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6 戲耍

慕容叡站在院子門外都能聽到屋子裏明姝的鬼哭狼嚎。

他不由得一樂,這個小嫂嫂嬌嬌小小,他一條胳膊就能把她給擡起來。沒想到叫起來這麽中氣十足?

于氏見慕容叡站在院子門口直樂,臉色不好看。小叔嫂嫂的,兩人出去這麽兩天,誰也不知道這兩個有沒有發生什麽,瓜田李下的,正說不清楚呢。這位郎君倒好,親自上門來了。

于氏是劉氏身邊的老人,在一般人家,做兒女的尊敬父母,連着父母身邊的老人一塊尊敬。可是這位二郎君叫人看不透,形式作為心狠手辣。于氏也不敢和這位硬來,萬一他真的勃然大怒,把她給怎麽樣了,也沒有人替她叫屈。

大魏律法,仗殺奴婢,只需交一些錢財就沒事了。做爺娘的,自然不可能把親生兒子怎麽樣。

不能擺譜,就只能拐彎抹角的勸了。

“二郎君。”慕容叡擡眼就見着于氏的那張臉,嘴角往兩邊翹,因為過于刻意,那嘴角活似在抽搐,要是再抖兩下,那就更像了。

慕容叡眉梢揚了揚,看着于氏。他不言不語,但那通身的煞氣,卻逼得于氏灰頭土臉,心跳如鼓。

“娘子在裏頭讓大夫治病,二郎君身為小叔,站在外頭似乎……有些……”于氏吞吞吐吐。

慕容叡嗤笑,“你想多了,我站在外頭又不是在屋子裏頭,有甚麽好不好的,再說了,嫂嫂是我救回來的,別人說三道四,小心自個舌頭被割下來拿去喂狗。”

他話語含笑,透出的卻是泠泠殺意。

于氏在這滴水成冰的天裏冷汗冒了出來,這位郎君站了會,和他來時一樣,施施然走了。留下她一個人在原地抖若篩糠。

屋子裏頭明姝疼的直哎哎,剛剛大夫下手太狠,她下意識的尖叫一聲,那叫聲太高了,把大夫都給吓了一大跳。

明姝淚眼汪汪,我見猶憐的。眼角紅汪汪的,一掐就能冒水了。大夫看的心驚肉跳,逼着自己低頭,把眼睛給釘在她腳踝上,兩手下去,狠心一使勁,聽到輕輕咔擦兩聲,骨頭歸位。

之前他伸手按壓傷口附近,想要确定有沒有骨折,奈何這位嬌娘子實在是太怕疼,勁頭用的大了,就尖叫。給這位娘子診治,簡直要去了一條老命。

骨頭歸位,大夫起身出去開些通血散淤的藥。明姝挂着一腦門的冷汗躺倒在床上,腳上的疼痛漸漸麻木,她松了口氣,從一旁侍女的手裏接過帕子,把額頭上的冷汗擦一下。

銀杏進來,“五娘子可好些了?”

“好些了。腳那兒沒那麽疼了。”明姝說完,她精疲力竭的躺在床上。

被擄走之後,她就沒有合過眼,還一連串受了不少驚吓,等到治傷完了之後,整個人困倦難當,恨不得立刻睡死過去。

她躺那兒,見着銀杏想開口,“我累了,要是沒有急事,待會再說吧。”

銀杏要說的事,卻也的确不是什麽要事,見她兩眼昏昏,滿臉疲憊,伸手給她把被子掖好。留下兩個聽使喚的侍女,讓其他人都退下了。

太累了,一閉上眼睛,就不想睜眼。

等到她再次醒來,床前卻是坐着銀杏,銀杏眼睛紅紅的,一看就知道哭過。她見到床上的人終于睜開了眼,旋即大喜,“五娘子可終于醒了。”

明姝睡的迷迷糊糊,渾身軟綿綿的沒有半點勁頭,一點都不想動彈。

“五娘子可睡了一天一夜了。”說起這個銀杏就差點再哭出聲來,原以為五娘子只是普通的睡一覺,誰知道一躺下去,幾乎連着兩天都沒見着人起來過。一群人吓得魂不守舍,以為是出什麽毛病了。

才睡醒的腦袋昏昏沉沉的,她趴在那兒好會,“我睡了那麽久?”

“可不是。又來又叫大夫過來看,說五娘子就是太累了,睡的時間長了點。可是不見五娘子清醒過來,誰又敢真正放心。”銀杏的眼圈又紅了紅,好歹憋住了,沒在明姝面前掉眼淚。

她過來扶明姝起來,端熱水給明姝喝。

熱水進了肚子,幹癟的腹部重新充盈了起來。力氣也回來了一些。

“這兩天,二郎君也過來看過。”

銀杏剛說完,就察覺到明姝身上一震,而後眉頭毫不客氣的皺起來,“他過來了?”

