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1 60-二更

沈海遙愣愣看着地上攤開的名冊, 腦袋裏面一片空白。他很想撿起那本名冊,再好好确認一下上面的名字,可他現在連眨眨眼睛都覺得頭暈目眩。

這時, 褚鶴走到他身旁, 彎腰幫他撿起那本名冊。

他拍拍上面的灰, 放到一旁的桌子上, 又過來握住沈海遙的手腕。

他努力想做出一個輕松的表情,卻怎麽都無法控制聲音裏的哽咽。

“……”褚鶴手指都在發抖,他垂下頭, 把自己的額頭靠在沈海遙的肩膀上, “師兄, 我們回家了。”

沈海遙呆呆站在原地, 肩膀很快傳來涼涼濕意。

他們不知這樣站了多久。外面天色不知不覺黑了, 房內倐地亮起光, 沈海遙轉過去一看,床頭一塊小小的石頭正在發光。

褚鶴終于從他肩膀上擡起頭,抹了抹眼淚,又一把抱住他。

沈海遙被他撲得一個趔趄,下意識扶住他的手臂穩住身體。

聲音好像不屬于他自己, 連說話時的感覺都變得陌生。

“褚鶴,”沈海遙艱難道,“我……原本是屬于這個世界的嗎?”

褚鶴無聲地流着淚,點了點頭。

“……那大家都去哪裏了呢?”沈海遙輕聲問,“我記得你說, 他們都不在了。”

褚鶴閉着眼睛, 深深吸了一口氣。他抓着沈海遙的手,用兩只手攏住他, 往自己這邊拽了拽,說:“走,我帶你去見他們。”

沈海遙被褚鶴拽着走出卧房,又被攬住了腰。

褚鶴摸摸他的臉,說:“海遙,你抓着我,我帶你過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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沈海遙仍是傻傻的模樣,思考能力在這一刻就完全消失了,他只能這樣跟在褚鶴身後,一寸一寸去觸摸自己期待已久的真相。

在聽到褚鶴的話後,沈海遙下意識攀上了褚鶴的肩膀——這動作太過自然,連他自己都愣住了。

褚鶴偏過頭來看看他的手背,沒說什麽,只是又看了看沈海遙,抱着他的力道大了些。

“走啦。”褚鶴說。

沈海遙還沒來得及回答,就被褚鶴帶着,飛上了天空。

眼前是白茫茫的霧氣,腳下是萬丈高空,耳邊是呼呼的風聲。

他被風吹得睜不開眼睛,又往褚鶴身後躲了躲,把眼睛埋在他的身後。

不過片刻,他們便重新回到地面上。

褚鶴放開他,伸手幫他整理着方才被風弄亂的衣服。

沈海遙這才注意到,自己一身米色緞子袍,這緞子不知是什麽材質,在夜間竟也透出白玉一般低調的光澤。

褚鶴移開目光,不再看他,之後伸手指了指遠處——

沈海遙順着他指的方向看過去,待看清那遠處的東西時,只覺得四肢發冷。

……那裏立着幾個小小的墳包。

沈海遙張了張嘴,卻說不出半個字。他搖着頭,神色哀戚地後退幾步。

再看向褚鶴時,眼睛都紅了。

“這到底是、到底是……”沈海遙眨眨眼睛,終于掉下了眼淚,“到底是怎麽一回事……”

褚鶴抿着嘴,用指腹抹幹他臉上的水跡。

“是一個很長的故事,”他說,“你之前的記憶都被幻境封存了,等一下我取來給你。”

“幻境?”

褚鶴點點頭,“對,幻境,先前那些個世界,包括、包括你以為是你原本生活的那個世界,全都是幻境。沒有什麽炮灰攻自救系統,也沒有那麽多道具可以用,那些都是假的。”

他吸吸鼻子,用手掌蓋着沈海遙小腹上方某處,問道:“海遙,你這裏是不是有一道很淺很淺的疤痕?”

