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2 章節

伊人都不知道,也不想知道。

那是他們的事情。從此以後,與她無關。

說到底,他們不曾欠着她什麽,是她欠着他們,所以她連自怨自艾的資格都沒有。

策馬行了沒多久,伊人聽到了身後的馬蹄聲,她突然希望追過來的是顧隐塵,然後她就會轉過身,直視着他的眼睛,問他,“為什麽?”

可是扭頭一看,來人卻是藍田,仍然如初見那般背着一張大弓,身形修長纖細,縱馬而行的樣子有種不符合他年紀的灑脫。

“伊人姐姐。”到了她旁邊,藍田猛地扯住缰繩,平靜地說:“我送你到鎮上吧。”

伊人點頭,淡若柳絲地一笑。

是啊,天地蒼茫,她連東南西北都分不清,在這個月色清冷的夜裏,心生荒蕪。

――她需要人同行,即使那個人不言不語,至少她不是孤單一人在這亘古的荒原裏。

藍田果然沒有說話,他們很沉默地策馬并行。直到東方曙光乍現。

前方隐隐地出現了城郭的模樣,綿延的城牆,安眠在晨曦裏,蓋着一層祥和的光暈。

“就到這裏吧。”伊人勒住馬,輕聲說:“你也快回去吧,不然藍叔該着急了。”

“我送你進去吧,總得先找好客棧。”藍田要求道:“知道你的落腳之處,以後我也好找你。”

“我也不知道要去哪裏落腳,就算現在住下了,以後也會走的。”伊人笑笑:“若是有機會,總還能見到的――你忘了,你還答應我教我習箭呢。”

“可是塵哥哥說你不适合……”藍田說了一半突然閉嘴,然後扳鞍下馬,從箭壺裏抽出三只箭來:“我現在教你。”

伊人愣了愣,也下了馬,走到了藍田旁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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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其實射箭很簡單。”藍田一邊說,一邊拉開長弓,弓弦驟滿,藍田注視着前方,一點點扣着箭弦:“我總在想,如果箭勢夠快,是不是可以追回過往的時光?”

伊人怔怔,側過頭看着一臉肅穆的藍田:晨曦裏,少年的面容清新得如早晨沾露的青蔥。

“你說,她會不會看到箭上面的紅穗子,會不會知道是我射出去的?”藍田話音一落,三只利箭發出破空的嘯響,很快消失在視線的盡頭,徒留一條抓不到的時光之印。

伊人思緒翻滾,想說一些溫情的話作為最後的告別,可是話到了嘴邊,終于變成了一句冰冷的偈語,“何苦自欺?”

藍田眼神一黯,然後頹然地重複了一句:“是啊,何苦自欺。”

“你知道自己是北濱王室之後,也知道青姨他們一定會幫你重新得回屬于你的東西,你知道我的身份,你也該知道即使我父親倒了,他留下的影響力與威懾力依然能夠動搖整個西離,你甚至還知道,顧隐塵接近我,只是為了取得我的信任,因為我是唯一知道那個地方的人,”伊人冷冷一笑,毫不留情的将一切懷疑與顧忌一股腦地揭開道:“藍田,父帥臨走前,囑咐我不要恨任何人,也不要刻意去做任何事,所以我願意假裝毫不知情地對待你們,我願意對你們好,我無所保留,我用最真摯的性情對待了你們。可是我真心了,并不代表別人也會真心。我何苦自欺,你又何苦欺人,是不是?”

“伊人姐姐……”藍田沒有反駁,只是低低地喊了聲,神色委頓。

(五十六)際遇(2)

“其實,你當初會出現在那裏,原本就不是巧合,是不是?”伊人慘然一笑,繼續道:“北濱人對父帥恨之入骨,我又焉能不知?即使北濱王負了你們母子,可是作為亡國的王子,為自己的國民複仇,也無可厚非。救我,只是為了羞辱我,所以才可以坐視我被餓狼攻擊,還無動于衷。只是我不明白,為什麽你最後還是決定救我?”

