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6 75-二更

“沈公子!”

寧郁在望塵山上焦急等待了許久, 終于在太陽落山之前見到了馱着沈海遙歸來的小仙鶴。

沈海遙傷得很重,又要時刻擔心失血過多昏過去的葉檀,褚鶴心下一琢磨, 幹脆變出原形将兩人送回望塵山。

放下兩人後, 褚鶴重新化為人形, 囑咐寧郁将葉檀關至之前關好的水牢, 自己則抱起沈海遙回房。

葉檀幾樣武器上都淬了毒,雖說對褚鶴來說解毒并非難事,但他看着這幾道觸目驚心的傷口, 心裏還是難受得緊。

他用小刀劃開沈海遙的傷口, 将毒血一口一口吸出。

這毒雖厲害, 但一來如今的沈海遙修為深厚, 二來自小也被褚星津和萬雅風的各類“毒藥”迫害過不知多少次, 現在很有些百毒不侵的架勢。

左手掌心被割得稀爛, 右肩被短箭射穿了兩處,腰上一連串小傷口,後背還有一點被灼燒過的痕跡……

包紮期間沈海遙短暫清醒過兩次,都被褚鶴下了個昏睡的咒哄着繼續睡了。

他看着沈海遙快被包成粽子的左手,不由得悲從中來。

別人不知道, 他可是一清二楚,以前的沈海遙練劍時磨出個水泡都要偷懶一天作為彌補,現在他卻能夠一聲不吭忍下這麽多傷。

他不再是在師尊和柳玉庇護下單純無憂的大師兄,從了解所有真相的那一刻起,他就成長為了頂天立地的男子漢。

……只是這成長的代價, 未免太大了些。

沒等褚鶴再多傷春感秋一會兒, 寧郁敲響了卧室的房門,輕聲問道:“我可以進來嗎?沈公子的傷……他沒事吧?”

褚鶴拍拍臉, 趕走腦袋裏那些傷感的想法,走出去給他開了門,說:“都是些皮外傷,不礙事的。葉檀已經鎖進水牢了?”

寧郁點點頭,“我把鎖鏈扣好了,檢查了很多遍,不會有問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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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好,”褚鶴笑着說,“謝謝你,雖然說之後海遙還有一些別的打算,但,葉檀和平厄門的事,到此大致可以算是結束了。寧公子,你師門的仇,也算報了個七七八八,往後的日子你可以安心了吧。”

“嗯!”寧郁紅着眼眶答道,“從前,我根本不敢想會有這麽一天……”

“逝者已矣,往事亦不可追*。寧公子,從今以後,去過自己的新生活吧。”

安頓好沈海遙後,褚鶴去了一趟水牢。

這是沈海遙閉關時囑咐他修的,專門為葉檀準備的地方。

葉檀已經醒了。

他也多是一些皮外傷,未傷及根本,只是因為失血太多才昏迷了這麽久。

他聽到褚鶴走進來,擡起頭冷冷掃了一眼。

褚鶴也沒有多做交談的意思。他去到水牢的角落,不知按下了什麽開關,葉檀腳下立刻湧出大量的水,只不過片刻便已沒過他的腳背。

“這水的流速我測試過,灌到你的下巴需要一整夜的時間。之後水會慢慢退去,等到徹底流幹後再次啓動。”褚鶴的聲音在嘩啦啦的水聲裏顯得不甚清晰,“葉門主功力高強,這點折磨肯定取不了你的性命,別擔心。”

葉檀身上的衣服滿是血跡,整個人十分狼狽,他盯着褚鶴的臉看了一會兒,又移開視線,說:“沈海遙呢?”

褚鶴笑道:“葉門主,你應該還記得你昏迷之前發生的事吧?平厄門被海遙一把火燒了,你不問問那些弟子們的下落,就只關心海遙?”

葉檀的表情在聽到平厄門被一把火燒了的時候有過一瞬的波動,但又很快平靜下來。

他說:“既然先問他,那自然是因為更關心他。”

褚鶴冷笑一聲,“關心他?殺了他最在意的人,從他身體裏取出你要的東西,現在又把他傷得這麽重……你的關心可真讓人受不起啊。”

葉檀:“你不用跟我陰陽怪氣,我知道,不管我說多少次,不管是你還是海遙自己都不相信,但有些事我不得不做、我非做不可。你總以為只有你才是真心對他的。海遙說我自以為是,我看你也很自以為是。”

褚鶴反唇相譏,“真心對海遙的自然不只有我,但嘴上說着真心,手上卻只做傷他的事情的,倒是只有葉門主你獨一人。”

這話算是戳中葉檀心窩子了。他重重閉了閉眼睛,又說:“你懂什麽?!平厄門的門主聽來是榮譽,但我背負了多少東西,又有誰知道?!”

“你背負了多少東西我是不知道,但這是你傷害別人的借口嗎?”褚鶴冷下臉,“海遙背負的難道不比你多?他們沈家那麽多條人命,他未曾謀面、沒有印象的親人,把他撿回來、撫養他長大、又為了他去死的師尊和柳玉,還有與他情同手足的師弟師妹……他失去了這麽多親人,可他從來沒有煉過邪門的靈器,從來沒有濫殺過無辜!就連要誅滅你們平厄門,他都讓我提前把那些手上沒沾過鮮血的人剔出去。”

葉檀轉過臉,不再說話。

褚鶴見狀也不再多說,他捏着拳頭站在原地發愣,直到看着水流逐漸淹沒至葉檀的腳踝,才無聲地嘆了一口氣,轉身離開水牢。

未曾想卻在水牢門口見到了沈海遙。

“海遙?!”褚鶴驚訝道,“你醒了?”

