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8
男人的聲音溫和得像春日裏的潺潺流水,落入耳中帶着點男性特有的低沉,勾得人心尖發顫。平心而論,裴鶴南的聲音真的相當好聽,否則面前這群見識過衆多明星演員、聲優的主演們也不至于露出這種驚嘆表情。
但——
裴野聽着那兩個簡單的字,尾音稍稍勾起的調子格外耳熟。少年清瘦的身板瞬間僵硬,像是身上突然被裝了個開關并且按了下去。他跟個木頭似的,直不楞登地站着,背對着裴鶴南的目光生無可戀。
為什麽。
為什麽時間扣得剛剛好,為什麽他爸正好趁他信口開河的時候抵達劇組。
少年沉浸在震驚和張皇之中,其他的主演們卻渾然不覺,在看到話題中的主人公之一出現在眼前,當即放下手裏的瓜子從小凳子上站了起來,兩眼放光的望着面前的年輕男人打招呼:“嗨,裴先生好!”
裴鶴南的目光似不經意劃過少年僵直的背影,又裝作無事發生收回視線對散發友善之意的主演們微笑:“大家好,我是裴鶴南,林幼的老公。”
女主演許珂笑眯眯地擺擺手:“大家都認得裴先生,我們正在聽裴先生和幼幼的絕美愛情故事。”
許珂今年二十六,這個年紀在演藝圈也算年輕一輩,但比起林幼卻還大了四歲,便直接以‘幼幼’相稱。
林幼和他們這群主演也很聊得來,自然不介意稱呼問題。
一旁的女二號也趕緊點點頭:“沒想到幼幼和裴先生竟然是一見鐘情,太浪漫了吧!诶……幼幼你幹嘛去?”
衆人的視線瞬間順着女二號的目光看過去,只見林幼一手拖着行李箱,一手按在額頭上看上去似乎想要遮住臉。但這都不是關鍵,關鍵是她一步一步地往後撤。
林幼本來都要跑掉了。
她當時就和裴鶴南站在一起,也将裴野的一番話聽了個正着。但越聽越尴尬,耳根處的潮紅大片蔓延,即便不用照鏡子,林幼也知道自己的臉大概已經紅成了猴子屁股。
當初裴野跟白杭胡扯的時候好歹就她一個主人公,但現在可不一樣了!裴鶴南也在呢!
完全不知所措地林幼只想拔腿就跑,誰曉得這才跑了幾步,就被人給發現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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林幼面對衆人充滿興味的視線,眼角一跳,緩了半晌才憋出一句:“哦,我把行李箱往邊上放一放。”
“這邊就可以啊。”許珂指了指自己身邊的位置,笑着調侃,“該不會是阿野說的讓你害羞了吧?”
“哦——”女二號跟着起哄,越想越覺得有可能,憑借着出色的視力仔細一看,望過去時還真讓她看到了林幼還泛紅的耳朵。
女二號臉上的笑容頓時頗有深意。
林幼:“……”
林幼果斷轉移了話題,一雙眼睛看向了裴野:“阿野,你要的卷子你爸都給你帶過來了,你現在要寫嗎?”
裴鶴南終于再次開了口:“聽你媽媽說,你接下來沒什麽事情,不如早點把卷子寫完,晚上就能早點休息了。”
被兩人轉移的話題一打岔,許珂他們的思緒也跟着一轉,一個個都想起裴野如今也不過十六歲,還是個半大的小孩。當即眼神慈愛又同情,許珂又嗑了把瓜子:“阿野真辛苦,晚上讓你白杭叔叔請客吃點好的。”
說到請客,白杭便挑了下眉:“晚上找個餐廳我們幾個吃一頓好了。中午我本來打算給大家點南江樓的飯菜,讓他們送過來的,沒想到他們今天閉店了。”
“閉店?”這下是真的把林幼的注意力全部勾了過去。
潼市的南江樓昨天還好好的,今天就閉店了?難道是因為陳屹已經開始着手處理問題了?
心裏頭疑惑着,女二號便開口了:“這邊的南江樓味道可差了。我聽說負責人是陳總的表兄弟,據說當年陳總的舅舅想要入股南江樓,但是被陳總他爺爺拒絕了,後來兩家鬧得不可開交,陳總為了息事寧人,就把潼市這邊的南江樓交給他們管了。”
陳屹手底下到底還有個天麒傳媒,加上又是趙姿琪的丈夫,也算正兒八經的圈內人,一提起他的名字,大家都很感興趣。許珂嗑瓜子越來越起勁,好奇的問:“你怎麽知道?”
