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1
夕岚、石榴二婢離開後,致力于混吃混喝的主仆三人靜默許久。
金兒銀兒自小就跟在尹明毓身邊伺候,所有的認知都是從尹明毓而來。
印象裏尹家大娘子,每每都是高貴、驕傲地出現在她們面前,她在娘家受盡寵愛,受到最好的閨閣教育,嫁京中最出衆的郎君。
她只是運道不好,生産時沒了性命,但生前合該過着備受豔羨的生活。
可石榴所說的,與她們一直以來所以為的,出入太大,以至于久久不能從震驚中回神。
“娘子,這……”銀兒嗫嗫嚅嚅,“大娘子和謝郎君……石榴她……”
她不敢說出來,但她叫了“謝郎君”,尹明毓便知道她心中有疑問。
是不是謝欽對大娘子不好?
大娘子這樣做,才是一個合格的世家婦嗎?
為什麽石榴這般引以為傲?
……
這時,金兒猜測道:“畢竟只是石榴的一面之詞,她瞧着對咱們娘子不甚尊重,興許裏頭還有許多咱們不知道的事情,故意教娘子誤會。”
銀兒一聽,覺得她的話大有道理,立即附和道:“确實極有可能!那通房朱草跟石榴她們都好,她們才是一頭的,肯定不願意咱們娘子跟郎君感情好……”
“而且朱草咱們都見過,大娘子的四個貼身婢女容貌都尋常,郎君若是有意通房,何不就近選那青玉和紅綢?”
銀兒這時候腦子轉的飛快,說到底她還是不願意相信謝郎君不是自家主子的良配,說着說着越發說服自個兒,還找起證據來,“青玉和紅綢那般好看,但瞧着不似外貌那般張揚,似乎也規矩,不像跟郎君有暧昧。”
金兒冷靜道:“石榴也說了,是大娘子通情達理,許是大娘子不願意郎君的婢女成為通房。”
銀兒啞口無言,氣悶道:“怎地我說什麽,你都來反駁我?”
随即,她轉向尹明毓,請她評理:“娘子,您說婢子和金兒誰有道理?”
尹明毓支着頭,認真想了半晌,然後更極肯定道:“青玉和紅綢确實花容月貌,若得兩人常伴左右,莫不日日喜笑顏開?”
“娘子?!”銀兒心痛地捂住胸口,作出一副幾欲昏倒的模樣。
尹明毓和金兒忍俊不禁,先前略有些沉悶的氣氛霎時一掃而空。
三人笑過後,尹明毓道:“再看看吧,我們才來了一日。”不輕易定義一個人,是她的教養。
而尹明毓見過更廣闊的的世界,金兒銀兒只見過一個她。她們會産生懷疑,但尹明毓不會懷疑自己見證過的一切。
謝欽是否是良人且不說,但滄海桑田,歲月變遷,時光終會給大娘子、石榴這樣的女子們新的答案。
自尹明毓和謝欽在晨間認親結束後分開,謝欽直到申正一刻方才再次踏入東院,跟在他身邊的,是婢女紅綢。
金兒和銀兒對謝欽皆有幾分破滅之感,但兩人對外時刻謹記着控制情緒,面對謝欽反而越發恭謹,盡可能安靜地指示婢女們擺膳。
謝欽并不關注她們,徑直落座,待到尹明毓也坐下,方才拿起筷子,慢條斯理地用膳。
尹明毓理智上提醒自己不要随意定義別人,內心還是受到些許影響,坐在謝欽旁邊,多少有些興味索然,夾菜的動作不甚歡快。
“不合口味?”
尹明毓筷子一頓,看向謝欽。
謝欽并沒有看她,仍然在專注地進食。
确實是“進食”,所謂的“喜食清淡”絲毫沒有表現在他的臉上,紅綢這樣貌美的婢女親自侍奉他用膳,好像也只是果腹而已。
印象裏他從來都不多話,那次在嫡母院門口“偶遇”,謝欽也沒多給她一個眼神,但自從昨日成婚,謝欽依舊話少,态度卻有所轉變。
這種轉變,是因為“妻子”這個身份嗎?
尹明毓存了試探的心,便開口道:“郎君,我想吃波棱菜。”
話落,她便捕捉到一旁伺候的紅綢面上閃過的驚訝。
而謝欽側頭看向她的眼神,清淩無波,瞧不出涵義。
尹明毓想知道他對妻子的底線是什麽,沒有再裝木頭人,放柔了聲音,似有幾分小心翼翼地詢問:“郎君?”
