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4 章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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清輝灑下,大地通透若玉。
碧油油的潭水,平靜和緩,沒有一點動靜。已不知道過了多久。
岸邊的人已被涼水浸透,高燒已散,浮在水上的發絲絲綢般鋪開,耷拉在池邊的手輕輕動了動,微微合攏。
池塘仍然沒有動靜,仿佛裏面的人,再也不會出來。
她模糊地記起,那一天,他落在山谷的雪中,也是這般,讓她揪心若懸。
他永遠能拿捏到她的軟肋,讓她丢盔棄甲。
伊人終于睜開眼,想動,卻沒有一點力氣,她呆呆地望着玉色的夜空,低聲喚道,“賀蘭……”
無人應她。
伊人忽而慌了,賀蘭雪最後的威脅仿佛響在耳側,又似乎從未響起過。眼前的景致美得如夢幻似幻,美得不近真實,她分不清身在何處,今夕何夕,只是心懸着吊着,不能安放。
“賀蘭……”她扭頭,盯着右側那汪碧水,頃俄,像被召喚着,她努力地爬起來,努力地走到池水裏,走到中途,終究是虛弱了點,伊人又跌倒了,在水中浮浮沉沉,慢慢地往池水深處滑去。
她忘記了閉氣,可奇怪的,沒有窒息的感覺:眼前是碧色的天地,水波蕩漾,月色很亮,池底的藻、游曳的魚、浮起的水泡,全部清晰可見。
伊人眨眨眼,很是安寧。
人往下沉。越沉越深。
直到一只臂彎挽住她的腰,堅定有力地摟着她,然後往上游去。
他們重新回到岸邊,伊人趴在地上不停地咳嗽吐水,本在她身後的人則仰面躺到了地上,急促地喘着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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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偏頭看他:凄迷的月色下,賀蘭雪的臉,白得如初見時的模樣,眼睫沾水,凝成露珠,掩映着他微合的眸。
柔弱得如一個被遺棄在冰天雪地、凍得半死的嬰孩。
“賀蘭……”她心驚地撫上他冰冷的臉,竟忘了自己的處境。
她的手很快被他抓在了掌心。抓得那麽緊,仿佛一松開,便會永遠地失去。
“你既肯為我死,為什麽不肯為我活?”他牢牢地盯住她,聲音依舊斬釘截鐵得近乎霸道,但透着不可抑制的虛弱。
伊人不語,手撐在他的胸口上,身體打着顫。
賀蘭雪則喘息着,再也說不出其他話。
再高的功力,在水底呆了那麽久,也實在夠嗆。
元安找到他們的時候,只看到一副很奇怪的畫面:賀蘭大人和伊姑娘全身都濕漉漉的,兩人的臉色都白且透,宛若瀕死。他們看着對方的眼神明明是擔憂且憐惜的,可是眉宇間卻是攝人的倔強。好像,如果沒有第三者的加入,他們可以這樣僵持到天荒地老。
此情此景,讓元安的腦中莫名地滑過七個字。
可共死,不可同生。
他們忘記自己是怎麽失去知覺的。或許突然襲來的風太冷太大。
再醒來的時候,伊人發現自己依舊躺再賀蘭雪的床上,旁邊是忙碌的侍女。而賀蘭雪則不知所蹤。
(三十三)離意(3)
伊人在一天天地恢複。
她的精神狀态出奇地好,吃藥也很配合,不過三天時間,已經能下床走動了。
到了第四天的時候,賀蘭雪終于出現,看上去比伊人還像個病人,臉色蒼白,偶爾還會咳嗽。
他們見面時,伊人的第一句話便是,“我要離開了。”
頓了頓,她補充道,“放心,我會照顧自己的。”
“好。”賀蘭雪沉吟片刻,終于應允,“再等兩天,我安排你出城。”
四天來的第一次對話,也就這樣寥寥數語。賀蘭雪略坐了坐,又匆匆離開了。
一直走到門口,他的咳嗽聲從外面傳進來,伊人擔憂地看着他的背影,嘴咬着下唇,不肯做聲。
有些話,有些情感,一旦流露,便如決堤之洪,再無終了之時。
她終究是要走了。
在剩下的那兩天,伊人其實很想去問問婉兒,那件事到底與她有沒有關系,可又總在臨行前躊躇着,而後也不了了之了。
有關如何,無關又如何?
