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2 71-一更

先前沈海遙曾暗中訪尋過這些年來被平厄門和葉檀以各種理由肅清的門派, 試圖尋找是否還有生還之人。

寧郁便是其中一個。他的師弟是某一屆試仙大會的犧牲品,之後,又被平厄門以“窩藏仙門叛徒”的名義屠了全門。

事發時寧郁不在門中, 這才躲過一劫。

幾年後他被沈海遙尋到了。他自認功法修為無一拿得出手, 唯一的優點只有善于打探情報, 便自告奮勇, 做起了了解平厄門一舉一動并彙報給沈海遙的工作。

“天罡峰?”沈海遙眉頭微蹙,“我知道了,謝謝你, 之後的事情我來安排。”

寧郁感激地拱拱手, 道過別後便離開了。

葉檀那邊安靜了很長一段時間, 據寧郁說, 前面那半個多月的時間, 平厄門甚至關門謝客, 誰都不見。

沈海遙先前那番試探談不上要命——他也不會這麽輕易地就讓葉檀去死——但很是折磨人,最适合對付葉檀這種自以為是的狂妄之徒。

沈海遙讓褚鶴取來紙筆,在紙上畫下從平厄門到天罡峰的必經之路。

算算時間,葉檀他們也該動身了。

五日後。

“一拜天地——”

葉檀臉上是強撐着的勉強微笑。

天罡峰近年來勢力大不如前,但礙于面子, 平厄門還是得出席這場無聊的結親。

“二拜高堂——”

這樣的場合,無趣至極又不能露出半分不耐。這段日子以來,葉檀一直心神不寧,一有風吹草動便懷疑又是沈海遙尋上門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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沈海遙不知從哪裏學來的變幻莫測的招式時常在他腦海裏回想,可葉檀無論如何都無法靜下心來尋找破解之道。

“夫妻對拜——”

葉檀疲憊地閉了閉眼睛。雙眼因為長時間得不到良好的休息而酸澀不已, 雖說早已不需要通過睡眠來獲取身體上的片刻歇息, 但為了提防沈海遙的各種小把戲而不得不強打精神還是令葉檀疲憊不堪。

随着最後一拜的結束,這場漫長的結親儀式終于暫時告一段落。葉檀又挂上假笑, 向天罡峰的人送上毫無真心的祝福。最後,又在老峰主的盛情邀請下,在天罡峰借住一晚,明日再啓程回平厄門。

而夜晚糟糕的心理狀态,并不會因為居住地點的更改而變化。

葉檀神經質一般地把天罡峰老峰主分給他的房間裏裏外外檢查了許多次,确認沒有任何機關暗道後,才放心坐下。

堂堂平厄門的掌門人,如今卻如此風聲鶴唳,說出去實在讓人嘲笑。可葉檀真的沒辦法。

二十多年前圍剿沈家時,他也不過是個半大少年,跟随平厄門的老門主一同執行消滅沈家、搶奪“生花”的任務。

但人是殺光了,“生花”卻連半個影子都沒見到。

之後的時間裏,他從未停止過對“生花”的尋找,甚至為了“生花”,他又出手屠了望塵山。

第一次殺人時,葉檀也會害怕,也會發抖;而決定屠望塵山的時候,他已經心如止水。

有時候,就連葉檀自己都會驚訝于自己這種心态的轉變。

可那又能怎麽樣呢?

前段時間被夜晚噩夢折磨得食不下咽的時候,葉檀甚至有過沖動,想要利用“生花”回到以前、回到沒有接管平厄門的時候。

他也有過一點後悔,也想過是否能走一條別的路。

可冷靜下來想想,大抵也沒有別的路可以選擇。

至于沈海遙……

沈海遙是讓他有些許後悔的又一個原因。

誠然,沈海遙安靜多年後,一出手就讓他煩惱不已,但如今葉檀心裏,也确實仍然保有幾分愧疚。

傷人并非他所願,只是為了得到“生花”,為了讓平厄門的勢力再擴大,他不得不這樣做……

葉檀心裏想着這些,越發煩躁,次日出發回平厄門時便更加不耐煩。

走到半路的時候,天上落起了雨。

為了照顧修為較低的弟子,他們并沒有全程禦劍,剛剛下劍步行時又遇上了雨。

葉檀回頭看看落在最遠處的一衆弟子,揮手叫停了隊伍,說:“罷了,休息一段時間吧。”

不知是不是上次阿六的事情讓他久違地找回了一點良心,從來都信奉“勝者生、敗者死”的人,如今竟然也會照顧低階弟子了。

雨勢越來越大,先前只是毛毛細雨,沒過多久,這雨點已經大到打在人身上都覺得生疼。

“門主,這雨看上去一時半會兒停不了,我們要不要找個地方歇歇腳?”