“因為你哭了。”藍田垂下眼眸,輕聲道:“你哭的時候,很像我母親。”

“原來……那藍叔呢?藍叔之所以救我,也是因為我像你母親?”伊人神色平靜,沒有一絲凄惶,仿佛她現在說的話,已與自己無關。

“爹爹不知道。”藍田擡眸道:“爹爹是個好人,他至始至終都不知道。”

“哦,我該慶幸嗎?”伊人又是一笑,唇角噙着的冷意讓藍田無端端地打了個寒噤:“至少有一個人不曾做戲,至少我還不是全然的傻瓜――還不完全是舞臺上咿咿呀呀供人取樂的戲子。”

“伊人姐姐……”藍田嗫嚅着,神色間,竟比伊人還慘淡萬分。

伊人倒是笑了,笑得無謂而冷淡,“無論你們初衷如何,你們救了我,這是事實。藍田,相忘抿恩仇吧。”

父帥,我兌現了對你的承諾,努力地,像一個一無所知的女孩那樣活下去。

可是,世情是如此大的一張網,人在網中,無可掙脫,無可遁逃。

我已無路。

藍田還想說什麽,可伊人已經轉身,牽着缰繩,緩緩地朝城郭走去。

東方金光四射,鍍着她的輪廓,模模糊糊,恍恍惚惚,如從夢裏走出,又随着太陽的東升,晨霧四散,背影越來越清晰,也越來越陌生,越來越遙遠。

一如這清醒的人世。

藍田默默地轉過身,重新扳鞍上馬,卻并沒有揚鞭。

而是坐在馬背上,手摩挲着箭尾上挂着的紅穗――每一條,都是按着他母親鐘愛的樣式細細地編成,就像她挂在腰帶上的那些飾品一樣。

其實你永遠也看不到了,是不是?

無論多快的箭,又怎麽能追回那流轉不停的時光?

即使從來不再提起你,也不能抹殺你已不在世的事實。

伊人說的對,何必自欺呢?

藍田抿了抿唇,将箭尾上系着的紅穗死命地扯了下來,然後一鞭子摔在了馬背上,“踏雪”一聲長嘶,迅疾而去。

(五十七)際遇(3)

伊人進城的時候,城門方開不久,街上的人很少,趕集的人打着呵欠,推着手推車,載着新鮮的青菜與昨晚臨做的手工藝品,開始搶占最繁華的地段,擺攤做生意了。

天色已大白,臨街的人家都已起床,巷子裏偶爾會傳來一陣陣潑水、下門板的聲音,夾雜着小孩的哭泣,煞是生動。

伊人低頭看了看自己一身沙匪的短裝,突然想起很久前自己對賀蘭雪說過的話。

很久很久,沒穿裙子了。

伊人有點盲目地游蕩着,直到停在了一間成衣店前,才意識到自己根本沒有盤纏,正沮喪,回頭便看到了馬鞍下一個小小的灰布包袱。伊人心念一動,取下包袱一看,裏面果然是滿滿的銀兩。

伊人立刻想起了藍非離:難道他一早就交代了,若是她要離開,就給她準備一包銀子嗎?

無論如何,想起藍非離,伊人總記得初醒時那抹讓她放松的笑,那麽溫和清淺,暖暖如玉。

她兀自笑笑,很不客氣地收起了這包銀子,然後大步走進成衣店。

再出門時,伊人已經搖身一變,一襲藕色的百褶長裙,雲鬓搖曳,宛若出門上香的大家小姐。

伊人将豎起的衣領理了理,雪白的狐裘遮住自己脖子上淺淺的傷疤,也遮住了颌下的痣。

這樣的形象,即使朝廷重金尋她,也未必能找得到了吧。

伊人淺淺一笑,然後拍了拍馬背,回頭向那位仍然朝她看個不停的店主道:“老板,你要馬嗎?”

老馬識途,她不能冒險讓這匹馬暴露自己的行跡。

用相當便宜的價格将這匹千裏駿馬賣給了店老板,也算是廉價的堵口費。伊人仰起頭,在三月料峭的冷風裏,慢慢地向府衙走去。

如果那次屠村是賀蘭下的令,那麽,賀蘭也應該在這座臨安城裏嗎?

半年坎坷分離,她一直沒有刻意去打探賀蘭雪的消息,其實有些時候,伊人自己也會琢磨:為什麽賀蘭雪沒有來找他們?當他們被貶斥到江北之時,他是可以來找他們的。

只是當時,她潛意識地希望他不要來,所以,一直沒去追究原因,也不想追究。

可是流年是一把鋒利的刀,它削骨去肉,将真相血淋淋地擺在了面前。

如今想來,她甚至不曾看透過賀蘭雪,亦或者說,她從來就不知道誰是賀蘭雪。

賀蘭雪是誰?她在雪地撿的一個失憶的奴隸,連名字都是她親口取的。

可他真是賀蘭雪嗎?

當心開始警戒,所有的一切都是那麽不可捉摸,無從取信。

伊人停到了府衙大大的朱紅大門前。大門前兩個戎裝的士兵,見到她,免不了面容一肅,裝出一副公家人的模樣來。若是平常百姓看到了,一定會吓得雙腿發軟。

可是伊人見過的身經百戰的将士又何止萬千,這樣的把戲,對于她來說,只能一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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