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7 064 廚娘
黃氏腦袋垂得更低了。
沈雲山喝了藥沒什麽起色, 眼瞅着午時過半,唐家院裏清風雅靜的,沒人煮飯, 也沒人端碗水來, 曹氏讓沈來財他們擡着沈雲山回家算了。
沈來財搬動沈雲山時, 小曹氏按住他的手, 跟曹氏說道,“娘, 咱走到半路雨大了怎麽辦?咱淋了雨不打緊, 雲山病着呢...”
曹氏不着急走也是這個緣故。
雲山是她手把手拉扯大的,哪兒舍得不管他死活。
然而她不想待在這兒, 趙氏頤指氣使, 态度倨傲,看她的眼神像在看叫花子,她心裏不爽,沉吟道,“要不問秋娥借件蓑衣給他穿上?”
上次因為趙氏強硬要給雲妮說門親她沒答應兩家就撕破臉了,哪怕這次默契不提雲妮,心裏是有根刺兒的。
借蓑衣沒問題, 再多卻是不行了。
小曹氏看着黃氏, 眼裏閃過一抹精光,“咱找巧姐兒吧, 等雨停了咱就走。”
她們畢竟是雲巧的娘家人, 唐家是讀書人, 能把她們攆了不行?難得過來趟, 她得弄清楚唐鈍瞧上雲巧哪點了...
她不能讓黃氏壓她一頭。
曹氏糾結。
老唐氏比趙氏更難相處, 她們過去更得看人臉色。
還是回家好。
可半路下大雨怎麽辦?
不等她開口, 沈來財就哽咽出聲,“娘,雲山這副樣子,再淋場雨沒了怎麽辦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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曹氏不再猶豫,“成,就去巧姐兒家。”
她讓黃氏先去唐鈍家報個信。
委婉提醒那邊多煮點午飯。
哪曉得她們收拾好,走到半路,黃氏臉色煞白的跑來,“娘,怎麽辦,秀才爺把門關了...”
雨已經有點大了,沈來財背着沈雲山,小曹氏替兩人撐着傘,聲音急切,“怎麽會這樣?”
讀書人不是最在乎名聲嗎?唐鈍見死不救這樣不怕被人戳脊梁骨?
黃氏臉上綴着雨滴,有些睜不開眼,不知冷的還是其他,聲音打着顫,“秀才爺說他的腿就是去咱家傷重的,跟咱家八字不合...”
小曹氏怔怔道,“咱躲個雨而已。”
“門關了。”
“......”
曹氏哪兒受得了這個氣,磨牙,“咱回秋娥那。”
什麽秀才爺,今後求她她都不會去!
雨勢漸漸密集,風卷着雨,肆無忌憚刮過幾人肩頭,曹氏罵罵咧咧的,沒注意拐角處立着個人。
她撐着油紙傘,手裏還拿了把滴水的傘。
等曹氏她們背過身,她慢慢擡起傘,露出巴掌大的臉,漆黑的眼眸微微彎起,笑容燦爛,等曹氏她們站在竹籬笆的院門前,她才晃悠悠走了。
風雨交加,水溝淌着水,汩汩流着。
有漢子穿着蓑衣挑掏自家水溝的碎石落葉,看她手裏拿着把收起的傘,問她,“怎麽沒把傘給你娘啊?”
雲巧記得他是唐鈍族裏的堂叔,昨天老唐氏給他家送過豆腐,她想了想,回,“我娘用不着。”
怎麽會用不着?這麽大的雨,幾步路就得淋成落湯雞,更別說綠水村那樣遠的地方,想到她的性子,他不好指責,嘆息道,“雨大了,快回去吧。”
“好。”她走兩步,突然又頓住看他,他彎着腰,雙手泡得起了皺皺,旁邊桶裏堆着許多樹葉淤泥,她提醒,“叔,水溝掏幹淨了,雞找不着地兒啄食了。”
漢子心下搖頭,解釋,“淤泥不掏了,積水沖垮了牆怎麽辦?”
土牆最怕的就是水了。
雲巧恍然,回家就找唐鈍,問要不要掏水溝。
老唐氏守着老爺子喝藥,遲疑,“咱家水溝堵了?”
“不知道啊,隔壁叔掏水溝掏出好多淤泥...”
老唐氏反應了會才想起她嘴裏的叔指的誰,說道,“他家地形矮,水溝窄,每年要掏好幾回,咱家倒是不用。”
“哦。”
“你娘回去了嗎?”
“去我姑家了。”她站在門外,甩着傘上的雨水,隐約瞧見東屋窗戶後的唐鈍朝她招手,她定睛望去,見屋裏還坐着個人,驚住,“奶,李善在唐鈍屋。”
老唐氏瞅了眼,“估計商量什麽事吧。”
雲巧眨眼,“唐鈍,你喊我嗎?”
屋裏的人點了點頭。
雲巧放下傘,跟老唐氏發牢騷,“奶,唐鈍總找我說話,都不看書...”