沈海遙低頭,毫無知覺地覆上褚鶴的手。那裏是有一道小小的傷疤,那痕跡很小很淡,肉眼幾乎看不到。

他胡亂點點頭,說:“是,怎麽了?”

褚鶴:“海遙,你——你的身體裏曾經藏有一個仙門各派都想得到的寶物,叫做‘生花’,據說,‘生花’能改變過去、預知未來,也有人說,‘生花’能讓人不老不死。”

他每說一句話都要吸吸鼻子,每一句話都說得那樣艱難,“原先那麽些年裏,沒人知道它藏在你的身體裏,我們就住在望塵山上,過得很平淡。可後來有一天,來了一群人,他們不知道從哪裏知道‘生花’就在你的身體裏,然後、然後……”

再之後的事情,褚鶴說不下去了。他扭過頭去,遠遠望着那幾個小小的墳包。

最中間的那兩座,分別寫着褚星津和柳玉的名字。

沈海遙覺得身體裏的血液好似在這一時刻被人抽空一般冰冷,他指尖發麻,喉嚨苦澀,每呼吸一次都覺得吸進的空氣比寒冰更甚。

他拖着兩條腿,一步一頓走向那個寫着褚星津名字的墳前,卻在即将靠近的時候,被褚鶴從身後抱住。

“海遙,海遙,”褚鶴雙臂緊緊圈着他,不讓他再繼續向前走去,“海遙,師尊死前說的最後一句話,是希望你好好活着,不要為了報仇,搭上自己的下半輩子……”

沈海遙停下腳步。

耳邊嗡嗡的,什麽都聽不清;眼前的視線也變得模糊。

唯一還清晰的,是喉嚨湧上的那股腥甜的鮮血味。

“師叔?柳玉師叔?”沈海遙蹲在案前,雙手捧着臉,盯着眼前的人,“師叔,你理我一下呀!”

端坐案前的人約莫三十出頭的年紀,一身素色衣衫,手中是一只晶瑩剔透的白玉簫,正停在嘴邊,吹着不知名的曲子。

房內簫聲停了一瞬,柳玉掃了他一眼,随後換了個方向,繼續吹着手中的簫。

“……”沈海遙撇撇嘴,也跟着換了個方向。他幹脆躺到地上,往柳玉的腿上滾了滾,枕着人家的膝蓋,說,“不要再吹簫啦,我在跟你說話呀!”

柳玉無奈,放下手中的簫放在案上,寬大衣袖往地上一掃——

沈海遙身下出現一條暖暖和和的長毛毯,溫暖又柔軟。

這便是專心聽他說話的意思了,沈海遙美滋滋地躺平,又伸出右手給柳玉看。

“師叔,為什麽宜風他們都跟着師尊煉丹藥,只有我要學劍啊?”

柳玉:“海遙不想學劍麽?”

“那倒不是……”沈海遙讪讪道,“但是學劍好苦啊!你看我的手,都磨出繭子了。”

柳玉攥着他的手仔細看了一番,說:“确實苦,這繭子我看了三遍才找到,真是好大一顆。”

沈海遙氣得說不出話,轉過身去側躺着,只給柳玉留一個後腦勺。

柳玉也不再多說什麽,取過先前那只簫随手往門外一擲——

那簫在外面的院子裏拐了個彎,再回到柳玉手中時,帶來了一大束花花草草。

沈海遙:“你又亂摘師尊的藥草!我要去告狀!”

柳玉絲毫不為所動:“真的嗎?吓死我了。”

“……”沈海遙氣絕,正要發作時,一只綠色的小兔子被遞到眼前。

沈海遙伸手接過,嘴裏還在嘟嘟囔囔,“你就會拿這些小玩意兒哄我。”

柳玉手巧,說話的工夫,手裏又誕生了一只草編的小狗。

沈海遙心滿意足地收下這些揣進袖子。

最後被放進手裏的,是一柄劍。

長度不過一指,柳玉還編了一個簡易的劍鞘。

沈海遙被逗笑了,“師叔,不要總是像哄小孩子一樣哄我。”

他說着,用這柄草劍的尖尖去戳柳玉。

“如果不想學劍就算了。”柳玉聲音冷冷清清的,“反正只要有我在,我就會保護你。”

沈海遙很會得了便宜還賣乖,“那怎麽行,海遙是大人了!”

