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9 :新婚之夜
穆槿寧對着嬌蘭的背影,許久許久,仿佛兩人還在十三四歲的年華時光,一回想,更覺遙遠。
“我會的。”
“你我雖有郡主名號,可沈櫻的身價不知要重多少倍,狩獵場上他們在帳篷內那麽親密,你我都心知肚明。我看,沈櫻有了王爺的寵愛,更會有恃無恐,在宮裏看過太多,讓人生不了子嗣,你小心為妙。”
嬌蘭背對着穆槿寧,漠然丢下這一席話,随即離去。
嬌蘭雖刻薄,她卻有如此類似的不安。
穆槿寧一手覆在窗臺上,眼底沉入幽深逼人的顏色,這些日子忙碌非凡,她甚至很少想過那個名字。
沈櫻。
也罷,沈櫻是最适合他的女子吧。追随他那幾年,她清楚他不是看重對方權勢就願意委屈自己感情的男子,也不乏貴族少女對他表白,他因為體內的血液跟自身的努力,已經足夠得到太多太多權力。這樣想也好,至少她可以為白費心機的那幾年時光,找個能夠說服自己的理由。雖然沈家的背景財富宛若巨山,但他願意跟沈家結姻,是因為沈櫻。
是因為,他喜歡沈櫻,他……愛沈櫻。
穆槿寧想到此處,胸口宛若被刀割,被一把小刀,尖銳卻又緩慢地割破,一道一道,疼得厲害,她就快要不受控制地大哭一場,卻又只能捂住口鼻默默流淚,一點聲響都不敢發出來。
她沒臉哭的那麽光明正大,理直氣壯。
反正,她穆槿寧從未走入過他的眼底,更從未在他的心底停留片刻。
她對秦昊堯而言,是無關緊要的人罷了。
在那麽個出色高傲的男人眼中,她會是追逐他最有耐心,最有自信,也最恬不知恥,最俗不可耐的那一個。
十來歲的時候,嬌蘭郡主曾經嗤笑着說過這一句:“你就這麽沒有自知之明麽?”
她突然不敢想下去,只覺得一雙手抖得厲害。
她更覺自己心虛,她嫁入王府,不正是跟秦昊堯一樣目的不純?!她非要梗在那一對彼此喜歡的男女之間,她的出現,不也壞了沈櫻的美夢!
是皇室逼她成為如此可怕可憎之人。
她的五指一緊,深深陷入木臺之上,長長的,細細的抓痕,遺留在窗邊。
這一夜,她想了許多許多,不曾睡着。
清晨下床,為爹爹親自熬制藥湯,她格外用心,往後她很難再有這般的機會。時間總是比一切都過的更快些,轉眼間,明日便是她進王府的日子了。
“念兒,今日爹爹有力氣了,我們好久……。”穆峯由下人扶着,從房間走到大堂,笑望着穆瑾寧,緩緩說道。“好久沒有一起吃頓飯了。”
雪兒與另一個丫鬟一道将菜肴上齊了,穆瑾寧直到穆峯動了筷子,才動了手。
“我給爹爹買了一疊上好的宣紙,文房四寶也換了,爹爹看到了嗎?喜歡嗎?”她給穆峯夾了幾筷子他平時最愛的菜色,轉過臉去,柔聲問道。
“看到了,太好了……。那硯石也是北江的,省着點用的話,可以用一兩年呢。”穆峯吃的正香,連連點頭。
“往後爹爹身子養好了,就可以每日寫字。”她噙着微笑看他胃口大開的模樣,從容地說下去:“待會兒書齋的掌櫃,會送來一些清真居士的書畫,爹爹選一些喜歡的收藏着吧。”
“今天是什麽好日子嗎?念兒給我買這麽多好東西?”穆峯擡起臉,一臉不解。
她嬌笑着詢問,眼底也盡是暖意閃耀:“爹爹都不知道,明日我就要嫁人了嗎?”
“嫁人?嫁給誰?”穆峯驀地放下手中的碗筷,遲疑着問了句,突地面露不安。
“秦王。”她笑意不減,輕輕握了握穆峯的手,将筷子重新放入他的手掌,化解他的忐忑。
穆峯認真傾聽着,許久才露出平常的笑容,點頭說道:“嫁人是好事,淑雅說過,只要寧兒嫁對了人,就會幸福的。”
她垂下眼眸,靜靜将蘆筍炒肉中的肉絲撥到一旁,夾入穆峯的碗中。嫁對人,嫁人哪有對錯之分?!鄉野之間,不也流傳一句俗語,嫁雞随雞嫁狗随狗?
