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8 隐疾

因為一直陪着姐姐, 楚藝确實沒怎麽吃東西，手術前夕的焦慮導致她現在并沒有胃口去吃飯，本來想拒絕的, 但林寄說了定了位子。

對于他的要求和言辭, 楚藝大概不會拒絕的, 如果沒有他的話, 楚荷現在還不知道是什麽情況呢。

簡單收拾一下，楚藝又去安撫楚荷, 表示自己出去有事, 很快就會回來的。

習慣楚藝的經常離去，楚荷撇了撇嘴, 沒有怎麽鬧騰, 小聲地問：“那你晚上，還會，回來嗎？”

“應該會的。”楚藝答應道。

手術的前一天晚上，自然是要陪着姐姐睡覺的。

安撫好姐姐之後，楚藝便走了。

她們姐妹兩個人的相處，林寄看在眼裏，很難想象她之前是怎麽過來的, 一個女孩子在江城打拼本就是不容易的事情, 還帶了一個沒有正常行動能力的姐姐。

現在的楚藝生活自然是好一些了，可能是跟着混過圈子的緣故, 哪怕是出入高級場所, 也不像從前那樣容易慌亂失措。

他們去的餐廳是法式的, 裝潢高端低奢, 處處透着優雅。

楚藝因為在醫院忙過的緣故, 整體着裝較為簡單, 和這裏有些格格不入。

周成之前和她提起過，有些所謂的講究人死要面子，出入這類場合總是要以最高端的禮儀和着裝來呈現出自己高逼格的一面。

實際上像他這樣的那幫富家子弟們根本不吃那一套，怎樣舒服怎樣來，網絡名媛假富帥們費盡心思找準角度去拍攝一個高級餐廳的九宮格照片，他們則穿着大褲衩子大口肆意地喝酒吃肉，所謂的禮節于他們來說，根本不重要。

如果是和周成來這邊吃飯的話，她不會顧慮那麽多，有時候口紅沾杯或者蹭到其他地方去了，于她而言都不是什麽大事。

這次，坐在對面的是林寄。

偶爾擡眸望他一眼，楚藝不由得心悸。

他就像是不染塵埃似的，處處嚴謹工整，一絲不茍得讓人無法對其言行進行任何的評價，好似電影裏走出的人一樣。

有點不真實。

楚藝低頭看了眼自己。

黑色外套，白毛衣，牛仔褲。

平平無奇。

其實哪怕不是這樣的穿着，他們兩人的身份差距也是蠻大的，楚藝覺得哪怕林寄只是玩玩，挑的應該也是大戶千金那樣的，他畢竟不像周成，交往女朋友是另有目的的。

身份被拉開，使得楚藝吃飯的動作變緩，慢吞吞的，且多次朝對面瞅上兩眼。

第n次偷瞄的時候，不出意外被男人逮了個正着。

“怎麽，我臉上有東西嗎？”他淡淡問。

“沒。”楚藝低下頭，

“嗯？”他沒打算就這樣放過，“那你在看什麽。”

“……”

想不到林家二爺還有刨根問底的習慣。

楚藝再次想詢問他為什麽會對她伸出援助之手，又和她嘗試交往的事情，話到嘴邊，還是給咽了下去，磨蹭一會兒，聲音變得跟蚊子嗡嗡叫似的，“這不是……看你長得好看，想多看看。”

林寄大概沒想到她會給出這樣的調侃回答，稍微愣了兩秒，放下手中刀叉，身子稍稍坐直了些，“那行。”

“？”

“你來我這邊坐。”他說，“離得近點。”

“……”

離得近，看得更方便一些。

楚藝把頭埋得更低，是她的錯，她就不該調戲他。

她還是先吃飯吧。

有時候想想，分不清林寄是假直男還是真的直男，所言所語并沒有任何開玩笑的成分，正經認真，非常符合直男的個性，但他的行動又非常地實在，說到做到。

從沒有像周成那樣刻意地撩撥，卻在行動之中處處體現出細節，如果是真直男的話，想必是不會做到這些的。

“那個。”楚藝小心翼翼地問：“你是不是談過挺多女朋友啊？”

林寄微微皺眉，“為什麽這麽問。”