從今往後,也是再無幹系了,伊人突然不想知道答案。許是,自欺欺人也好。
出城的事情很快安排妥當,前一晚,賀蘭雪來送她。看着她手中簡單的包裹,目光不自主地移開,她卻已看到他眸底的隐痛。
那一夜星鬥滿天。
離開在即,伊人心境很是平和,她将少量的東西攏在了桌上,然後走出門去,與賀蘭雪并肩站在深秋蕭條的院子裏。
“有想去的地方嗎?”賀蘭雪和藹地問,很平易近人,像對待一個即将離開的友人。
“想先到處走走。”伊人也好聲好氣地回答,她與賀蘭雪站得極近,可以聞到他身上清冷的味道,風吹來時,他的發梢還會拂在她臉上。
伊人有種很奇妙的感覺:他們已經這樣站了很多年,而後以後,生生世世,也要如此并肩站下去。
那将是怎樣的幸福?
“認不認得北極星?”他突然問。
伊人搖頭。
她對天文所知甚少。
“天樞、天璇、天玑、天權、玉衡、開陽、搖光,這就是北鬥七星,他們的形狀就像一個勺子一樣,而他們旁邊那顆最亮的星星,就是北極星了。” 他的手指準确地指着星宿的方向。
“天上的星宿總是在不斷地變化着,但是,只有北極星,他一直高挂在北方。”
“所以,如果有一天迷路了,一定要記得看看天空,找到了北極星,就找到了方向。”
賀蘭雪輕聲說完,然後低低地問,“伊人,你的北極星是什麽?”
“什麽才是我的北極星?”伊人喃喃重複着他的話,心中忽而大恸。
賀蘭雪側頭靜靜地看着她,睫毛灑成一片動人的陰影,在鼻翼處綽約微動,顯得那張臉更加沉靜起來。他很耐心地等待她的回答。
“是你啊。”伊人突然擡頭,無比坦然地望着他。吐字清晰堅決。
即便到了今時今地,她都不想撒謊。不想騙他,也不想騙自己。
不知從何時起,賀蘭雪已經成為了她追随的步伐。從北濱,到朔陽,到西離,到這裏,哪怕是分開的幾個月裏,他也一直不曾離開過。
賀蘭雪古井無波的神色終于有了觸動,他的呼吸亂了片刻,然後淡淡地問,“那你為什麽執意要離開?”
不能死別,就要生離?
“因為你的北極星卻不是我。”伊人微笑。出事後,她第一次笑,依舊,純淨得沒有一絲陰霾。
愛情是需要對等的,賀蘭。
正因為我已将全部給了你,所以希望你用同等的尊重與愛戀來回報。
可是你做不到,所以,我只能離開。
不能乞憐!
(三十四)離意(4)
賀蘭雪沉默了。
他默認了伊人的話:在他心中,尚有更重要的事情要做。所以沒辦法,像伊人一樣,為了另一個人而不顧一切。
即便,那個人是伊人。
“你走吧。”許久許久,他才沉沉地說,“可是不要走得太遠,也許……也許,我會去找你。”
有朝一日,當她成為他的北極星之時,他一定會去找她。
伊人聞言,微笑。
“不要再找我了。”她說。
然後,伊人折身,回到房內,在合上房門的那一刻,笑容未減的臉上,驀然淚流滿面。
至此,一切都無法挽回了。
其實,還有一句話沒有說出口:即便他能給予她對等的感情,伊人也無法再坦然而堅定的、以愛人的身份站在他身邊了。
如果被自己心愛的男子,看到自己被人淩虐的慘狀,心中怎會沒有疙瘩?
它刻成傷,長成痂,每見一次,便綻開一次,鮮血淋漓,一次痛過一次。
房門外,一身素衣的賀蘭雪獨立在清冷的星輝中,長睫微垂,他身側是一個長長的影子,與樹的暗影連接在一起,無比寂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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伊人走得很早,沒有驚動任何人。
也許,在出府的時候,她都有點無所适從的感覺,可是踏出了,再往後看,看見那個熟悉且陌生的府邸,伊人突然明确了。
從此以後,她是她,賀蘭雪是賀蘭雪。她還會好好地活着,像父親所期望的那樣。
或許,還可以去尋找母親的痕跡。
她想念顧隐塵和藍非離了。
藍田那個小家夥,不知道是不是又闖了什麽禍?
她還想學劍。
……
離開了賀蘭雪,她的生活依舊是繁忙而豐富的。
雖然心丢了一塊。
有個地方,從此無人能及,偶被觸摸,則痛透心扉。
她最後一次看了看賀蘭府紅色的磚牆,然後轉身,深吸了一口氣,将輕便的包袱背在身後,大步朝外面走去。
剛走了兩步,身後突然傳來‘吱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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