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9 058 翅膀硬了

在她別有深意埋怨的注視下, 唐鈍不由自主想到昨晚。

他沒有照顧過人,給雲巧塗藥膏的動作有些笨拙,可能碰疼她了, 雖然睡着了, 但無意識縮了好幾次腿, 甚至踢了他兩下。

鬼使神差的, 他輕輕朝她敷着藥的地方吹了吹氣。

老唐氏瞧見了?

唐鈍覺得有必要解釋兩句,然而老唐氏沒有要聽的意思, 風風火火就走了。

不多時端着一碗冒着熱氣的湯回來, 湯裏躺着四個荷包蛋,她拿勺子戳得小小的, 吹涼了喂到雲巧嘴邊, “墩兒不懂事,咱巧姐兒吃雞蛋,吃了雞蛋就沒事了啊。”

“......”

湯裏添了紅糖,雲巧乖乖張嘴,吃口蛋喝口湯,臉上甜滋滋的,“奶, 好吃。”

“好吃待會奶再給你煮。”

雲巧彎唇, 不貪心地說,“明天又煮。”

“好, 待會奶殺雞給你炖雞湯喝。”老唐氏眼角眉梢滿是笑, “想不想吃鴨子, 要不再殺只鴨...”

唐鈍:“......”

打老唐氏進門, 唐鈍就坐起身翻開經書默讀, 和雲巧相處脾氣易燥, 普通修身養性的書不頂用,得這種清心寡欲積善行德的書才派得上用場。

昨晚他就是靜心讀完經書才想起給她上藥的。

可聽了老唐氏的話,又有些沉不住了。

前天殺了只雞,昨天殺了只雞和鴨,今天再殺只雞,明天殺不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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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麽下去,家裏的雞活不過半個月。

全村的雞恐怕也活不了多久,他打斷雲巧的回答,說,“奶,雲巧身子骨弱,慢慢補吧,天天雞呀鴨的,補太過對她身體沒好處。”

這話四祖爺也說過,老唐氏覺得有道理,可話從唐鈍嘴裏說出來,她就不樂意了,“好意思說,巧姐兒成這樣還不是你害的?”

雲巧不穿鞋是她傻,和他沒半點關系,唐鈍想辯解,但注意老唐氏投來的像刀子似的眼神,識趣地沒有反駁。

清晨的光灑滿小院,衙役們洗漱後就在院裏打拳,幫着曬糧食,熱鬧了好一陣。

雲巧閑不住,盯着他們看了會,然後雙手照着他們的手勢比劃,兩只纖細的胳膊晃來晃去,軟綿綿的,唐鈍笑她,“你學拳是為了打棉花嗎?”

雲巧盤着腿坐着,态度認真,“不打棉花,打壞人。”

“你這力氣還想打壞人?”

剛剛幾個衙役有互相切磋功夫,動作流暢,力道不輕不重,比雲巧這套甩胳膊強多了,他道,“有這功夫不如想想怎麽應付你大伯他們?”

“應付他們什麽?”

你大伯沒找着雲妮,勢必還會來問你,到時你怎麽回答?

“不知道啊。”雲巧擡着胳膊,來回推攘,不以為然道,“我現在是唐家人了,大伯不敢把我怎麽樣的。”

得,腰板硬了。

唐鈍說,“他是你大伯,随便找個借口打你呢?”

雲巧眼皮都沒掀一下,“他不敢。四祖爺說了,誰欺負我就找他,他會給我撐腰。”

說到這,她得意地揚起唇,“昨天四祖爺幫我教訓唐瑞了呢。”

唐瑞是耀哥兒的小兒子,嘴甜,會哄人,這兩年趙氏最疼的就是他了,村裏誰和唐瑞玩鬧不小心傷着他,趙氏罵到人家裏去,因為這種事,好些孩子不和唐瑞玩,他好奇,“你怎麽碰到唐瑞了?”

雲巧把當時的事兒說了遍。

唐鈍皺眉,“唐瑞驕縱慣了,這事怕要算到你頭上。”

“我不怕。”胳膊擡久了有些酸,她垂手甩了甩,道,“昨個兒我碰到她奶了,她沒跟我算賬...她怕四祖爺。”

她語氣篤定,“村裏人都怕四祖爺,往後沒人敢欺負我。”

說着,眼神狐疑的在他身上打轉,“你沒有四祖爺厲害呢。”

四祖爺動動嘴就把那些人震懾住了。

村裏最有出息的是四祖爺。

“......”唐鈍不敢相信有朝一日會被她嫌棄,她是嫌他沒有像四祖爺護着她嗎?

