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0 章節

離素素。

離素素煞白着臉,呆呆地望着他。

那長階之下,又有一個人緩緩地走了出來,朝高臺走去。

她看見來人,面色更是白得像鬼一樣。

來人竟是衛子青。

那個為賀蘭雪作證的人,竟然是衛子青。

他背叛了她?!

離素素正驚疑不定,賀蘭雪已經俯下身,在她耳邊,呢喃般輕道,“你讓伊人受辱。我就讓你,在天下人面前,顏面盡失!”

離素素受驚地擡起頭,剛好撞進了賀蘭雪的眼裏,深不見底。

(五十二)兩相決裂

賀蘭雪此言一出,滿場皆驚。

離若也很是無措,望望賀蘭雪,又望了望已經全身癱軟的離素素,嘴唇動了動,卻沒有說什麽。

衛子青已走上高臺。

歷歷罪行,數不勝數,卻唯獨沒有提起伊人的事情。

離素素沒有申辯,她已從最初的蒼白中回神,腰杆一挺,反而比之前坐得更筆直了,她冷冷地看着賀蘭雪,看得那麽專注,那麽心無旁骛。

好像他方才所數的罪狀,本與她無關。

賀蘭雪神色淡淡,亦沒有躲開她的目光。

“皇姐!皇姐!”離若急了,在一旁催促着離素素,“他說的到底是不是事實?如果他誣陷你,朕這就派人将他亂棍打出去!”

離素素卻沒有理他,只是望着賀蘭雪,一字一句問,“賀蘭雪,你有過心麽?”

賀蘭雪微笑,笑容說不出的邪異妖魅。

“長公主說笑了,沒心的人,又怎麽能活呢?”他淡淡道。

“是啊,沒心的人,自然不能活。可惜,你不是人。”離素素站起身,斜睨了衛子青一眼,然後揮袖,順着臺階,快步走了下去。

至始至終,她沒有辯解。

可是姿态高昂驕矜,亦沒有一點被人當場侮辱戳穿的困窘。

離素素的這個反應,也許賀蘭雪也稍覺意外,可是他的面上并未有絲毫表現,只是疏疏淡淡地站在原地,唇角甚至逸出一抹笑來。

這件事,讓本該隆重熱鬧的親政典禮,變成了一場笑話般的存在。

離若呆呆愣愣地看着漸行漸遠的離素素,又惡毒地瞪了賀蘭雪一眼。

賀蘭雪卻無甚知覺,淡淡地掃了離若一眼,然後自若信然地欠了欠身,白衣翩跹,他轉身即走,倒把離若全然未放在眼裏。

離若聳然站起,氣急敗壞地喊道,“賀蘭雪!你眼裏還有沒有朕這個皇帝!”

這個問題,他已經忍了太久太久了。

終于問出口,胸腔處立刻出了一股惡氣,無比舒爽。

答案不重要,重要的是,他不想再忍,也無需再忍!

賀蘭雪回頭,相當風輕雲淡地回了一句,“從來沒有,陛下本知道,何必還追問?”

這一句話,可謂嚣張至極。

滿場嘩然。

離若怔怔地望着他,竟都忘記了怎麽反應。

“你們還愣着什麽,還不把這個狂妄之徒抓起來!”守在離若旁邊的國舅大人厲聲喝道。

可奇怪的是,周圍手持利劍、盔鮮甲亮的士兵卻似未聽見一般,依然盡職盡責地站在原地。

國舅駭然地望向周圍,臉上的驚疑慢慢變成恐懼。

“虎贲大人昨夜與賀蘭雪相談甚歡,只怕今天會念點舊情,不至于刀兵相向吧。”賀蘭雪閑庭信步般,慢悠悠地說道。

離若變了臉色。

虎贲軍便是今日負責守衛的主力軍,它若叛變,這滿場君臣,便如砧板之肉,任人宰割了。

“大膽賀蘭雪,難道你想叛變!”一個膽子大點的宦官尖着嗓子喝問。

“你現在才知道?”賀蘭雪好玩地瞧着他,唇角的笑越發邪魅妖媚了,“我本想再等幾年,可惜你們都等不及。”

從離若宣布要親政的一開始,他就籌劃着這一天。

原來所有的破綻,都是他故意露出來的麽?

只有這樣,才能将所有保皇的力量,全部集中在一個籃子裏?

隐藏在衆人下的伊人,心中忽而一寒:這麽說,他為她罷朝幾日,卻也是計謀中的一部分?

引蛇出洞?