“之前參加了一個飯局,其中有個人就是陳總的表哥。”
話說得很随意也很簡單,但只有她知道那場飯局上對方将陳屹罵得狗血淋頭。或許是因為飯局上的人皆是群烏合之衆,都是點頭應和的。
現在想起來,她還覺得惡心。
…
林幼回到酒店後得到了陳屹确切的回答,潼市南江樓閉店整頓确實是他的手段,林幼聞言便也沒有多說什麽。
她原以為南江樓的事情會很快解決,卻萬萬沒想到第二天南江樓就上了熱搜。
起因是陳屹那位已經九十四歲高齡的外婆也不知道抽了什麽風竟然搬了個凳子坐在南江樓門口,面對來來往往的人群還一邊哭一邊喊:“哎呦造孽哦!我辛辛苦苦生了個女兒,結果她是怎麽對我的,竟然要把我們從南江樓趕出去!哎呦,我這老婆子都九十多歲了還要氣我,這是要把我氣死啊!”
看到視頻的林幼:“……”
随後,陳屹的舅舅也接受了某媒體的采訪。視頻裏陳屹的舅舅穿着樸素,六十多歲的人頭發微白,面對鏡頭可謂是聲聲泣血:“大家也知道這近幾年南江樓發展得不好,我看我外甥辛苦得很,主動提出要幫忙看管潼市這邊的南江樓,我外甥也同意了。”
“結果你猜怎麽着?現在南江樓的名聲好起來了,他也不管我們為南江樓付出了多少,二話不說就要把我們趕走。這像話嗎!現在我想要個說法,我外甥都不讓我進門!我也是沒辦法才找到了你們。”
林幼:“……”
這波操作她倒是沒想到的。
不過網友的評論倒是都很中肯。
“南江樓最近幺蛾子怎麽這麽多?”
“啥玩意兒,這老太婆和傻逼舅舅是認真的嗎?還為南江樓付出了多少?老子這輩子都忘不了去潼市的南江樓吃飯是種什麽感受。”
“看來前面的大哥也是潼市人。這麽說吧,大家別被帶節奏,如果不是知道這傻逼是陳屹他舅,我會以為他是南江樓對家派來的卧底。”
“潼市的南江樓可垃圾了,所以當時海市的南江樓被吹成那樣我很難理解,直到我鼓起勇氣去了海市的南江樓——就這麽說吧,網戀奔現前後的照片對比,就是兩家南江樓的對比。”
“這大哥怎麽穿這麽樸素了?如果我沒記錯的話,前陣子我在某飯店看見他的時候,他還穿着品牌貨,手上的表大幾十萬。”
“笑死,不然怎麽裝可憐?”
“哦對了,那個坐在門口哭的老太婆。我曾親眼看見她在南江樓裏罵哭兩個暑假工,那張嘴叭叭叭地罵人賊難聽,你們想象一下就知道了。我朋友當初還發了視頻的,我去找找。”
“……”
《田園生活》的群聊內,趙姿琪一改往日的形象正在破口大罵:
他們也好意思說為南江樓付出那麽多,當初這南江樓就是老太太威脅我婆婆得來的。陳屹要是不幫他們,她就自殺。
白杭顯然也在關注這件事情,當即嘶了一聲:這也太不要臉了!
趙姿琪:可不是[怒火]
趙姿琪又給林幼打了個電話,直言道:“我問過陳屹了,他說從大顯村魚塘運過去的魚都被潘文祥高價賣給其他飯店了。”
潘文祥就是陳屹的舅舅。
潘文祥心裏也清楚得很,陳家不讓他們入股,他們就算管着潼市的南江樓也不過是拿點工資錢,所以便靠着這個辦法增加收入。若非陳屹手底下有人偶爾會去店裏視察,潘文祥恨不得把這家南江樓搞破産。
他憑什麽給陳家掙錢?陳家要是對他客氣些,那他還能上心點,可眼下這情況……為南江樓多費一點心神都是對他的嘲諷。
林幼聽完這些腌臜事,啧了一聲,只感慨了一句:“真是另一個李興智啊。”
而且潘文祥一家人處理起來比處理李興智麻煩多了。
“不用擔心。”像是猜透了林幼的想法,趙姿琪安撫她,“陳屹年紀雖然大了,但腦子應該還是清醒的。”
林幼:“前輩,陳先生知道你這麽說他嗎?”
趙姿琪沒好氣道:“我這叫實話實說!”
林幼:“……”
而此刻被趙姿琪提到的陳屹正坐在辦公室內跟裴鶴南打電話,潘文祥一家狗急跳牆般的反應在他預料之中,但他沒想到潘文祥一家還跟裴家有牽扯。
指尖的香煙快燃到底,陳屹擡手甩了甩便将煙屁股按在了煙灰缸內,問電話那頭的人:“你覺得呢?”
裴鶴南的聲音懶散中透着幾分好笑,似乎在說——這還用問?
“你們上了年紀的人,都比較在意親情?”裴鶴南靠在椅子上,目光略過正縮在角落裏埋頭寫卷子的少年,目光微斂。
陳屹:“……”
誰上了年紀了!四十來歲不是剛剛好!成熟穩重知不知道!
