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7 76-一更

吃過晚飯後, 沈海遙終于拿到了這所有禍事的源頭,那支平平無奇的毛筆,“生花”。

了解過一切後, 如今再聽到“生花”的名字, 沈海遙只覺得諷刺, “生花, 生花。我看這妙筆,也沒生出花啊。”

毛筆的筆杆被磨得光滑油亮,一看就是時常被人拿在手裏把玩。

沈海遙又想到這東西是從自己身體裏取出來的, 不由得肋下一痛。

“……”沈海遙悻悻丢下筆, “真是個禍害。”

就是這樣一支筆, 害了望塵山, 害了他完全沒有印象的家人。

沈海遙心底才剛生出這一點點負面的念頭, “生花”立刻就捕捉到了。它的毫毛貼着沈海遙的掌心騷動, 帶着他落到桌面上。

沈海遙沒有立刻注意到這點變化,右手無意識地被“生花”帶着,擺成了握筆的姿勢。就在筆尖即将觸碰到桌面的時候,沈海遙注意到了周身靈力的運轉。

他全身的靈力都在流向右手!

沈海遙大為驚駭,立刻意識到不對勁。他慌忙将“生花”遠遠扔在地上, 又燃起掌焰,一把火燒了眼前的桌子。

“生花”失去了可以書寫的載體,在地上扭動幾下後,老實不動了。

沈海遙心有餘悸,他遲疑地盯着地上的毛筆, 伸腳把它撥得更遠一些。

“太邪門了……”沈海遙喃喃道。

褚鶴站在他身邊, 安撫地摸了摸他的肩膀。

褚鶴不是第一次見到這種場景,自然不像他一樣驚訝, 他只是輕聲嘆了口氣,說:“海遙,現在你知道了,這個東西真的很邪門。”

沈海遙又聯想到它在自己體內時,自己時不時就要發燒生病、以及認真練劍多年提升也并不大的種種情況。他眉頭緊鎖,思考片刻後,說:“褚鶴,這兩天我們再整理一下師尊留下的東西,仔細找一找,看看有沒有辦法毀了這個鬼東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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沈海遙低聲說:“別讓它再留在世上禍害別人了。”

他們花了好幾天時間認真翻找褚星津的遺物,只是很遺憾,沒有找到有關的東西。

褚星津不止一次想過,幹脆想個由頭迷暈沈海遙,把“生花”取出來算了。只是每每到了動手的關鍵時刻,他又總是心軟,以至于對于“生花”,他的了解也十分有限。

沈海遙料想,這麽邪門的東西不會簡單地被毀掉,而且他總是擔心,“生花”一旦消失,從前那些小世界裏的人是否會受到影響。

他根本不能确定,甄臻他們的重生是否也受到了“生花”的影響,萬一“生花”沒了,甄臻他們也跟着死了,那……

總之,近日的沈海遙為了這根破毛筆,急得直揪頭發。

後來褚鶴提議,幹脆去問問葉檀,畢竟,葉檀對“生花”的了解,比他們可多得多。

“也是。”沈海遙點頭,“說起來,他在水牢待了這麽長時間,也是時候該去給他個痛快了。”

“毀不掉。”葉檀淡淡道,“你們現在能不能毀掉它我不清楚,但幻境打開的時候,它刀槍不入。”

在項星雨那個世界中,沈海遙受到Alpha易感期的影響,出現了很長時間的情潮反應。那時候葉檀剛處理掉一個棘手的門派,心裏正是煩悶,看到幻境裏發生的事情登時火從心起,一掌拍碎了“生花”。

整個仙門恐怕都沒有幾個敢說能接下葉檀全力一掌且毫發無傷的人,但他看着眼前連根毛都沒掉的毛筆,背上不由得冒出絲絲冷汗。

“至于你的第二個問題,”葉檀又說,“我也無法回答,但你可以試試再次打開幻境,去看看他們現在是不是真實存在。”

沈海遙撇撇嘴,有點不耐煩,“這破毛筆你跟寶貝似的藏了這麽久,原來什麽都不清楚啊。”

“得到‘生花’并不是我的主意,我也有我的無可奈何。”葉檀對這個話題也有些厭煩了,“這是平厄門老門主的命令,當年滅了沈家,也是他幹的。我接替他做了新門主,就要繼續完成這件事。其實我對‘生花’,并沒有什麽執念。”

見實在問不出什麽,沈海遙也不想在這個問題上繼續浪費時間,轉而問了葉檀另一個問題:“葉檀,你在這個水牢裏也待了這麽久了,現在有什麽話想說嗎?”