葉檀阖着眼睛,擰緊眉頭,思考一會兒後他擺擺手,示意弟子就這麽辦。

幾名弟子很快離開。

沒過多久,他們又急急忙忙跑了回來。

葉檀看那幾人臉色慌張,不快地問:“怎麽了?找個客棧也能吓成這樣,可真給我們平厄門長臉啊。”

幾名弟子你看看我我看看你,誰也沒回答,只是默默向兩邊退去,留出中間的一小條通道,露出跟在他們身後的那幾個玩意兒。

葉檀立刻變了臉色。

那幾名弟子身後,赫然跟着近十只小傀儡!

他們身上穿着平厄門弟子灰藍條紋的道服,為首那只傀儡左邊手臂纏着一棵草,彎彎曲曲的,還被剪出了幾個小小的鋸齒,模拟成骨鞭的形象。

那幾只傀儡先是搖頭擺手,唱着他們聽不懂的歌謠。随後,為首那只蹭地跳出來,右手抽出纏在手臂上的那棵草胡亂比劃幾下,跟在它身後的幾名傀儡立刻軟綿綿倒地。

葉檀用力閉了閉眼睛,沖身旁的弟子揮了揮手,“愣着幹什麽?還不快處理了?這還要讓我教你們嗎?”

葉檀頭痛欲裂,甚至等不到弟子們動手,親自起身轟出一掌。

只是他忘了,沈海遙煉的傀儡不會因為肉身毀壞而消亡。不過頃刻之間,那幾只傀儡又恢複原狀,重新開始手舞足蹈地唱起了歌。

這歌曲曲調歡快,聽起來卻令人毛骨悚然。仔細辨別後才發現,它們唱的歌詞竟然是一首哀樂。

幾個自認修為高強的弟子不願受這奇恥大辱,紛紛對這幾只傀儡出了手,只是無論怎樣嘗試,那幾只傀儡都在四分五裂後不久便重新聚合成完整的身體。

葉檀看得心煩意亂,顧不得再跟這幾只傀儡置氣。他站在原地,手指捏得咔咔作響,高聲問道:“海遙,你整日搞這些無聊的把戲有何用?根本傷不到我分毫!”

“哦——是嗎?”沈海遙的聲音果然立刻傳來,他尾音拉得長長的,聽起來頗有些俏皮,只是說出來的話不那麽好聽,“真的沒有用嗎?有的吧,至少——”

帶着幾分做作的語氣陡然冰冷下來,沈海遙說:“我在這樹上待了這麽久,葉門主絲毫沒有察覺到啊。”

葉檀一驚,擡頭看去——

沈海遙就坐在不遠處的一棵樹上。他的頭發和衣衫都被雨水打濕了,發梢甚至往下滴着水,看來确實已在這裏等了許久。

葉檀心裏一緊,沈海遙在那樹上坐了多久,為何自己竟半分都沒有察覺?

沈海遙曲着一條腿,他的劍扛在肩膀,劍穗落下來,被風吹着在他腿邊一甩一甩。

那劍穗輕飄飄的,可每甩一下都像砸在葉檀心底。

沈海遙實在長了一張過分好看的臉,一颦一笑都踩在最戳葉檀心窩的那個點上。只是,葉檀如今對沈海遙那點旖旎的心思消散了不少,逐漸轉變成了驚悚。

沈海遙笑吟吟看着他,道:“葉門主,好久不見啦!”

葉檀不吭聲,雙眼緊盯沈海遙,時刻防備着他随時出招。

沈海遙只笑笑,縱身一躍,離開葉檀的視線。

葉檀立刻追了上去。

平厄門衆弟子見狀,也要跟着葉檀前去——他們心裏可沒有什麽不能以多欺少的江湖道義。

只不過才剛邁出幾步,只見空中又落下一人。

先前那幾只小傀儡見到來者紛紛圍了上去,将那人圍在中間。

“你們打不過我師兄的,別去搗亂了。”來人說,“我陪你們玩呀!”

