洗個澡。”

“......”

大清早的洗什麽澡?不會兩人做了什麽出格的事兒吧。

雖說老唐氏樂見其成,可墩兒雙腿傷着,怎麽...

饒是老唐氏這把歲數也經不住紅了老臉,見雲巧朝井邊走,哎喲拍大腿,急忙過去抓她,“你累了一宿,不難受啊,回屋歇着。”

“我打水...”

“我來我來...你趕緊回屋歇着。”她推着雲巧往東屋走,到了門口,見唐鈍慢悠悠睜開眼,拍雲巧的肩,“你去床上躺着。”

雲巧看眼天色,“我要去山腳等四祖爺。”

“你這樣了還進什麽山,躺着,我給你煮荷包蛋去。”

語畢,嗔了眼坐起的唐鈍,“都說急不得,巧姐兒這麽小,怎麽承得住...”

唐鈍莫名。

尚未問,老唐氏已扶着雲巧躺下,替她好掖褥子,語重心長道,“今個兒你就待床上,別下地啊。”

“哦。”雲巧老老實實抓着褥子,“我病了嗎?”

“差不多吧。”老唐氏又睨了眼唐鈍,指責甚重。

唐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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