“我……猜的。”

如果不是有過戀愛經驗的話，應該不會既直男又細節的吧。

“沒有。”林寄如實，“我很少和女人接觸。”

“……啊。”

驚訝一下，楚藝一開始有點懷疑，但見男人神色平坦，知道他不會說謊的。

晚餐過程十分愉快，楚藝的心情不像之前那樣繃緊。

有一個良好的心态，充足的睡眠，是一個家屬應付第二天手術的必要準備。

大概有着多方位的保證，第二天早，楚藝沒有之前那麽緊張，盡管醫生沒有直接袒露手術的成功率是多少，但她知道他們是頂尖團隊，如果他們都不行的話，那麽就是命中注定了。

手術過程十分地繁長。

從早上八點，到傍晚時分，幾個小時的漫長過程中，楚藝等得漸漸着急，表面上沒有太大的變化。

她坐在長椅上，周圍還有其他等待的家屬。

家屬們都是陌生人，但因為有着同樣的心情，所以彼此間是有話而聊的，有的人是做的小手術，有的是大手術，但今日份最大的手術無疑就是楚荷了。

有護士路過的時候給楚藝一句安撫：“腦科手術是最大的手術，時間長是很正常的，上次一個做肝移植的，長達十幾個小時呢，最後平安落地。”

聞言，楚藝心裏的石頭落下來一點。

她事先就有了解過這類手術，知道其繁瑣程度，漫長時間是必然的，她能做的只是等待。

只是一個人等待很讓人心累。

姐姐楚荷是她唯一的家人，哪怕再心累，她也不會撥打電話告訴遠處的父母，一想到他們曾經差點把楚荷賣掉，楚藝就能猜到他們知道楚荷的情況後，第一反應肯定不是心疼，而是慶幸，沒準還要罵她活該，如果當初送走的話就沒這麽多事了。

這等待的時間裏，楚藝回憶起和姐姐的點點滴滴，想起以前楚荷沒病的時候是什麽樣的，後來即使是失去了正常人的腦力，對人和小動物依然是全心全意的，善良友好。

等待的時間太長，忍不住會胡思亂想，一旦想到姐姐萬一會突然離開的話，楚藝感覺心髒快要終止跳動似的。

她在擔驚受怕和自我安慰邊緣徘徊了很久，手裏握着手機，知道不會聯系家人，但還是想找個人說說話。

林寄……這個時候應該很忙吧。

他本來就是個忙人，這段時間還要抽出空來幫她忙上忙下的，楚藝心裏早就過意不去了，這時候自然不會主動去叨擾他的，默默放下手機，深呼吸讓自己保持平靜。

不知道又等了多久。

直到裏面的醫生出來，喊着楚荷家屬的時候，楚藝才一個激靈回過神來。

醫生穿着深色的手術服，帶着消毒皮手套，拿着一個托盤，告訴她這是手術之後摘除掉的腫瘤。

“手術很順利……”

醫生看起來是比較疲憊的，畢竟耗費那麽長的時間和精力去做手術。

楚藝感覺到自己腦子嗡嗡的，顧不上聽醫生後面又說了些什麽話，呢喃着道謝，而後眼前一黑，人忽地倒在地上。

這一幕在醫院并不少見，不止一次有家屬因為聽到巨大的噩耗而精神崩潰，無法控制自己的情緒，從而迫使身體産生自我保護機制而昏倒在地。

像楚藝這種因為過分激動而昏倒的，倒是不太多。

醒來不知道是多久了。

楚藝睜開眼睛，只見頭頂上方的慘白燈光，全拉的窗簾緊緊鎖住外面的夜色。

知道自己重還現實之後，她第一句話就是情不自禁脫口而出的“姐姐”，由于嗓子沙啞，出來的只是盲音。

這時一個熟悉的溫淡男聲響起：“喝點水嗎？”

她擡頭看去，男人的面孔正在眼前。

林寄将一杯溫水遞了過來，同時伸出另一只手将她慢慢拉扶起來。

楚藝想要拿手接過，他卻沒有松開的意思，杯沿已經遞到了她的唇邊，楚藝大腦空白，不由自主，任由他單手喂了半杯水。

有了水的滋潤，嗓子舒服很多，也能正常開口說話了，不意外地，她下意識問：“我姐姐在哪？”