話音剛落,他雙手一展向後跳離這片區域,緊接着,地面傳來一聲聲振聾發聩的爆炸聲。

那幾只小傀儡笑嘻嘻地炸開,殺傷力不大,但其中卻包裹着數袋藥粉,随着傀儡的爆炸噴灑而出。

另一邊,沈海遙與葉檀來到遠方一處無人的空地上。

這幾步路,足夠葉檀看出沈海遙功力的虛實。

他确實境界大漲,這幾步身輕如燕,即便是自己,也要多幾分認真才可追上。

葉檀聯想到初見沈海遙時的情景,心生疑惑,開口問道:“你是不是用了什麽邪門歪道強提境界?”

沈海遙睨他一眼,冷冷說道:“關你屁事。”

葉檀問這話本是出自關心——他還是,還是有些喜歡他的。只是葉檀絕不是個受得了氣的人,聽到這樣的回答難免心生厭煩,又道:“關心你一下罷了,強提境界的後果你該不會不知道吧!”

沈海遙:“還能有什麽後果?左右我就這一條命,總不至于再拉上別人跟我一起死。”

“你!”葉檀怒不可遏,又實在無法對他說出太難聽的話。

這時,葉檀略一低頭,視線聚到沈海遙腰間,印象中沈海遙大概是不喜歡這些花裏胡哨的配飾,葉檀從未見他佩戴過玉佩一類的飾品,此刻他的腰間卻綴着一根短短的鏈子,上面穿着一顆紫色的珠子。

葉檀無心多看,收回視線,道:“你練的劍法又是什麽?好像不是以前柳玉的劍法吧。”

沈海遙:“你還敢提柳玉?誰給你的膽子。”

說話間,沈海遙劍已出鞘,葉檀立刻揮鞭阻擋。

骨鞭碎裂成兩段後,葉檀再沒有找到更趁手的靈器,只能以手中這只皮鞭暫時代替。平時倒還算勉強能用,如今遇上沈海遙,多少有些力不從心。

沈海遙出劍又急又狠,甚至超過當年的柳玉,葉檀不得不打起十分精神對抗。

皮鞭怕疼,幾次纏住沈海遙的劍後就縮了回來。葉檀看了十分憤怒,罵道:“不争氣的東西!”

随後一把甩開皮鞭,又換了腰間短刀迎上前去。

葉檀什麽兵器都能用,卻也多少有些“學藝雖廣卻不精”的問題。原先用皮鞭時,兩人只能遠遠地對比靈力,換上短刀後,更多的就是拼功夫的招式了。

沈海遙手腕一翻,輕巧躲過短刀攻勢,甚至還有餘力笑着對葉檀說:“葉門主,我這劍法還能入平厄門的眼麽?”

葉檀不回答,專心躲閃。

沈海遙又說:“柳玉給我留了一本心法,但你知道,他修絕情道的,我怎麽可能像他一樣斷心絕情呢——”

沈海遙的語氣突地陰狠下來,他左手聚起一小簇火苗,竟是向遠處的皮鞭揮去。

火苗遇上皮質品,頃刻間燎起大火,皮鞭在火焰中痛苦扭動,拼了命想躲開。

這時,沈海遙步步逼近,直将葉檀逼向火焰燃燒的方向!

皮鞭嗅到了主人的氣息,不管不顧地貼了上去。

葉檀念了個咒語,在自己周圍聚了一道無形的隔牆,任憑皮鞭痛苦□□,也不肯讓開半分。

大約是在葉檀身邊待久了,皮鞭也像他的主人一樣六親不認。見葉檀沒有救自己的意思,它便瘋狂地撞擊那道隔牆。

與此同時,沈海遙出招愈發快速,只是他到底經驗不足,又時刻留意着皮鞭的情況,一個沒留神,被葉檀削掉了半縷頭發。

沈海遙一愣,眼神更加兇狠。他一掌出手,掌風堪堪擦過葉檀臉龐,随後立刻又是一掌,這次直中葉檀後心!

沈海遙那半縷頭發落地的景象仿佛加了慢動作,落在葉檀眼裏時,他想,他還是舍不得傷他。

只不過這半分走神的工夫,沈海遙便下了狠手。

葉檀一時不慎,喉間一股血腥味撲了上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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