片刻後,謝欽收回視線,取過紅綢托盤裏的公筷,為她夾了一根波棱菜,放在她面前的瓷碟中。
公筷工整地放在幹淨的碟子上,沒有再離開桌子,紅綢握緊手中似有千金重的托盤,透露着內心的不平靜。
謝欽太過處事不驚,尹明毓視線從紅綢面上不經意地掃過,低頭看了一眼躺在白瓷碟中翠綠的青菜,邊沉思邊夾起來吃下。
之後的時間,極安靜,尹明毓沒再要求吃什麽,謝欽也沒有主動夾菜給她。
膳後,婢女端來兩杯茶,呈給兩人。
謝欽又拿起他先前未看完的書,另一手時不時端起茶杯飲着,旁若無人地看書。
晚些要去正院,尹明毓坐在他身邊幾口喝完茶,不想再幹坐着,便起身回到內室。
金兒、銀兒随她進入內室,門關上的一瞬,兩人皆松了一口氣,回頭看了一眼門才幾步走到尹明毓身邊。
銀兒湊在尹明毓耳邊,極小聲道:“娘子,婢子怕極了會打擾到郎君。”
尹明毓坐在梳妝臺前由兩人為她整理儀容,思忖道:“莫急,我再看看……”
酉正,尹明毓從內室出來,直接打斷道:“郎君,此時去正院嗎?”
謝欽放下書,直接動身。
尹明毓跟在他身後,主動打開話匣子,“郎君,紅綢回前院去了?”
謝欽淡淡地應道:“嗯。”
“白日她和青玉過來拜見,我便覺着她們極可人,方才用膳時紅綢在身邊兒,瞧着真是秀色可餐。”
尹明毓說的是實話,語氣極真誠。
“她們二人原就是東院的婢女,你若喜歡,叫她們回來伺候便是。”
他語氣之平淡,教尹明毓眼神一閃,忍不住追問了一句:“真的?”
謝欽側頭,眼裏是分明的确定。
他在告訴她,他說出口的話,便無需質疑。
既然如此,尹明毓便笑道:“那明日便叫她們回東院來吧,倒也不用做什麽,只在眼前看着,就教人歡喜。”
兩人到正院後,謝老夫人對謝欽很是和藹,對尹明毓态度平平,不過沒有冷臉。
謝夫人倒是關照了尹明毓幾句。
她問,尹明毓便答,不問,尹明毓一句話也不說,最後謝夫人也不與尹明毓說話了,與謝老夫人一同跟謝策說話。
尹明毓樂得她們無視她,垂眼發呆。
謝欽則是怡然地端坐、飲茶。
正院堂屋仿佛劃開一條線,冷熱分割開來,熱鬧的是謝老夫人、謝夫人和謝策,安靜的是尹明毓和謝欽。
但兩人,尤其是謝欽,存在感又極強,他在這兒,謝策都不敢說話了。
謝老夫人忍無可忍,便教他們先回去。
謝欽立即起身,尹明毓随後,行禮,然後離開。
而他們一走,謝老夫人便氣道:“謝家是有什麽冤孽,帶來兩根木頭氣我!”
其中一根木頭的娘親垂頭,安撫地摸摸孫兒的頭。
另一邊,夫妻二人回到東院。謝欽轉去書房,尹明毓則回到內室,進浴室沐浴更衣。
她再出來時,天色便徹底暗下來,室內點起明亮的燭火。
金兒為她擦頭發,問道:“娘子,可要去請郎君沐浴?”
尹明毓打量了一眼銅鏡裏的自己,頭發散着,卻也不算淩亂,便道:“我去書房。”
她沒讓婢女跟着,一到書房,便揮退了書房裏的婢女。
“有事?”
尹明毓坐在他不遠處的椅子上,直截了當道:“郎君,我身子尚有不适……”
謝欽立時便明白她不想同房,颔首,“既如此,我便回前院住。”
尹明毓沒有趕他走的意思,“郎君,倒也不必……”
謝欽打斷她,堅持道:“無妨。”
既然他堅持,尹明毓多善解人意,立即便表示言聽計從。
而謝欽沉吟稍許,對她道:“我明日有公務,不在家中。”
“官員成婚不是三日休沐嗎?”
謝欽道:“左右無事,免得公務累積。”
尹明毓好奇,“吏部這般忙嗎?”
謝欽沉默。
尹明毓莫名,忍不住腹诽他難相處,面上則是立即善解人意道:“我只是随意問一句,郎君若是不便說,不說便是。”
謝欽輕嘆一聲,道:“我如今官職是門下省五品中書舍人。”
尹明毓:“……”
她如果解釋,沒人告訴她,她也沒想到謝欽會升官這麽快,可信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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