老唐氏端着粥進屋,隐隐察覺氣氛不對,唐鈍面無情緒地翻動着書頁,雲巧目光緊鎖着他,神色複雜,把碗擱到小桌上放到他跟前,惱道,“你呀你,鬧性子也該挑個時候,巧姐兒都這樣了。”

唐鈍:“......”他又做什麽了?

這話雲巧倒是聽懂了,忙躺好,抓過褥子搭在胸口位置,喃喃道,“我病着,要睡覺覺。”

“......”

“巧姐兒不生氣啊,我幫你打他。”老唐氏擡手就拍唐鈍胳膊,震得唐鈍剛拿起的勺落回碗裏。

唐鈍:“......”又是什麽無妄之災?

夏日陽光灼熱,衙役們吃過早飯就走了,魯先生和顧大人想去山裏轉轉,跟着唐泰山他們也出了門,院裏安靜下來,唐鈍想起跟雲巧說會話時,她已經睡着了。

雲巧這覺睡到午時。

溫度升高,褥子就被她踢到了邊上,似乎還嫌熱,又将其随手扔開。

唐鈍杵着木拐給她撿了兩回褥子,之後就懶得管了。

老唐氏熬好雞湯,進屋瞧她的情況,見褥子在地上,朝唐鈍唉聲嘆氣地搖頭,“巧姐兒跟着你受委屈了呀。”

“......”

她撿起褥子,疊好擱在床尾,這時,院裏來了人,束手束腳的婆媳兩,兩人手挽着手,眼神四處瞄,透過窗戶看到老唐氏在屋裏,臉上擠滿了笑,“老姐姐,你在家呢?”

老唐氏虛起眼,腦子搜尋許久也沒認出人。

唐鈍認出來了,淡淡道,“雲巧奶和大伯娘。”

老唐氏臉色頓時不好,“她們來幹什麽?”

雲巧多招人疼的姑娘,整天被她們當牲畜使喚,連頓飽飯都給,還騙她是老鼠吃了,想想雲巧遭的罪,她恨不得拿掃帚把人攆出去。

唐鈍看她想沖出去揍人,輕輕提了兩個字,“雲妮。”

雲妮長得好,她們指望從雲妮身上撈到錢,想方設法也要将雲妮找出來,而言語間雲巧跟雲妮是最親近的,她們勢必不會放過她。

“哼...”老唐氏冷笑,“雲妮不見了和巧姐兒有什麽關系?我看她們就是想訛咱們。”

老唐氏板着臉,絲毫不給兩人留情面,“來這兒幹什麽?巧姐兒和你們沒關系了...”

曹氏舔着笑,“我來找巧姐兒問點事。”

“她不舒服,睡着呢。”老唐氏坐在矮床上,撫着雲巧清瘦的臉蛋道,“巧姐兒是我家的人,輪不到你呼來喝去的,滾!”

曹氏:“......”

老唐氏連個眼神都懶得甩給她們,“不滾的話,我就叫人了。”

村裏人半數都姓唐,得罪老唐氏,往後沈家別想來做短工了,曹氏快速衡量了番利弊,探頭瞅了眼睡着的雲巧,悻悻道,“我沒有惡意...”

“滾!”老唐氏咬牙切齒。

這聲約莫驚着雲巧了,她打了個哆嗦,立即睜開了眼。

看是老唐氏,咧嘴笑了笑,“奶。”

眼裏是溢得出水的溫柔,老唐氏霎時眼眶就紅了。

曹氏何時瞧見雲巧露出過這副模樣,心頭不悅,礙于在唐家地盤,不好發作,不僅如此,她還得笑意迎人,“巧姐兒醒了啊...”

雲巧睡眼惺忪,猛地辨出曹氏的聲音,驚恐的睜大了眼,“你怎麽在這?”