“爹爹不怕往後孤單嗎?寧兒可不能再陪在你身邊了。”眼波一閃,她笑靥燦爛,全然不若有心事的樣子。
“怕,但你遲早要嫁人的,淑雅嫁給了我,你要嫁給秦王,都很好。”
默默凝望着穆峯,她微微皺了皺眉,壓下內心的不舍,最終笑着點點頭。
她也這般說服自己,這樣走下去,很好。
天亮了。
她很早就醒來了,自從下了床之後,一刻都不曾停下。宮裏來了一堆人,庭院突地顯得過分狹小起來。
皇後差使了一個約莫三旬的掌事前來專程為她梳妝裝扮,從早上以清水沐浴,更衣,套上層層疊疊的鮮紅嫁衣,将烏黑的長發擦幹,抹上香油,盤上端莊的婦髻,将精心挑選的金釵與珠花綴于發間,抹上香粉胭脂……。整整花了兩個時辰,這位掌事做的細心又周到。
她們要把她打扮的美麗端靜,卻又不能是最美麗的那一個——必須符合她入府為妾的身份,不能奪了沈櫻王妃的光彩。
穆瑾寧緩緩站起身來,從床頭的櫃子裏取了十來個個裝有銀子的錦囊,讓雪兒分發給一幹衆人。京城出嫁的女方必須在女子出嫁之前派發紅包,讨個好彩頭,她沒有娘,只能自個兒随禮。
她在屋內等待的時間過長,她雖然不曾流露半點不悅,倒是身邊的掌事開了口:“郡主離開的時辰會晚一些,如今這會兒,王妃才剛剛進門。”
她聞到此處,笑着點頭,毫無異議。一日的良辰短暫,自然要讓沈櫻安安心心進了門去,才更合理值得。“還要等多久?”
“郡主耐心等候,會有人前來通報的。”掌事的這般說道。
最壞的打算,不過是再等半日,她心中清明,不再言語。
兩個時辰之後,秦王府的人才到,消息傳到裏屋,雪兒急急忙忙要将喜帕蓋在穆瑾寧頭上,她驀地将臉轉向奶娘,伸出手去,想從她懷中抱過孩子。“我想親自抱着念兒上轎。”
“郡主,這于理不合,你若不放心,我來跟着一道去,等安頓好了孩子再走。今兒個可是王爺跟你的好日子,可不敢再生事端。”奶娘輕輕拍着孩子的後背,搖着頭說道,全然拒絕。
“也只能這樣了。”
穆瑾寧眼波閃爍,微微低下頭去,雪兒将那塊喜帕,覆于她的頭頂。那一刻,光線全部消失,她的眼底仿佛也只剩下紅色。
由着雪兒扶着,她低頭緩緩走出了屋子,頭一低,鑽入喜轎之內。
到秦王府,半個時辰都不到,吹打的樂聲不曾停歇,轎子最終緩緩停靠在大門之外。雪兒伸手掀開簾子,穆瑾寧搭着她的手腕,卻聽着雪兒的嗓音,帶些倉惶飄過來。
“郡主,不是這扇門——”
她突地覺醒,她哪裏可以光明正大進大門去?卻不再說什麽,随着雪兒繞着高大的圍牆,走到了偏門去。
在跨過那門檻的剎那,她的心揪着,居然有無法呼吸的感覺。
兜兜轉轉,雪兒的腳步總算慢下來了,她低着頭,在穆瑾寧耳畔說道:“這座雪芙園,便是郡主往後要生活的地方。”
蓋着喜帕的穆瑾寧,默默點了點頭,她小心步入園子,身後的人也尾随了過去。
剛開始耳畔還能聽到一些好聽的奉承話,下人們來回走動在門外談論的話題,她也斷斷續續聽了不少。不過一個時辰,就越來越安靜,她無法掀開喜帕去看還留有多少人,直接開口讓雪兒給王府的下人派發了喜錢,人也漸漸散開了。
畢竟留在這個新房,也見不到秦王,更沒有另一處來的熱鬧非凡。
人都是喜愛熱鬧的,她不願阻攔他們做喜歡的事。
王府內的喧嚣,剛剛平靜下來,卻又拉開了帷幕。晚上賓客上門,在偌大的花園內宴請貴客。能夠被邀請的,不是皇族,便是朝廷有頭有臉的人物。沈家與皇族聯姻,自然是拉攏人緣的最佳機會。
雪兒在一旁站了許久,花園離得不近,熱鬧才剛剛開始,興許還要持續很長時間。望着依舊正襟危坐的紅衣女子,雪兒默默開了口:“郡主,早些歇息吧,王爺怕是不會來了。”
“你去出門替我問問,念兒睡了吧。”平和的聲音,從喜帕後傳出。
“是,郡主別擔心了。”雪兒走出了門,找來了一位守候的奴婢,問了偏殿的情況,到穆瑾寧身邊耳語。
“你也站了一整天了,找個地方坐下吧。”穆瑾寧淡淡說道,暗暗輸出一口氣。
新房之內,過分的安寧。
也未嘗不好。
“郡主不睡嗎?”雪兒遲疑着,低聲問道。環顧四周,根本無人打擾,這個新房,仿佛被世人遺忘的角落一般。
“你睡吧。”喜帕遮擋着她的容顏,叫任何人無法看到她此刻的表情。
“郡主不睡,雪兒也不睡。”
雪兒坐在圓凳之上,強撐着精神,執着說道。
深更半夜的時候,她便聽到雪兒輕微的呼聲,不禁抿唇微笑。
她突然覺得沒有鳳冠,也并不太差,畢竟她不必頂着沉甸甸的鳳冠坐的腰酸背痛,這般想着,嘴角的笑花,綻放更深。
睜着眼睛到天明,她不曾犯渾,卻越來越清醒。
這一晚,原本沒有那麽漫長,這不過也是人生中無數個夜晚其中一個。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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