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 ☆、暗香幽中來

一切都是從反思開始的。

回府的路上,心潮澎湃變成了腳踏實地的思慮,岳小舟看着車簾外人群熙攘,心中卻是沉靜無比。

從前的自己犯下的過錯歷歷在目,岳小舟不覺咬緊了下唇,流露出諷刺的笑容。

她真是活該!

返回岳府走下車來,岳小舟心中已經有了初步的盤算。

書房已熏好了産自蒼梧的上好白檀,幽微卻沁人的淡香消弭了奔波的疲憊,岳小舟坐在黃花梨木的桌案前,随手翻開碼放整齊的賬簿。

她曾以為只要管理好生意便後顧無憂,于是便兩耳不聞窗外事成天埋頭在賬簿與書信中,而周圍的一切卻在不知不覺中發生了微妙的變化。

阖上賬簿,岳小舟深吸了一口氣,略微沉吟了片刻,她命人喚來了府中的管家陳自山。

“陳管家,以後每日晚膳之後你都要将這一日府中上下的大小事情知會于我,從前府內的正事還是照常在早膳後。”

聽罷岳小舟的吩咐,陳自山一愣,顯然是有些迷茫。

岳小舟打量着陳自山,從自己記事起陳自山就是府內的管家父親的得力幫手,而今他頭發已經花白了大半,精神卻依舊矍铄。只是岳小舟想到事發當晚他照常安排車馬送自己離府,并不知暗害自己之事他是否知情。

“小姐以前最不喜聽人嚼舌根家長裏短,這……”

看着猶豫不決地陳自山,岳小舟笑道:“以前是以前,你照做便是了。”

陳自山走前,岳小舟命他派人去将碼頭的管事徐俨傳來。

岳家幾乎壟斷着東境的內河航運,是陸上東境最為富庶的世家之一,岳小舟手下的,正是這龐大且盤根錯節的勢力。船廠、庫倉、碼頭、賬房、總櫃以及運局關聯緊密卻又權衡分散,各個負責之人均是當年與父親立下家業或是由其一手提拔,可是他們忠于的是父親,而不是自己。

已死之人又有什麽可以忠誠的,岳小舟諷刺地想,從前的自己竟只覺得這份忠心是理所應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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徐俨來時顯得風塵仆仆,下颚上帶了點胡渣,雙眼泛青,面有菜色。

“碼頭出事了?”岳小舟打量他後不由得皺了皺眉,她并不記得此時碼頭有什麽麻煩。

“倒也不是什麽大事,”徐俨用袖口擦了擦汗,“前幾日一批郁州的貢船比預計早到了三天,和還未離港的錦陽漕船擠到了一塊兒去,官家的泊位停不下,孫大人讓我幫忙周轉一下,我臨時安排那批送至新鄭的鐵礦提前出發,又加上官家的船怠慢不得,一是不能拒絕,再者說萬一出了纰漏實在麻煩太大,索性我就在碼頭将就了幾日。沒料到大小姐會初一十五以外的日子傳我,是徐俨失儀了。”

“半夏,上茶,”岳小舟轉向徐俨,“你先歇歇喝口水。”

徐俨接過茶水一飲而盡,岳小舟忙示意半夏再滿上一杯。徐俨坐在椅子上幾乎和站着的半夏一樣高,他從前只是碼頭上閑散的腳夫,靠着體力吃辛苦飯,卻被當時巡視碼頭的岳小舟之父岳文安慧眼識英提拔成小小的管事。五年的光景,徐俨便成為了三川碼頭上的岳家總管帶,這平步青雲的故事在三川城也早已婦孺皆知。

岳小舟從未這樣仔細端詳過徐俨,她的手指輕敲着手邊的賬簿,眉黛因為記憶而輕蹙在了一起。

“大小姐急着傳我有何要事?”

“我想看看現下停泊碼頭的船只簿冊。”

“那我差人馬上送來。”

“不,”岳小舟停下敲擊手指的動作,“我要的不是本家舟船的簿冊,是将三川碼頭的全部船只記錄在案的那本。”

徐俨猛地從椅子上彈了起來,幾乎是瞪着岳小舟看,“大小姐是說……川河轉運使佟大人的碼頭簿冊?”看到岳小舟笑着點頭,徐俨原本憔悴的臉僵硬起來,“可是……這……這不合規矩啊……漕運衙門的冊子,我們怎麽能弄到?”

“別人弄不到但岳家可以,你心中遲疑的并不是自己無能為力,而是想知道我為何要求這樣突然?”

被熟識的人用打量陌生人的眼光上下掃過,這一日中岳小舟已不是第一次經歷,白檀彌漫在書房中,只是再沒了從前的靜谧,屋內的兩人心如輪轉,目光碰撞時帶動思慮的漣漪。

“願聞其詳。”徐俨不知為何有些畏懼眼前這個幾乎是他看着長大的小姑娘,他從未有過這樣的感覺。

“還不是時候。”

徐俨想要追問,他很少這樣多話,可是剛剛開口便被岳小舟打斷,“玉娘的身孕也有八個月了,不知何時臨盆?”

突然轉變的話題讓原本焦灼的氣氛緩和了下來,雖然心有不甘,但提及愛妻,思切之前悄悄浮在了徐俨飽經風霜的臉上。

“安胎藥一直在吃,只是胎動得厲害,怕還是一個頑劣的小子。”

“阿徽不是一直吵着要個弟弟?”

“小孩子只知道玩,我和玉娘都想要個女兒來疼。”徐俨的語氣柔軟得仿佛素宣銀紙,岳小舟忽然覺得是否當年爹娘恩愛如斯,也是這樣盼着自己降臨世間?