老唐氏好笑。
唐鈍自幼寡言少語,進書塾後,性子愈發沉悶,同齡孩子漫山遍野追逐跑鬧,他靜靜在屋裏讀書,偶爾鄰裏來串門和他閑聊,幾句就擺出不耐煩的表情。
一問,說是打擾他讀書了。
他讀書有沒有天賦她不知,但他極為勤奮。
起得比下地幹活的人早,睡得比做短工的人遲,科舉前兩個月,屋裏夜夜燈火通明。
這樣沉迷讀書的人,竟有被嫌棄的時候。
老唐氏不得不為孫子找借口,“夏日燥熱,他又傷了腿,心情不好,你陪他說說話,寬寬他的心。”
“好。”
雲巧去竈間端了兩碗金銀花泡的水,無懼李善打量的目光,将碗擱到桌上,“唐鈍,喝這個...”
許是敷藥養了兩天,他的氣色比以前好很多。
唐鈍看了眼碗裏飄着的花兒,冷峻的眉眼柔和了幾分,“你娘會煮飯嗎?”
李善找廚娘的事兒還沒有着落,剛才黃氏過來,雲巧搖尾乞憐的模樣讓他動容,于是跟李善讨了個人情。
“不知道啊。”雲巧搬凳子坐去他身側,隔開李善的視線,道,“我娘沒煮過飯。”
“你問問她。”李善他們是衙門裏的人,黃氏來做廚娘,既能掙到錢,還能省去徭役,比做苦力活輕松多了,他問雲巧,“你娘回家了嗎?”
“沒。”
“你現在去問問...她會煮飯的話就來家裏煮飯...”當着雲巧的面,有些事情不好說得太直白,唐鈍又問,“你爹會洗衣服嗎?”
“會啊,我爹什麽都會,還會做花架呢。”她仰起小臉,得意道,“我爹手最巧了。”
唐鈍看向李善,溫和道,“她爹腿腳不好,常年在家編筲箕籮筐貼補家用,是個勤快人。”
李善摩挲着陶瓷碗的紋路,稍作沉吟,笑了笑,“唐公子慧眼如炬,你推薦的人必然有過人之處,就他們吧。”
有些事瞞得了村裏人,瞞不過唐鈍的眼。
他們明面是衙役,負責打探地形,籌劃路線,實則還有更重要的事要做。
而替他們做事的人,口風必須緊。
沈家這對夫妻出身卑微,深居簡出,沒什麽朋友,符合他的條件,他道,“雲巧姑娘問問你娘,她同意的話,天晴就來...”
雲巧偷偷拽唐鈍衣角,小聲問,“我娘給他們煮飯嗎?”
“嗯”
“有工錢嗎?”
唐鈍看向李善,後者莞爾,“有。”
“我這就問我娘。”她蹭的站起,小臉笑出了朵花兒,死氣沉沉的眉眼瞬間鮮活起來,李善不由得多看了兩眼,猶豫道,“你姐,還沒回來?”
眼下他抽不開身,村裏沒雲妮的消息,要麽她跑了,要麽回到那邊繼續鑽營...
關于雲妮的事兒,雲巧絕口不提,像沒聽到這話,直直抓起牆角的傘跑了出去。
唐鈍:“她和雲妮是親姐妹,境遇天差地別,雲妮的事兒你問她沒用。”
李善挑眉,“是嗎?”
唐鈍越極力撇清她們姐妹感情好的事實,他越覺得雲妮會回來找她。
守株待兔,未嘗不是個辦法。
唐鈍神色不變,“你不是試過了嗎?”
除非雲巧主動說,否則沒人撬得開她的嘴,這幾次接觸下來李善都套到她的話就看得出來。
唐鈍說,“她品性純良,若知道雲妮消息,早被你詐出來了。”
“......”李善目光意味深長,“唐公子憐香惜玉了?”
“李衙役對小姑娘耍心機不會良心不安嗎?”
“......”李善目光漸凝,“或許我是為她好,窩藏欽犯是重罪...”
唐鈍蹙了蹙眉,按下心頭震驚,從容道,“她自己連個容身之地都沒有,哪兒有能耐藏別人?”
雲妮犯事了?
李善端起碗,抿了小口水,視線若有似無落到他臉上,“就怕她給誰灌了迷魂湯,那人背後幫她...”
“......”
唐鈍極淡的笑了下,“那李衙役得查清楚了,福安鎮說大不大,幾日過去,連個犯人都抓不住,像話嗎?”
四目相對,目光平靜又深邃。
良久,李善又抿了口水喝,“唐公子倒是護短。”
“李衙役倒是明察秋毫。”
“......”
雲巧回來時屋裏已經沒有李善的影兒了,唐鈍在桌邊練字,眉頭緊鎖,像遇到什麽煩心事似的。
她跺跺鞋上的水滴,湊過去,“唐鈍,我娘答應了。”
“嗯。”
“我爹來幹活也有工錢嗎?”
“嗯。”
“唐鈍,你是不是心情不好?”
“嗯。”
“難怪你總嗯嗯嗯的,我不想搭理人也這樣,我娘教我的。”
“......”所以那天他問她兩個問題,她就敷衍應個嗯字?唐鈍橫她一眼,不說話了。
雲巧笑,“唐鈍,我奶不高興我娘來,說我娘煮的飯豬都不吃,她想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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