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0 59-一更

這森林地形頗有些複雜, 褚鶴帶着他七拐八拐,途中經過了好幾條歪歪扭扭的小道。

沈海遙走得頭暈眼花,一路都在抱怨, “你慢點, 你慢點!這路怎麽這麽複雜啊?”

他還有點奇怪, “你怎麽知道該怎麽走啊?”

褚鶴胡說八道:“我猜的呀!只要我們順着一個方向, 總能走出去的,我記着方向呢!”

“好吧,好吧。”沈海遙說。

兩個人在森林裏繞了近半個小時, 終于出來了。

那森林的出口處, 立着一塊約兩人寬的巨石, 石面用飄逸的狂草寫着三個字。

望塵山。

“望塵山……”沈海遙喃喃重複着, 他忽然心有所感, 掙開褚鶴的手, 兩步邁上這塊石頭,擡頭眺望着遠方。

這地方地勢很妙。

原來方才他們繞了半個小時的森林不過小小一個,從高處往下望去時,很容易就能看到遠方的景色。

山中雲霧缭繞,光和影都若隐若現, 山勢卻十分陡峭,甚至能隐隐看到山腳下的農莊。

優美得像一幅潑墨山水畫。

沈海遙這才悟到了“望塵”這兩個字的妙意。

“這山上霧氣缭繞似仙境,向上看只覺得上面高不可攀。無窮無盡。可站在這石頭上向下看,又能看到不遠處的塵世。”沈海遙笑着說,“望塵, 望塵。”

他從石頭上跳下來, 對褚鶴說:“好浪漫的名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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褚鶴看着他笑了笑,沒說話。他順着沈海遙的目光望過去, 那山腳下散落着幾家普通農戶,日出而作,日落而息,過着再普通不過的生活。

這裏好像一切都沒變,卻又什麽都變了。

褚鶴吸了吸鼻子,拽拽沈海遙的袖子,伸手指向另外一側,說:“海遙,那邊有房子,我們過去看看!”

“哦哦,對,”沈海遙拉着他往那邊走,“該找個地方傳送記憶了!”

走近後才發現,那幾間房子應是同一家人的。

“還是個大戶人家啊!”沈海遙感慨道。

這戶大戶人家共有大小兩個院子。

小院子進門左手邊那一間,木門上挂着的名字叫寧風,正對着門那兩間,分別是宜風和雅風,最右邊那一間是位女子的閨房,名字叫做靈風。

“一家有兄妹四個啊。”沈海遙摸摸下巴,不太能想象這個家的場景,“……這得鬧成什麽樣啊?有點可怕。”

褚鶴一直跟在他身後,聽到這話一個沒忍住,笑出聲了。

鬧嗎……好像是有點。但這裏面最鬧的人,可不就是自己面前這一個?

沈海遙有點頭疼,“不是,我現在的身份到底是誰?是這裏面哪個風?”

他随手一指那間女子閨房,“總之不是那個靈風。”

兩人順着這幾間房一一看過去,又轉到了後面的大院子。

這個大院子,無論是裝潢還是房間大小,都和前面小院子有了質的飛躍。

很明顯,這應該是長輩居住的。

這裏只有兩間房間,分別修在兩旁,即便兩間房都打開了房門,也不是能看到對方的角度。

兩間房門上的名字,一個叫星津,一個叫柳玉。

“有點奇怪啊。”沈海遙皺皺眉毛,問褚鶴,“你覺不覺得這幾個人名字有點奇怪?”

褚鶴有點晃神,回答他問題的時候也慢了半拍,“什麽奇怪?”

“寧風、宜風、雅風、靈風——你聽聽這幾個名字,很明顯是同一輩人,對吧?而且這個都只是名字,不知道他們姓什麽。這邊這個星津也是,雖然說這是個古代世界,但——”沈海遙撓撓頭,“有‘星’這個姓氏嗎?我沒聽說過。但你看柳玉這個名字,就很明顯是姓氏加名字。但他倆又分住兩間房,也不會是夫妻。”

沈海遙繼續說:“根據這幾間房名牌書寫的習慣,其他幾個人都是只寫了字,偏偏只有柳玉寫了姓,不奇怪麽?”

說完這話,他又意識到另一件奇怪的事,“這大白天的,兩個院子裏怎麽一個人都沒有啊?”

身旁褚鶴身影一僵,勉強擠出個微笑,說:“既然沒人在,那我們悄悄進去看看,好不好?”