水牢裏不見天日,終日處于黑暗中,時間長了,會讓産生晝夜颠倒、不知今夕何夕的錯覺。

一開始,褚鶴告訴他這水的流速是一個晚上能沒過喉嚨,後來他才知道,褚鶴還隐瞞了一些。

譬如水的流速并不是恒定的。前幾次灌進來時确實需要一個晚上,等到他習慣了、甚至開始利用流速計算時間時,水流的速度突然加快了,大約只用了兩三個時辰便沒過了他的喉嚨。

再之後是水量的變化。原先會淹沒至下巴的水量漸漸減少,減至胸口、腰間、膝蓋,再在毫無預兆的情況下重新回到喉嚨。

與這種緩慢的心理折磨相比,傷口反複泡水引發的炎症、整日濕答答貼着皮膚的衣衫都變得不值一提。

葉檀很輕微地笑了一下,說:“說實話,雖然痛苦,但偶爾也會覺得輕松。很矛盾是不是?”

沈海遙聳聳肩。

“我說這些你們總是不信,我也不知道怎麽才能讓你知道我說的都是真的。”葉檀清了清嗓子,聲音回響在空蕩蕩的水牢裏,“作為平厄門的門主,我有我必須要做的事,我不能為這些事情後悔。但作為葉檀——”

他沉默了很久。

在他沉默的這段時間裏,腳下的水又一次湧出。誰也不知道這一次會漫到哪裏,又會花多長時間退去。

“作為葉檀,我很後悔曾經傷害過你……”

他的聲音被嘩啦啦的水聲蓋過,不知道有沒有被沈海遙捕捉到。

許久之後,葉檀又問道:“一直沒問過你,平厄門現在怎麽樣了?”

“終于想起你的平厄門了?”沈海遙撚了撚手指,說,“老大失蹤,高階弟子又死得差不多了,剛入門的新人跑光,剩下的人自相殘殺——大概就是這麽個情況吧。”

葉檀咧着嘴角笑了笑,只是那笑意卻沒有幾分真的傳到了眼底,“果然是這樣。但,其實我想問的不是這個,我想問的是,上次的火都燒了哪裏?我的房間還在嗎?”

沈海遙真沒注意過這些。他回來之後先是專心養傷,之後又去整理褚星津的遺物,平厄門那邊的情況全都是聽寧郁說的。

“不清楚。”他幹脆說道。

葉檀擡起眼睛,神色複雜地盯着沈海遙,說:“海遙,我……我有個東西想告訴你。我房間有許多暗格,你能找到‘生花’,想必也能找到其他的東西,你可以仔細翻一翻,其中有一張紙,上面寫了幾個地址。你……你找來看看罷。”

沈海遙狐疑道:“是什麽東西?”

葉檀移開視線,悵然道:“望塵山凝聚天地之靈氣,于修煉大有裨益。甚至有傳聞說,若能吸收望塵山的精華,死後也可投胎轉世。”

沈海遙瞪大雙眼。

他曾聽褚星津說過這話。那一次兩人又不知在因為什麽事情賭氣,沈海遙跑到屋頂上生悶氣,褚星津在地上氣得跳腳。

“你這個小兔崽子,你就是要氣死為師是不是?”褚星津指着他大罵,“這輩子我把你撿回來也算是倒了黴了,你下輩子離我遠一點!!滾去別的地方投胎!”

但這話無論怎麽想都只是氣話,沈海遙哪裏會當真?

“起初我也是不相信的,”葉檀繼續說,“後來我突發奇想,派人四處搜羅,看看他們死的那一天是否有奇怪的新生兒誕生。我沒想到,居然真的有。”

沈海遙的心裏翻江倒海,一時之間湧上了太多情緒。他攥着褚鶴的手,甚至站不穩身體,踉跄着後退兩步。

褚鶴扶着他,安慰道:“我現在去找寧郁,讓他立刻去平厄門找那張紙。你別着急,別急。”

說罷匆匆離開。

葉檀又說:“一直沒告訴你,一來是我心裏始終不相信,總覺得這事太玄,二來,我也有我的私心……褚鶴應該告訴過你吧,曾經我希望你的身邊除我之外再無別人,以為這樣你就會心甘情願地留在我身旁。”

他本還有些別的話想說,但看到沈海遙一臉茫然,料想他也無心繼續聽,于是匆匆略過那些話,只問了最重要的一句:“海遙,如果他們真的能投胎轉世,那以前的事情,你……”

這句話到底還是沒說完,他看到沈海遙倏然冷下來的目光。

葉檀搖頭苦笑,“我知道了。”

沈海遙定定看着他,半晌後說:“好吧,不管這事是真是假,勉強記你有半分悔過的心吧。”

葉檀眼中本意熄滅的希望又忽地亮了起來,只是在聽到沈海遙接下來的話時,又一次重歸于黯淡。

“我本來想着剖出你的金丹祭給柳玉,但又實在不想你的東西髒了他的眼睛。所以我想了一個辦法。”沈海遙從袖子中取出“生花”,放在手中轉了幾轉,說,“既然你這麽喜歡用這只破毛筆,那我就讓你用個夠。‘生花’開啓的幻境,也該讓你在裏面好好體驗一下,你說呢?”

葉檀看着他,心裏意外地恢複平靜。

腳下的水已經沒到膝蓋了,他低頭看看,不甚在意地踢了踢水。

水流卸掉了大半的力氣,只蕩起了一小片水波。

葉檀張了張嘴,幾不可聞地說:“……我知道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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