那她會出事,難道——

難道——

她猝然擡頭,望着遠處白衣翩跹的賀蘭雪,還是俊美如神祗的容貌,溫和若春風拂面的笑容。

可忽然間,那麽遙遠。

心中越來越寒,寒得不能自已。

希望是多想吧,她低着頭,維持着跪地的動作,放在膝蓋前的手緩緩地攏起:是自己多想了。

賀蘭,斷不會讓她做餌的。

高臺上,交鋒依舊。

“你以為朕會束手待斃麽?”離若在面臨這樣的情況,反而一掃之前的懦弱,挺直了腰背,凜凜地反問賀蘭雪。

皇家的孩子,都有種骨氣。這種驕傲與生俱來,越是在艱難的時刻,越是爆發出讓人側目的勇氣。

譬如方才的離素素。

這倒讓賀蘭雪有點始料未及,他臉上笑意更濃。

“陛下想做什麽呢?”賀蘭雪問,輕慢随意,幾乎輕蔑了。

“做什麽,自然是誅殺叛臣。”離若突然彎唇一笑,手揚在空中,拍了拍。

廣場之外,腳步聲簌簌一片,如風過松林,山雨欲來風滿樓!

衆人惶然回頭,在虎贲軍之外,不知何時又鑽出一隊士兵,手拿長矛弓箭,箭簇森森,在這秋陽高照的下午時分,映出一片讓人睜不開眼的光亮。

道高一尺魔高一丈,也不過如此了。

離若挑了挑眉,挑釁地望着他。

賀蘭雪微笑不減,可是眉頭卻不易察覺地皺了皺。

“沒想到,你倒比我想象中更聰明些。”

“不然呢,你以為世上的人都是你掌中的傻子嗎?”離若反唇相譏。

賀蘭雪不語。

場面陷入難耐的僵持狀态,誰也不敢輕舉妄動,而匍匐在下面那些事不關己的宮女們更是頭也不敢擡。

伊人正在這些宮女中間,她的心很亂,一時決定相信賀蘭雪,一時又被各種各樣的猜疑弄得心煩意亂。

“你說,以賀蘭雪的能耐,倘若他想護住一個人,又怎麽會讓她受到傷害呢?”伊人身邊突然響起一個少女的聲音。

伊人詫異地望過去:卻是一個不曾見過的宮女。

她低着頭,根本沒有看伊人,口中卻兀自道,“他明明知道長公主對他有意,也早就知道長公主是個什麽樣的人,故意在她面前表現出對你的親昵,是不是故意把你推到風口浪尖,故意讓他們以為有空可鑽,這才能像今天一樣,把平日裏隐藏得那麽深的保皇派一并引出來?”

宮女繼續說着。

伊人的嘴唇嗫嚅了一下,卻無言反駁。

“不過,他肯為姑娘殺了那一百多人,只怕姑娘會被人蹂躏的事情,他還是沒想到吧。”宮女擡起頭,一雙無情無緒的眼睛,好像剛才那番話根本不是她說的。

(五十三)蕭郎陌路

“你是誰?”她終于,不得不作出反應。

宮女卻不再說話,埋下頭,不發一言。

伊人卻已經忍不住顫抖起來。

她沒辦法反駁她!因為她的每一個字,每一句話,都是事實!

賀蘭雪,不可能沒有察覺,以他的觀察力,以他對長公主的了解,不可能在事先沒有一點朕兆。

他帶她回來,在長公主面前表現出來的克制和親昵,在他做出這些行為的時候,就應該想到離素素會抓狂,會找她麻煩。

可是他沒有采取任何措施,甚至于,那晚出去行獵,也是故意答應的。

不然,婉兒的婚娶不過在府內,那些人怎麽那麽容易得手?

他不過是因利勢導,順着離素素的心思,完成自己的計劃而已。

她果然是魚餌。

不過——這一切都是她臆想的,還沒有證據吧,還沒有證據吧……

伊人心中天人交戰,手也越握越緊,死死地抓住地下的泥土。

泥土混着石渣嵌入指縫裏,生疼,生疼。

“長公主讓伊姑娘來,只想讓伊姑娘知道一件事,如果衛子青早是賀蘭雪的人,姑娘出事時,賀蘭雪又怎會不知道?”那宮女又巧巧地冒了一句。

伊人最後一絲理智,被擊得分崩離析。

如墜冰窟!

她過了很久,才重新聽到人聲,伊人努力讓自己顯得自然,她問,“長公主一早就知道?”聲音輕渺地像地獄裏的幽靈鬼魅。

“長公主只是猜想而已,并不太肯定。”那宮女如此回答,“長公主吩咐,如果最壞的這個打算出現了,就把這番話告訴姑娘聽。”頓了頓,她又說,“長公主還讓我轉告姑娘,她固然對不起你,可你和她都是苦命人,愛上了一個不該去愛的人。”

伊人聽了,冷笑。

是啊,愛上一個不該愛的人,可如果長公主不逼着她來看到這一幕,不告訴她這番話,也許她永遠不知道賀蘭雪到底是個什麽樣的人。

寧願不知,一輩子都不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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