但一想到電話對面是個剛過二十歲就敢找上他要跟他合作的年輕人,陳屹便有些無奈地揉了揉眉心。
沉默間,裴鶴南道:“你可以在惹林幼生氣和惹你舅舅生氣中選一個。”
陳屹:“……”
這倒是确實不用選了。
…
裴野雖然不至于悄悄豎起耳朵偷聽他爸講電話,但兩人在同一個房間內休息,有些話自然而然便落入了耳中。他悄悄拿起手機打開了微博,沒多久之後便出現了南江樓官方微博的說明。
陳屹是真的一點面子沒留下,将當初潘家老太太用性命威脅女兒的事情全部捅了出來,最令人窒息的是,陳屹還握有那段監控視頻。
與此同時,在網友的‘幫助’下,潘家老太太在南江樓內辱罵掌掴暑假工的視頻也被重新翻了出來。
潘家老太太這會兒還堅持不懈地在南江樓門口嚎啕大哭,但哭着哭着便發現了不對勁。
從她面前路過的行人都會特地停下腳步,有些甚至十分主動地拿起了手機,一邊拍一邊tui了一聲:“就是這個老太婆,年紀挺大,專門做見不得人的事情!”
“呸,還打人家小姑娘,人小姑娘也是爸媽手裏捧着的寶貝,小心告你故意傷害!”
“我看這死老太婆作惡這麽多,以後肯定是要下地獄的!”
“真不要臉啊,還以死相逼讓女兒為難,你要死趕緊死,誰都不攔着你。”
潘家老太太嘴裏的哭嚎還未喊出來,便先聽到了這番話。老人家年紀大了,最信神神鬼鬼,陡然聽到一句‘以後肯定是要下地獄的’,當即臉色一變,也顧不得自己是不是在做戲,手腳麻利地從地上爬起來,指着對方就罵:“小兔崽子說什麽呢!”
“呦,您急啦?別急啊,該下地獄肯定會下地獄的,實在是不行我給鬼差打個電話提前帶你去總行了吧?”
此話一出,周圍盡是按捺不住的笑聲。
裴野看着‘好心人’上傳的視頻,擡起眼忍不住看了眼他爸。這一看才察覺他爸似乎有點不太舒服,身體雖然很放松地靠在椅子上,但右手時常扣着後頸。
修長的手指按壓着後頸的酸疼和僵硬,裴鶴南忍不住蹙了蹙眉。
沉默間,只聽到不遠處的角落裏傳來一道很輕也很心虛的聲音:“爸,你脖子不舒服啊?”
裴鶴南揉着後頸的手一頓,轉頭眸光淡淡地看他,随後尾音上揚:“怎麽,你要給我揉揉?還是你要把你媽找來,讓她看在我倆一見鐘情夫妻情深的面子上,幫我揉一揉?”
裴野恨不得直接一腳蹬去西天。
他就知道,他就知道他爸肯定會逮着這件事情不放,他就沒見過比他爸還小心眼的人!
于是裴野果斷轉移了話題,小心試探道:“爸你剛才在跟陳屹伯伯打電話嗎?你和他早就認識啊?”
裴鶴南語氣漫不經心,也沒回答他的問題,只是反問道:“你卷子寫完了?”
裴野低頭看了眼自己的卷子。
半個小時裏他只回答了一道選擇題,一對答案還是錯的。
表情囧了囧,他只能默默垂下腦袋繼續寫卷子。好在沒過多久便有門鈴響起,裴野眼巴巴看着裴鶴南按着脖子去開門,随即林幼的聲音便落入了耳中:“趙前輩給我定了蛋糕,我一個人吃不完,一起吃?”
林幼的手上拎着一個完整的八寸蛋糕,透明的盒子下印出的巧克力慕斯的模樣,外側包裹的巧克力在燈光下流淌,光是看着仿佛都能聞到那股香甜味。
裴鶴南雖然對甜品沒有多少興趣,但還是很快點了下頭,帶着林幼進了屋。
“媽媽晚上好。”
裴野見到林幼進來,立刻乖巧地打了個招呼,那透着無辜的眼眸與白天裏胡說八道編纂父母愛情故事的小屁孩完全不同。
林幼挑眉,湊過去看了一眼,“怎麽才寫一道題?”
裴鶴南看了眼手機上的時間,和少年一對視便露出了那副玩味的模樣:“阿野,你好像在四十分鐘前就已經開始做卷子了。”
“你四十分鐘才做一道題?!”林幼滿臉訝異。
裴野又忍不住往角落裏縮了縮,可是再縮下去的話他就要鑽到床底下了。
少年抿了抿唇,垂着腦袋含糊不清地嗯了一聲。
林幼見他這可憐兮兮的模樣一時也不知道該說什麽好,倒是裴鶴南笑了笑給他找了個借口:“大概是在想其他的事情。”
“什麽事兒?”
“阿野說他在編劇這行可能有點天分,問我要不要提前發展。畢竟,天賦可不能被随意浪費。”
林幼:“……”
沉默之中,林幼還記得要讓孩子的身心健康發展。她張了張嘴,又閉上,如此來回了四五次後,終于下定了決心:“你編故事的能力确實不錯,我和你爸都感到很欣慰。要不我給你聯系一下劇組的編劇小張姐,問她收不收徒弟?”
裴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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