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 章節

反倒閑在了一邊,支着頤,滿面含笑地望着與大家周旋的伊人:她的表現大氣裏不失矜持,笑起來的時候,唇角的笑意一直傳到眉梢眼底,沒有一絲虛僞做作的痕跡。

顧隐塵端起手中的酒,慢慢地抿了一口,很溫柔地淺笑。

一時間,賓主盡歡,月過中天。

等酒席散後,老婆婆将他們推進早已準備好的廂房,別有用意地眨眨眼道:“離天亮還有一段時間呢……再說……”她沖着伊人努了努嘴,伊人早已經喝得滿臉通紅,雙眼朦胧:“還沒見過這麽豪爽的姑娘,不過,不豪爽也不會跟你私奔了。嘿嘿,小夥子有福氣啊。”

顧隐塵只是笑笑,手挽着似乎不省人事的伊人,道了聲謝謝,然後走了進去。

老婆婆在後面順手替他們合上了門。

顧隐塵進門後,很快地環視了一下屋子:屋裏的擺設很簡單,但是桌椅床都齊全,桌上還放着一壺茶,壺嘴裏正冒着熱氣。

伊人一見到茶壺,便離了顧隐塵,踉踉跄跄地走到了桌旁,正準備給自己倒一杯熱茶,哪知剛剛拿起茶杯,便被顧隐塵将手壓了下去。

伊人擡起頭,滿眼困惑地看了看一臉嚴肅的顧隐塵。

“不能喝。”他說。

(五十)人性(1)

“不能喝。”他說。

伊人停下動作,有點不明白。

“是不是喝多了?”顧隐塵并沒有急着解釋,只是關切地問:“喝不了不用那麽逞強的。”

“……我以為你喝不了了。”伊人猶豫了一下,然後坦言道:“我看見你偷偷把酒倒了。”

顧隐塵好笑地望着她,“所以,你就幫我擋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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伊人“恩”了聲,道:“其實也沒什麽,從前在軍營裏也常和父帥他們一起喝酒……不過真奇怪,從前都能喝很多的,不知道為什麽,今天覺得頭暈。喝杯水就好了。”說完,伊人又忍不住看了看那放在桌上的茶壺,“為什麽這水不能喝?”

“知道我為什麽把酒倒了嗎?”顧隐塵讓她坐了下來,自己也坐在對面,拿起茶壺,一邊把玩,一邊說:“不是喝不了,而是酒有問題。”

“……不會吧。”伊人按了按自己的太陽穴,努力從暈眩裏回神:“應該沒問題吧,父帥也教過我識別毒藥的方法……”

“不是毒藥。”顧隐塵見她神色恍惚,醉得不輕,很自然地站起來,繞到她身後,接過她的手,輕輕按摩着她的額頭,見伊人極舒适地仰着頭,毫無防備的模樣。顧隐塵微微一笑,然後繼續解釋道:“是鹿血。摻了鹿血的酒太烈,喝多了會很容易頭暈,也醉得比其它酒快一些。”

“唔……”伊人含糊地應了聲,證明自己聽見了。

顧隐塵的手依然停在她的太陽穴上,溫熱的指尖有節奏的畫着圈,力道适中,極好地緩解了她的不适――他真的無所不能啊,伊人想。一定從小就只能靠自己,她又想。

“鹿血本只是補藥,喝完後除了燥熱外也無所大礙,可若是再摻上火堿,那雖然不會斃命,卻能散失行動能力,任人宰割了。”

“火堿?你是說,茶水裏有火堿?”伊人不可思議地反問道:“可是,為什麽?”

“因為一千兩金子。”顧隐塵停下動作,從桌上将那壺清茶取了下來,然後慢慢地倒在了地上,空氣裏頓時充溢着一股鹹鹹的堿味,“趕集回來的人說,如果幫助官府找到你,可以得到一千兩金子作為賞銀。”

“這是一個、足以誘惑任何人犯罪的數字。尤其對于一個幾乎沒有勞動力的山村來說。”

伊人還是有點怔忪,今夜他們的笑顏,都顯得那麽親切醇厚,難道都是假的嗎?