沈海遙臉色還有些蒼白。他只簡單披着外衣,傷勢最重的左手虛虛懸在腰間。

褚鶴趕緊過去扶住他,擔憂地問:“傷口還疼嗎?要不要用點止痛藥?”

沈海遙擺手,說:“沒事,不用。”

他走進水牢,看到葉檀死死盯着他。

葉檀這人,說來也怪。沒見到沈海遙時當真是對他牽腸挂肚,可真見到這人,這份牽腸挂肚立刻變了味,變成了又愛又恨。

沈海遙迎着他的目光看過去,聲線有點虛弱,但語氣是十足的嘲諷。他問:“葉門主,我看你這表情,怎麽,是不服氣嗎?上次你覺得敗給我是因為其他的原因,難道這次你還覺得我贏你贏得不夠光明磊落?”

葉檀心裏确實有幾分不服氣,說出來的話也有點不客氣,“海遙,我有時覺得你真的嘴硬——難道你心裏真的認為,若只比境界,你勝得過我?”

沈海遙笑彎了眼睛,反問道:“境界?葉門主,那麻煩你告訴我,何謂境界?”

他舉了舉自己被厚厚包紮起的傷口,說:“我遠比你傷得更重,但我能忍住,還能利用這傷反過來給你以重創——但你,連多忍受一刻疼痛都做到。這不算境界嗎?”

他又摸了摸自己腰間的傷口,“那白玉簫本不是我的東西,它不過在我身邊待了幾年,便親近我至此;葉門主親手煉制又朝夕相處的骨鞭卻不肯聽主人的話。這不算境界嗎?”

“你若說我功夫不如你,這我也承認。但是——”沈海遙攏了攏外衣的衣襟,對葉檀又露出一個淺淺的微笑。“我确實比你厲害啊,因為我能忍受的痛苦,比你多得多。”

沈海遙不急于料理葉檀。

他先安心養了幾天傷,待傷口結痂、也拆了繃帶之後,又拎着一些東西,去給溫宜風和邵靈風掃墓。

他把一條花裏胡哨的裙子放進邵靈風的墳中,一邊動手挖土,一邊說:“小丫頭,你想要的顏色師兄給你買回來了,但我還是得說,這顏色真的太醜了。你有瞎臭美的念頭,不如先好好提升一下自己的審美。我真沒見過哪戶人家的女兒穿的像你一樣。”

大概因為邵靈風是望塵山上唯一一個女孩子,沈海遙心裏的傷感和不忍更顯難熬。每挖出一點土,都要停下來緩緩,壓下鼻腔裏的酸澀。

最後将那條裙子放進去的時候,沈海遙眨眨眼睛,掉了一滴眼淚。

之後他又給溫宜風燒了一本冊子。

“山腳下那幾戶農家,不知道聽了誰的提議,聯合起來給你寫了幾封感謝信。這些信越堆越多,最後居然訂成了一本書。”沈海遙笑着說,“溫溫,你平日裏對修煉不感興趣,這本感謝信對別人來說不一定有用,但你一定視若珍寶。我燒給你啊,你慢慢看。”

做完這些後,沈海遙扭頭看了看柳玉的名字。

他張了張嘴,卻不知該說什麽。

柳玉的喜惡并不太明顯。他好像可以一直一個人,也似乎很能夠融入望塵山;他看上去似乎什麽都不在意,卻是世間最重承諾的人。

沈海遙曾經想過将白玉簫留在柳玉這裏,只是沒想到第二天一早,白玉簫又奇跡般地回到他的床頭。

那時褚鶴對他說:“或許柳玉想讓白玉簫陪着你,你就留下吧。”

之後,這簫就一直被沈海遙挂在身上,與他頗為親近。

沈海遙陪着柳玉坐了一會兒,最終還是不知該說什麽。

傍晚,褚鶴出來尋他。

沈海遙招招手,示意褚鶴也過來,誰料褚鶴只是靠近幾步,就停下了。他站在原地,笑着搖搖頭,說:“我是來叫你吃飯的,飯還在爐子上煮着,我怕一會兒忘了,就不過去啦!”

奇奇怪怪的。沈海遙沒多糾結,起身拍拍屁股上的灰,跟他一起回去了。

走出幾步才知道,褚鶴來找他,是因為寧郁送來了“生花”。

“不想在師尊他們面前提到這些東西,怪惡心人的。”褚鶴說。

沈海遙放慢了步伐,跟在褚鶴身後細細打量着那人的背影。

褚鶴剛化形的時候是真的什麽都不懂。那時的沈海遙也沒有多成熟,雖說天天把褚鶴帶在身邊,真正教給他的東西倒也不多。

那時候,褚鶴不知道把邵靈風氣哭過多少次。

多神奇呀,現在的褚鶴都學會照顧別人的想法了。

褚鶴走出幾步,發現身邊的人不見了。他轉過身,沖後面慢吞吞的沈海遙喊道:“快來!飯都涼了!”

沈海遙“哎呀”一聲,疾步追上。

“來了來了。”

作者有話要說:

*化用“逝者已矣,來日可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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