沈海遙抓抓臉,同意了。

兩人就近,先去了柳玉的房間。

這人的房間十分整齊簡潔,床上的被子疊得一絲不茍,床邊牆上斜斜挂着一只白玉做成的蕭,再下面是一個放劍的架子。

但房間內,并沒有任何一把劍。

這間房裏東西太少了,少到一眼就能看全。

沈海遙下了結論:“柳玉,一個無聊的劍客。”

褚鶴:“……”

兩人離開這間房,又拐進了那位名叫星津的人住的房間。

……很明顯,這位星津是和柳玉完全不同性格的人。衣服鞋子丢得滿地都是,桌上到處都是毛筆和紙張,床上攤着至少四本書,每一本都打開着。

光從這間房現在的樣子,沈海遙就能想象出這人平日裏是多麽暴躁的性格。

他走到床邊,從床上随手撿起一本書翻了翻。

巧得很,拿到的恰好是一本類似族譜的書。

沈海遙細細看了幾頁,恍然大悟。

“哦!原來他們不是一家人,而是同一個門派的前後輩。”沈海遙招呼褚鶴過來看,“原來望塵不只是一座山的名字,也是這個門派的名字。”

從這冊族譜來看,望塵山歷史悠久,但每一代人都不多,這一代裏共有四位弟子,便是小院子裏住的那四位。

至于星津此人……

“原來是望塵山這一代的主人啊。哇,星津仙長,好威風啊!”沈海遙順着目錄,翻到這一代的名冊,看了幾眼後,他驚呼道,“哎哎褚鶴!這人跟你一個姓哎!他叫褚星津!”

褚這個姓氏可不算常見,沈海遙笑彎了眼睛,開玩笑說:“搞不好上輩子是你爹。”

“……”褚鶴心想,怎麽說呢,實際上那人心裏可能覺得他是自己的爺爺輩兒。

沈海遙很認真地翻閱這本名冊,一邊看一邊和褚鶴分享。

“哦——原來他們是煉丹藥的,平日裏也去山下給普通人看病,還不收錢。厲害了……”

那一頁寫着褚星津煉出的一些丹藥,與沈海遙想象的不同,這些丹藥大部分都不是用于提升修為境界,而是給普通人強身健體用的,是治病救人的藥。

這位星津道長為人十分……不好形容,例如他在這一頁末尾處寫道:飛升有個屁用?一天天的飯也吃不到覺也不用睡。人活這一輩子,不吃飯還有什麽意思啊?我不如死了算了!

沈海遙:“……”

他嘆口氣,翻到下一頁。

這下一頁不知是被什麽東西黏住了,嚴絲合縫地貼在一起,怎麽都撚不開。沈海遙索性不去管它,繼續往後翻。

後面這一頁,寫的便是小院子那幾人了。

【二徒弟溫宜風,傻!一天天的,下山給人看病也不知道收錢,吃的還比誰都多,養不起了!趁他不注意把他賣了吧!

唉!還是算了!一個笨蛋也賣不了幾個銀子!】

【萬雅風,在丹藥方面頗有為師的風範,是個可塑之才。果然,想要成為丹藥大家,就要有像為師一樣的天賦和努力,這樣才可成器!雅風雅風,比你偷懶的大師兄和愚蠢的二師兄都更優秀,是為師的好徒弟!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邵靈風……小丫頭片子,一天天的只想着臭美,不提也罷!】

最後一位,竟然是柳玉。沈海遙有些奇怪,按理說這位柳玉與褚星津同住這間大院子,應當是同輩人,為何名冊上卻排在幾位弟子後面?

他繼續往後翻,只見上面寫道:

【每天都在“好想打死柳玉”和“沒有柳玉我們這望塵山可怎麽辦啊”中反複橫跳。

他可氣死我了,給我個好臉色是會死吧,是會死吧,啊?!

我從未見過任何一個人的衣櫃裏只有白色的衣服,從未見過任何一個人!!

柳玉今天把火雲石給那個小兔崽子了!!我要去跟柳玉拼命!

娘的,打不過,回來了。】

沈海遙滿頭黑線。

他又回去翻着黏在一起的兩頁,依然沒有分開它們。

這四個風裏已經提到了三個,那黏在一起的兩頁裏,應該是在瘋狂辱罵那個寧風了吧。

至于他怎麽知道對寧風的評價是“瘋狂辱罵”……沒辦法,轉過來的那一頁上,褚星津龍飛鳳舞地寫着幾個大字:小兔崽子!

這麽活潑又暴躁的人,真能管好一個門派嗎?沈海遙笑着搖搖頭。

褚鶴不知道什麽時候離開了房間,正在院子裏坐着看天。

沈海遙順手将這名冊揣進懷裏,出去院子裏找他。

“看什麽呢?”他用膝蓋碰碰褚鶴的背,“這個望塵山,在褚星津的描述下,簡直可以用雞飛狗跳來形容了。”

他笑着搖搖頭,幹脆一屁股坐到褚鶴身旁,把懷裏的冊子遞給褚鶴,說:“太好笑了,你看。”

褚鶴接過,随意翻了翻,也跟着笑了。

“你說,我是哪個風?”沈海遙問,“我們被傳送到這個地方,應該是因為這個世界的小倒黴蛋就住在這附近吧?”