奶都懶得喊了。

曹氏握緊拳,額頭青筋直跳。

不該拿唐鈍的錢,就雲巧這吃裏扒外的性子,該賣她去北村受苦的,曹氏後悔得不行,可眼下雲巧有唐家做靠山,已經不是她能拿捏得了,而且看老唐氏待自己的态度,繼續待下去讨不了好,想了想,她說,“你爹想你了,要我回去一趟。”

雲巧盯着她,搖了下頭,“你騙人。”

“......”這妮子,不好騙了呀,曹氏緩了緩氣,和顏悅色道,“奶騙你作甚,你離家後你爹大哭了場,這兩日不吃不喝,鋸木頭要給你做花架呢。”

事是真的,但她故意誇大了說,“你回去瞧瞧就知道了。”

雲巧還是搖頭,“你騙我的,爹想我會來長流村看我。”

“他走不了遠路。”

“翔哥兒可以背他。”雲巧直視她,死魚般無神的目光黑沉沉的,跟以往不同了,不容曹氏瞧出哪點不同,但聽雲巧說,“你想騙我到沒人的地方打我,我待會就告訴四祖爺。”

“......”短短兩日還會威脅人了?

要不是屋裏有人,曹氏劈頭蓋臉就罵回去了,忍了又忍,好脾氣道,“你爹念叨你呢。”

老唐氏眨去眼中酸澀,鐵了心要給她們難堪,扯着嗓門喊,“老頭子,去院外喊人...”

曹氏慌了神,她不知道雲巧在老唐氏跟前說了什麽以致她這般厭惡自己,忙道,“我捎口信就回了。”

也不和雲巧多言,只讓她有空了回家探望她爹。

完了擺擺手,拉着小曹氏小跑着出了院子。

老唐氏朝兩人背影碎了口痰,“黑心肝,不要臉。”

話故意說給婆媳聽的,曹氏臉色鐵青,但看周圍住着的唐家人探頭探腦,不得不強顏歡笑,穿過竹林就笑不出來了。

小曹氏觀察她臉色,柔聲寬慰,“巧姐兒傻裏傻氣的,沒人教她道理,以為進了唐家門就是唐家媳婦,不懂娘家人最好,等唐家發現她是傻子,不給她好臉,她自然就知道咱們的好了。”

“我看她是翅膀硬了,連我也不放在眼裏了。”曹氏氣道,“老唐氏也是個糊塗的,一個傻子竟當成寶護着。”

這話小曹氏不敢接,她盼着雲惠嫁進長流村給她長臉呢,如果傳到唐家人耳朵裏,哪家願意娶雲惠。

她把話題引到別處,“雲巧估計不知道雲妮哪兒去了,雲妮自幼就有主意,藏得住事,雲巧心思淺,趕她差遠了。”

她們此番來長流村就是打聽雲妮的去處,一個多時辰前,衙門的人進村挨家挨戶查人口,有衙役問起雲妮了,對方态度模棱兩可,也不知是雲妮朋友還是敵人。

得找雲妮問個清楚。

如果是朋友,徭役的事兒就能行諸多方便,別的不提,安排些輕松的活就成,如果是敵人……

這次服徭役,沈家日子怕就不好過了。

李善去過沈家這事雲巧毫不知情,曹氏她們前腳走,後腳老唐氏就端着一碗雞湯要她喝。

“她們不疼你,奶疼你,你想吃什麽奶都給你煮,明個兒奶繼續給你炖雞湯…”

唐鈍:“……”

清晨雲巧吃雞蛋他喝的是粥,這會兒雲巧喝雞湯,他半碗水都沒撈着。

老唐氏是不是太偏心了?唐鈍不至于和雲巧計較,就是有點心疼雞,“奶,過去的就過去吧,她們往後不敢來了。”

“來一次我攆一次。”老唐氏磨牙,“還有墩兒你也是,明知巧姐兒在她們手裏受了苦,剛才怎麽不吱聲,你讀了那麽多書,随便罵兩句也行啊。”

“……”

“巧姐兒是你媳婦,你不護着她誰護着她?”

“我不是他媳婦,我是他妹妹。”

唐鈍說了将她當妹妹看的。

老唐氏瞪唐鈍,這話雲巧不是第一次說了,定是唐鈍和老頭子說話被她聽去了,她摸摸她頭,“妹妹就妹妹吧,墩兒不開竅,有他哭的時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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