“其實我也希望自己只是多心了,喝酒的時候,也盡力不讓自己多想。”顧隐塵自嘲地笑笑,“可是屋裏堿味太濃,他們畢竟都是普通人,還不會害人――這一頓酒席,想來是他們向我們賠罪的,所以格外豐盛,連過年時收藏的臘肉都拿了出來。真是樸實啊。”

“也許……也許……”伊人本想說幾句辯解的話,可是嗫嚅了半天,終究一字都說不出。

也許什麽呢?也許他們只是臨時起意,誰沒有冒壞主意的時候呢?也許他們不會真的做什麽,明早起來,看到的仍然是真誠的笑臉。

“我相信。”顧隐塵走到她面前,含笑望着她,輕聲說:“我相信他們其實都是好人,好人并不一定都要偉大。所以,伊人,我們必須馬上離開――如果不想誘使他們變成壞人。”

伊人點頭,正想站起來,突然又是一陣暈眩。

顧隐塵眼疾手快,連忙張臂接住她,伊人困窘,手撐着他的胸膛自嘲道:“真是丢臉……”

“你也不想想自己喝了多少,估計全莊的人都被你喝趴下了。”顧隐塵好笑地說:“你還真是深不可測。”

伊人嘟嘟嘴,想反駁回去,又覺得無話可駁,殷紅的臉氤氲着熱騰騰的酒氣,眼波如夢,連呼吸都飄渺了。

顧隐塵眼眸一閃,很快地別開臉。

(五十一)人性(2)

“走吧。”他說完,從懷裏掏出一大錠銀子留在了桌上。

兩人很輕巧地從後屋的窗戶裏躍了出去,莊裏的人顯然已經睡熟,沒有人察覺,只聽到遙遠地方的狗叫聲,風清月寒。

他們走了沒多遠,已經被甩在身後的山村突然傳來了一陣喧嘩聲,人聲鼎沸,狗吠大作。

伊人握住顧隐塵的手,不知是夜風還是酒醉的原因,她的手冷得吓人。

顧隐塵忍不住回握她,想讓她暖和一點,她似乎有點顫抖。

“我們回去看看。”她開口道,“我覺得很不安。”

顧隐塵沉默了半響,然後反問道:“你真的要回去?”

伊人點頭。

那種不安越來越濃,好像村裏正在發生什麽很不好的事情,讓她心悸。

“那答應我,無論看到什麽,都不要吃驚,也不要多想。”顧隐塵沉吟片刻,叮囑了一聲,然後與伊人一起往回走去。

月色慘淡,白白的一片灑在荒原上,旅人凄涼。

他們終于回到了那座方才還飲酒作樂的山莊――喧嘩聲已經停息,四野安靜得出奇詭異,沒有燈火,矮矮的房子在暗沉沉的月光裏,像一只只蹲着的獸。

伊人慢慢地走向老婆婆他們的家,還未走幾步,腳已經踢到了一具軟軟的屍身。

她幾乎不敢低頭看。

顧隐塵已經從後面蒙住了她的眼,低沉微磁的聲音緩緩地響在她的耳側:“他們已經先報官了,我們走了沒多久,官兵便來了,因為沒有找到人,所以惱羞成怒,将村裏人都滅了口。”

伊人抖得厲害,全身像秋天的葉子一般篩個不停。

“我本來還有一點僥幸,留下銀子,是希望他們明天看到後心存感激,不要暴露我們的行跡,既是保護我們,也是保護他們――可惜還是慢了一步。伊人,你要看開點。”顧隐塵嘆息一聲,繼續安慰道:“世上的事,都是自願,都是自作,都得自受。”

伊人突然擡起手,撥開顧隐塵,睜大眼睛,執拗地望着面前的一切。

月亮突然滑出雲層,那一瞬的清輝大作,伊人看到了面前鮮血淋漓的狼藉:殘肢斷體,滿地七歪八倒的屍首,老小皆有。那些上半夜還在一起喝酒談笑的人,此刻都冷冰冰地躺在地上,圓睜着眼,滿臉恐懼,這一行官兵顯然都是高手,村裏的人大多是一刀斃命,喉間一刀,迅捷有效,将喊叫都攔在了胸腔裏。

伊人突然胃疼得厲害,不停地翻滾澎湃,她終于忍不住,“哇――”的一聲吐了出來。

眼淚也洶湧而出。

可是心裏空蕩蕩的,沒有絲毫感觸。

“伊人……”顧隐塵拍了拍她的背,輕聲寬慰道:“你先在旁邊等一下,我來處理。”

伊人吐了一通,漸漸清明起來,她回頭,緊緊地盯着顧隐塵,一字一句地問道:“你早就預料到了,是不是?”

顧隐塵直迎着她的目光,坦然道:“是。”

“你本可以阻止的,是不是?”伊人繼續問。

顧隐塵想想,然後淡淡地說:“是。”

(五十二)人性(3)

“那為什麽?你可以告訴他們,你已經識穿了他們的意圖,你可以告訴他們,‘你們留不住我們,不要給自己找麻煩了,我們馬上就離開’,為什麽選擇冷眼看着事态發展,為什麽還可以這樣若無其事地與他們周旋!就算他們有錯,他們中間,更多是無辜人!無辜人!顧隐塵,為什麽要那麽殘忍!難道你高人一等嗎?難道因為他們不夠偉大,心存歹意,身份卑微,所以你不屑委屈自己去為他們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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