褚鶴輕輕點頭。

沈海遙又說:“那根據我博覽群書的經驗,我大概率是那個寧風。”

他沒注意到褚鶴悄悄用手指撚了撚手中冊子的書頁,也沒注意到他微微泛紅的眼角,只是自顧自地說:“你看,這冊子裏提到了每一個人,偏偏寫着寧風的那一頁被粘住了。哪有這麽巧的事?”

“嗯,你說得有道理。”褚鶴輕聲說。

“那走吧。”沈海遙從地上站起來,伸了個懶腰,“去寧風房間看看。”

這人房間不似柳玉那般簡潔,也不像褚星津那裏那樣淩亂,就是一個普通男人的房間模樣。

要說有什麽值得注意的,就是——

“這個褚星津有點不地道哦。”沈海遙指着那張單人床說,“人家兩個人一起睡,只分給他們一個單人床?”

寧風卧房的床上,擺着兩個枕頭,但以這床的尺寸,睡兩個人多少有些擁擠。

沈海遙立刻警覺起來,“如果這個世界的原主真的是這位寧風,那跟他一起睡覺的這個人,就是任務對象呗?”

“!!!”褚鶴驚了,萬萬沒想到自己居然被當做是渣受,一時之間瞠目結舌,愣在原地。

這房間中靠窗的地方有張桌子,大概是寧風平日裏寫字的地方,上面擺着毛筆和幾張紙。

沈海遙随手抽了一張,展開一看,原來是張畫。

沈海遙:“他是在畫駱駝嗎?”

褚鶴湊過去一看,差點沒氣死。

“畫的是鶴啦。”褚鶴伸手,指着那畫右下角的字,“這不是寫了嗎?是鶴,鶴!”

沈海遙:“這也太不像了吧,哪裏能看出是鶴啊?這分明就是駱駝,而且這人肯定沒有去過沙漠,完全是憑想象畫的駱駝。”

沈海遙心裏湧上一股莫名的勝負欲,他推推褚鶴,說:“拿紙筆來,看我給你畫一個真正的鶴。”

褚鶴無奈,聽他的吩咐去取了紙筆,又研了墨。

沈海遙接過毛筆,唰唰幾筆畫好了一張,炫耀似地給褚鶴看,“你看我畫的是不是像多了?”

褚鶴:“……”

褚鶴真的很認真地糾結了一會兒,究竟是說一個善意的謊言欺騙海遙順便認下這四不像的東西是自己,還是冒着被海遙暴打一頓的風險說真話。

他思考再三,決定實話實說:“海遙,這鶴是懷孕了嗎?肚子怎麽這麽大?”

沈海遙面無表情把畫卷起來,放到自己看不到的地方,兩手撐着下巴坐在凳子上——

果然生氣了。

褚鶴在心裏偷笑幾聲,過去捏捏他的耳朵。

沈海遙躲開。

褚鶴再捏,他又躲開。

這麽玩鬧了一會兒,沈海遙不再賭氣,又繼續打量起這間卧室。

寧風的卧室也有一柄劍。

沈海遙心裏疑惑,這褚星津不是修習丹藥的嗎?怎麽這一個兩個的,房間裏都有劍呢?

他取下這柄劍,稍一用力拔劍出鞘——

他望着這劍鞘,皺了眉。

劍鞘上,刻着一個秀氣的沈字。

沈海遙遲疑着說:“所以,他叫……沈寧風?”

他轉過身看着褚鶴,笑容有些勉強,“……跟我一個姓啊。”

只是,褚鶴沒有像往常那樣同他一起打哈哈,而是面帶苦澀,僵硬地咧了咧嘴角。

所有的事情好像都串起來了。

沈海遙手指都在哆嗦,他把劍挂回牆上,心髒跳得快要蹦出來。

這麽罕見的褚姓,方才畫上的鶴,上一個世界裏褚鶴精妙的醫術,這個世界裏疑似原主的人和自己一樣姓沈……

他從褚星津房間裏拿出的那本冊子先前被他擺在桌上,此刻被窗外吹來的風吹落在地。

被黏在一起的兩頁奇跡般地分開了。

沈海遙低頭望去,那兩頁紙上寫着的,原來是望塵山這一代所有人的姓名、生辰。

他看到沈寧風的名字就排在褚星津下面。

【大弟子寧風,俗世名沈沛。】

又是一陣風吹過,把不知是什麽的小花瓣吹進了沈寧風的房間。

那花瓣飄飄蕩蕩,最終落在了那一行小小的字上。

【……字海遙】

作者有話要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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