“在病房休養。”林寄說，“目前各項生命體征都挺好的，手術情況也和醫生所預料中的一樣，沒有突發狀況。”

“那就好，那就好。”

呢喃之後，楚藝的心放了下來。

終于，可以舒心了。

她這段時間因為姐姐的事情，折騰得常常寝食難安，得知平安無事這個消息之後，可以徹底放輕松。

“她沒事，你自己呢？”林寄突然問，“你自己的身體，不要了嗎？”

“我……”

她揉揉眉心。

她不知道自己是怎麽昏倒的，隐約記得當時正在和醫生說話，醫生只說了一句手術順利她的心情就抑制不住地喜悅激動，由于之前的神經太過于緊繃，和突如其來的心情産生沖突，大腦一時間沒有及時緩過來導致了昏迷。

“我沒事。”楚藝淺笑一下，“我就是太高興了。”

他一聲未吭。

“對了，你怎麽來了？”楚藝好奇地問，“你最近應該挺忙的吧。”

既要忙醫院這邊的事情，還要處理公務，以及應對周成那邊的狀況，她知道他非常的忙碌，所以對于男人的出現倍感意外。

本來楚荷的手術和林寄沒有關系，他過來也不會有什麽用，而楚藝的重心會放在姐姐的身上，和他估計不會說太多的話，因此本該專注于自己本職的事情，但醫院這邊出了狀況。

姐姐手術順利，楚藝自己卻出了事。

給他彙報情況的醫生在電話裏闡明楚藝只是受驚過度并無大礙，不知出于什麽心理，林寄還是過來探望一下。

眼見她平安無事，還朝他露出會心一笑，心情比來的路上要安定很多。

可能沒吃飯的緣故，那張小臉過于白皙，眼角下垂處的那顆痣愈加明顯，配上單薄的身子，整體上呈現出古典的嬌弱感。

林寄問道：“要吃點什麽？”

楚藝剛醒來，肚子空空的，但沒什麽胃口，剛準備搖頭見他那不容拒絕的神色，“我随便吃點就行了，待會想去看看姐姐。”

“她那邊有護工照顧，明天你再過去吧。”

“……噢。”

林寄沒問出結果來，自行讓人給她點了酒店的外賣。

剛開始楚藝确實不餓，可酒店外賣的氣息實在是誘人，先喝了果汁潤潤胃之後，楚藝便開始吃了起來。

她住的是單人房，足夠寬敞，還有類似于酒吧吧臺的櫃臺，外賣一下子送多了，櫃臺幾乎都被擺滿，她想吃什麽應有盡有。

現在姐姐平安無事，楚藝吃東西也有胃口。

她夾着一塊蘸醬的甜酥肉，看向一側的男人，“你吃過了嗎？”

“嗯，早就過了晚餐時間。”林寄淡淡陳述，“你不知道現在幾點了嗎？”

她搖頭。

林寄給她看腕表上的時間。

十一點半。

楚藝訝然。

竟然都這麽晚了。

姐姐的手術做了一天，而她過後就昏迷了幾個小時，現在這個時間其實是剛好的。

“怪不得我這麽餓。”楚藝喃喃自語，摸了摸肚子，“剛才可能太緊張了沒啥感覺，現在看到什麽都想吃。”

“那就多吃點。”吩咐這句的同時，他停頓，“慢點，別噎着。”

她抿唇一笑。

她吃飯的樣子看着很有食欲，沒有過多的矯揉造作，想吃什麽就吃什麽，不會特意去顧及什麽形象。

不一會兒，唇角都沾了些東西。

由于沒鏡子，她自己并不知道。

林寄看在眼裏，叫了聲：“楚楚。”

“嗯？”