柳玉難得笑笑,沒再說話。

午後陽光溫暖,沈海遙躺在柳玉腿上,不知不覺睡了過去。

即便身下有毛絨絨的毯子,可到底還是不如床上舒服,沈海遙睡得并不安穩。

半夢半醒間,他感覺到身體似乎騰空了,掙紮着睜開眼睛看看,在睡眼朦胧中看到了柳玉的臉,他又安心地睡了過去。

被放到到床上的時候,他舒服地換了個姿勢,細膩的衣料掠過指尖,他含糊地叫了聲“師叔”,之後便沉沉睡去了。

再醒來時,是被邵靈風叽叽喳喳的聲音吵醒的。

師門裏,靈風年紀最小,又因為是唯一一個女孩子,多少有些恃寵而驕,成天沒大沒小,整個師門上至師尊下至這院子裏的藥草,就沒有誰沒被她煩過。

今天不知怎麽了,邵靈風央着溫宜風帶她一起下山。

溫宜風為難地說:“下山是沒問題啦,但我下山是為了給百姓看病,可能沒空陪你逛集市呢。”

溫宜風是他們這兒的老好人,長得就是一副溫厚老實的模樣。一年之中他大約有半年的時間都不在山上,只在人間四處游歷,為那些看不起昂貴郎中的尋常百姓施針散藥;二來,雖說他們這望塵山上什麽嬌氣藥材都能養得活,但難保人世間有些稀奇藥材是他們不知道的。

果然,邵靈風聽罷立刻噘起了嘴。

溫宜風好脾氣地笑笑,“你若想下山逛集市,可以找大師兄陪你啊,我記得他明日就要同柳玉師叔下山呢。”

邵靈風小聲嘀咕着:“你也說了柳玉師叔要一起去嘛……我,我……哎算了,你不懂!”

說着,她看了一眼坐在沈海遙門外安靜擦劍的柳玉。

柳玉一句話都不說,只靜靜待在原地,仿佛什麽都沒聽到。

他們這番話語不僅吵醒了在房內睡覺的沈海遙,也驚動了住在另一個院子裏的褚星津。

“下山下山下山!一個個的就知道下山!”褚星津罵道,“我這望塵山容不下你們了是不是?這麽想下山,幹脆別回來了!”

他推着溫宜風往外趕,“滾滾滾!別回來了都!”

溫宜風哭笑不得,正準備賠禮道歉,一低頭看到腳邊兩個小傀儡。

“你們回來了,藥可都送到了?”他彎腰,将這兩個小傀儡抱進懷裏。

那兩只小傀儡個子小小的,乖巧窩在溫宜風懷裏點了點頭。

褚星津看了就煩,“沈海遙這個小兔崽子,敢把傀儡煉成我和柳玉的模樣,我看他也是不想活了。等着啊這個小兔崽子,下次雅風的新藥就讓沈海遙來試,毒死他算了!”

話音剛落,別院的丹藥房傳出一聲巨大的轟隆聲,房內火光四射,很快又冒起了黑煙。

褚星津氣到跳腳,“這個萬雅風!他又把我的丹藥房燒了是不是?!”

安靜許久的柳玉終于起身,他掐了個咒語,只不過片刻,丹藥房冒出的黑煙便散了。

萬雅風灰頭土臉、跌跌撞撞從裏面跑出來,臉被熏得烏黑,一張嘴又露出一口白牙,沖大夥傻兮兮地笑着。

褚星津:“……毀滅吧,這個望塵山。”

沈海遙的卧房吱呀一聲開了門,他揉揉眼睛,伸了個懶腰。

“大家都在啊,這麽熱鬧!”

作者有話要說:

這段回憶比較長,畢竟是咱們男主角的回憶(x)

然後是一個小小的預警,這段回憶很虐,請大家做好心理準備(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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