銀杏嗯了一聲,明姝瞧見她臉上猶豫,讓她把話說全。

“二郎君說,五娘子要是怕,可以找他。”說完,銀杏把腦袋給挂在胸前,死活不作聲了。

明姝坐那兒半晌,“他這話甚麽意思?”

銀杏也不知道這話什麽意思。嫂嫂有事,做小叔子的出于道義,問上一句,情理之中。但說這話,可就大不合适了。

“五娘子,奴婢覺得二郎君怪怪的,奴婢可怕他了。”

明姝好會沒有說話,“以後咱們都離他遠點。過了這麽一年,咱們就回翼州了。”

夢裏男人的面貌她已經怎麽都回想不起來,夢裏似乎能清晰看到他的臉龐,但是到現在,不管她怎麽用力的回想,他的面目總是一片模糊。臉雖然已經想不起來了,但人的性格卻是最不容易變。

那男人霸道,行事無所顧忌。慕容叡現在還沒到那個程度,但她也不敢掉以輕心。

“是啊,熬過這麽會就好了。代郡也太可怕了。光天化日之下,竟然就敢出手搶人。五娘子的衣着打扮還不是個普通婦人呢,這些鮮卑人還有沒有規矩了!”銀杏憤憤不平,說起幾日前的事,還後怕不已。

“好了。”明姝想起路上連續兩樁盯上她美色想要出手的龌蹉事,一樁比一樁兇險。活了這麽久,這麽兇險。如果沒有人來救她,就靠她自己,還不知道能不能活着回來。

“待會我去找小叔。”

“五娘子不是說要躲着二郎君麽?”銀杏眼珠子瞪的和銅鈴一樣,“怎麽?”

“一樁歸一樁,我不想和他有甚麽多餘的牽扯,但他救了我也是真。”她咬住下唇,“沒他,我恐怕也不能活着回來。”

銀杏無話可說。

休養了一段日子,等腳能下地了,才到慕容叡那裏去。

這段日子慕容叡可沒閑着,在武周縣裏走親訪友,除了晚上,幾乎一連幾天都見不着人。明姝去了,也撲了幾回空,到了傍晚,才抓到人。

這幾天越發冷的厲害,慕容叡一回來就在屋子裏頭把沾滿了寒氣的外衣脫掉,換上居家的綿袍,衣服剛換上,外頭的家仆就來報,說是娘子等在外面。

慕容叡随意整了整衣襟,就讓人請明姝進來。

明姝一進來,就見到慕容叡在整理衣裳。她下意識掉頭往外走。被慕容叡叫住,“嫂嫂都來了,怎麽一句話不說就走了?”

明姝背對他,“小叔還在整理衣冠,我出去避避。”

他聽着她話語裏已經流露出一股惱怒。

“這就不用了,我已經整理好了。”說着把手一垂,“再說了,嫂嫂不是外人,不必見外。”他特意在‘不是外人’四字上咬重了字眼。乍一初聽覺得沒有什麽,可是只有明姝聽出裏頭的調笑。

抱也抱過了,還在外頭對人說她是他婆娘。當然不算是外人了。

她回過身來,見慕容叡已經随意坐在坐床上,“嫂嫂坐。”

明姝坐下,他叫人把煮好的羊奶端上來。實行漢化也有好幾年了,但畢竟時間畢竟不長,加上代郡離洛陽千裏之外,執行起來就要打上不少折扣。慕容叡雖然會說漢話,但生活起居還是老一套。

羊奶已經煮過濾過了,飄着淡淡的腥膻,接着燈光,甚至看到上頭飄着的一層薄薄的油。

“嫂嫂喝吧,在外頭過了一夜,應當知道在這兒冷起來不是開玩笑的,喝這個才能禦寒。”他拿起陶碗,對明姝一送。

他說的都是真的,在這個天寒地凍的地方,只有肉奶才能維持體溫,郊外的那一夜,她吃了點肉,和他依偎抱在一塊,才堪堪熬過了那個晚上。

她接了過來,垂首喝奶。

一入口,就是滿滿的臊味兒。庖廚下可能就是把羊奶煮開就行了,別的一概都沒有加,這麽喝起來,真的難以入口。不過再難喝,她還是一閉眼,把碗裏羊奶一飲而盡。

喝完就聽他問,“嫂嫂到我這兒來,是有事麽?”

如果沒事,也不會來了。

“我是來道謝的,多謝小叔。如果不是小叔,我現在恐怕……”

那個貌美的女子已經恢複了冷淡的客氣,眉眼低垂着。

賞心悅目的冰美人兒。

他內心嗤笑,随即嘴角挑起一抹惡劣的笑,“既然嫂嫂是來謝我的,那麽嫂嫂帶了謝禮沒有?”

啊?明姝目瞪口呆,完全沒想到他能出這麽一遭。

慕容叡大大咧咧手臂一伸,掌心攤開。

“嫂嫂該不會是就只帶了自己來吧?漢人最講究謝禮,我不貪心,不管嫂嫂給甚麽都成,哪怕嫂嫂身上戴的也成。”

他滿眼真誠,好像她才是那個戲耍人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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