她回過頭，呆呆懵懵地和他對視，渾然不知。

林寄一頓，抽起一張櫃臺上放着的紙巾，折疊，而後毫無預兆地過去，在她還一臉茫然的時候，紙巾的柔軟一面和她的唇際擦過。

一抹醬被覆在紙巾之上。

不論內外林寄是較為注重形體形象的，談合作的時候倘若對方不守規矩，過于無理，穿搭邋遢的話，會直接選擇走人。

在那過分苛刻的要求之下，她不僅成了唯一的例外，還感覺……挺可愛的。

跟小狗似的，瞪着無辜大眼，不知道自己貪吃成什麽樣。

等唇際的痕跡被擦完之後才反應過來，頓時，瞳眸裏充滿震驚和窘迫，随後有意去捂嘴巴，又擔心會蹭到什麽，主動抽出紙巾自己去擦拭。

如果不吭聲的話這就是個小插曲，林寄不着痕跡體現出直男的一面，“沒事，我已經幫你擦完了。”

“……”

楚藝真的謝了。

她只能當做什麽都沒發生，繼續吃東西，這一次顯然要吃得文靜得多，以防自己又在男朋友面前丢臉。

回想起剛才的事情，情不自禁讓她再度臉紅。

她和周成在一起的時間不長，但吃過不少次飯……他好像從來沒為她做過這些事，他只會在口頭上說點什麽。

而之前在劇組之所以那麽護着她，楚藝忽然感覺他可能不是心疼她，而是像護着玩具一樣，如果她的臉受傷的話，那麽他就無法把她這個女朋友送給別人來完成交易了。

經過這麽一對比，楚藝脫口而出：“林先生，你真好。”

突然被誇贊，林寄微微一詫。

“如果不是你的話，姐姐的情況估計會越來越糟糕。”楚藝真情實意，“我可能也會變得糟糕……好在都過去了，都不知道如何對你表達感謝。”

他并不希望她說謝謝，所以楚藝沒說，但從心底的，她真的很感謝這個男人。

林寄欣然接受了她的誇詞，并順勢接下去，“你想怎麽表達？”

“……我……”楚藝微愣，低下頭，“我真的不知道……上次本來想以，以身……”

後面的幾個字原諒她實在不好意思再說出口了，之前被他拒絕教育過一次，她現在已經乖巧地不敢再随意放肆。

林寄沒有繼續為難：“你把自己照顧好就行了。”

這個要求。

實在是太簡單了。

而且并不能如實表達出她的感謝，反而讓楚藝覺得自己是個小氣鬼。

她其實不太明白自己做他女朋友的意義是什麽，既不是為了身體上，也沒有任何實際意義上的，總不可能是他大發慈悲做善事吧。

回想起之前遇到的種種以及外界的傳聞，楚藝躊躇很長時間，“我能問你一個問題嗎？”

“什麽？”

“就是……”她咬唇，“感覺有些冒昧。”

“無妨，問吧。”

“林先生你……是不是有隐疾？”

男人沉默了。

楚藝忙擺手，“我沒別的意思，只是有點好奇，你之前沒有女人……然後上次對我也挺排斥的……”

很少接觸女人，并且對于她上次的勾引行為表現一般，這讓楚藝不得不懷疑。

林寄還是緘默着。

他不說話，讓楚藝愈發不安，以為自己說中了，“不好意思，我不是故意這樣說的……對不起，我不會把這件事說出去的……其實現在醫學這麽發達，沒有什麽毛病是治不了的，你看我姐姐，那麽重的病也可以做手術……”

她小嘴巴拉巴拉一大堆。

試圖掩飾自己的無禮行為但越來越亂了。

“行了。”林寄沒多解釋，“我知道你意思。”

“噢……那就好。”她再次保證，“我發誓我不會對別人說的。”

“謝謝。”

“……”

楚藝輕輕眨眼。

這次不是默認了，是承認了是嗎。

那她終于可以解開心中的疑惑了。

哪有男人不好色的，他接近三十歲了，卻沒有接觸女人，外表光鮮亮麗，過的卻是苦行僧生活，如果不是有隐疾的話實在讓人費解。

而林寄話不多，無從解釋什麽“獨身主義”以及“工作繁忙”等等，這些原因拿出來興許在她眼裏還成了狡辯的借口。

“怪不得上次……”楚藝喃喃自語，“我都那樣了，你還沒有一點反應……原來是這樣。”

聲音不大，但林寄聽到了。

難得的，他唇際撩起一抹淡笑，“你可以再試一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