她沒有見到娘一面便拖累了她的性命,可是岳小舟卻清楚地記得玉娘難産而死之後徐俨憔悴撂倒形容枯槁的樣子。

“徐俨,”她突然開口,連自己都吓了一跳,“這幾日辛苦你了,明日我派人請個産婆住到你家中幫你照看玉娘,過段時間我會再請大夫每日去給玉娘把脈直到生産之前。”

岳小舟說罷便感到了局促,她從未這樣關心過自己的手下,而今說出來竟也像是為了挽留徐俨在碼頭盡心操勞一樣。她暗自捶胸頓足,為自己的笨拙感到難堪。

可徐俨的表情比她更不自然,但他還是誠摯地謝過,期間又不住地看向岳小舟,像是想從她臉上分辨出什麽來似的。

看着徐俨的背影,岳小舟才悄然舒了一口氣,不料正欲離開的徐俨卻轉過身來。

“大小姐,我有話不知當講不當講。”

你自己都不知道還問我。

從前的自己一定會這樣回答。岳小舟笑了笑說道:“但說無妨。”

“大小姐已經成親,岳當家在天之靈必定欣慰,可是……”

他叫爹爹當家,卻叫我大小姐,難道真的是我不配麽?岳小舟掩飾地巧妙,她凝眸審視,将波濤壓向心底的幽暗後才緩緩開口:“可是什麽?”

“徐俨唐突,希望大小姐和姑爺盡快得繼岳家香火,免去旁人的非分之想!”

岳小舟甚至顧不上臉紅,她心間一跳,聲音不自覺沉了半分:“你都知道些什麽?”

“我只知曉當家臨終的遺命是要大小姐您來繼承家業。”徐俨低着頭,岳小舟知道任憑她怎麽問這人也不會再多說什麽,況且她已經親身經歷過的事情又何須再做證實?索性,她只是依舊挂着笑容,讓徐俨快些回去将簿冊帶來。

這一次徐俨是真的走了。

桌案前青灰色的煙雲缭繞出靈芝一樣的形狀,而後消散不見,還有更多更為棘手的事情在等着岳小舟。頭枕在手臂之上,她安靜下來為自己理清頭緒,朱戶半開,偶爾有微風遁入,貼着她的臉頰梳理着鬓邊的碎發。

晏北寒被召來的時候,岳小舟正襟危坐地翻閱着剛剛送來的諸多賀貼,她從桌案上擡起頭,看到晏北寒已經換下了喜服,一身檀色成年男子的衣衫顯得他有些瘦弱。

“坐吧,我有話想和你講。”

出乎岳小舟的意料,晏北寒不是驚魂未定的樣子,他沉靜自如地坐下,雖然還是能看出一絲緊張。

晏北寒出乎自己意料的事還少麽?

岳小舟沒有笑,她從手邊一摞紅色的小山中抽出一本極厚的大紅色折頁,走到晏北寒身前遞給了他。

“這是我們婚宴所收的禮單,東西堆了三個堂屋,陳管家事多抽不開身,這些東西又都是格外貴重的,我想你幫我整理出來。”

“我?”晏北寒吃了一驚,難以置信地開口。

“不會可以學。”

風掃過窗外的棣棠花枝,搖出沙沙的聲音,晏北寒許久沒有開口,只是沉默地看着岳小舟。

“怎麽?對自己沒信心?徐俨從一個腳夫到碼頭管帶也不過只花了五年,我要你收拾出三間屋子而已。”岳小舟笑着瞥了一眼窗外,三月過半,新綠綻芽,棣棠花還未到開放的時令。

“我還記得被你帶回岳府後第三日裏你說過的話。”垂下眼簾,晏北寒聲音漸漸小了下去。

“我也記得,”歲月沒有原諒岳小舟曾經的輕狂,她凝視着晏北寒,嘆息着說道,“我帶你回來吃了頓飽飯,之後又餓了你三日,三日之後我對你說,要永遠記得這一天,要永遠記得自己到底是誰。”

“那如今又為何要與我說這些?”晏北寒猛地擡頭逼視岳小舟,脂玉一樣的面孔上,極暗的深瞳中出現了一個小小的倒影。

“你喜不喜歡吃飽穿暖榮華富貴的日子?”岳小舟并不急于回答而是反問道。

“喜歡。”晏北寒坦率地直言不諱。

“我還能給你另外一種生活。”

“那是什麽?”

“能感覺到自己是真正活着的生活。”

岳小舟從不知道自己這樣有蠱惑人心的力量,可她的的确确看到晏北寒眼中的倒影微微跳動,寬大袖袍裏的手悄悄攥成了拳頭。

雖然這個過程很慢很慢。

“那就一言為定了,”不知為何,岳小舟突然有些心虛,她轉過身去不想再多看晏北寒一眼,她清楚地感覺到自己是在畏懼,她在畏懼那個經歷過的五年後最終的命運。可她答應過自己的事絕對不會反悔。

“為什麽?”

“我需要幫手,岳家……”

“不,我問得不是這個。我想知道的是,你為何突然想要殺了我?”晏北寒的語氣并不是在質問,但卻沒有半分小心翼翼的謹慎。岳小舟回過身,啪的一聲将折頁阖上,收斂起笑容。

“因為我夢見你要殺了我。先下手為強,這是我今日給你上得第一課。”

晏北寒的詫異寫在臉上,他低下頭孩子氣地一笑,可這笑容卻讓岳小舟覺得他并不只是眼前那個未及弱冠的十六歲少年。

“不過是個夢。”晏北寒笑着說道,像是在責怪岳小舟的小題大做。

“是啊,”岳小舟再次轉過身去,“不過是個夢而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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