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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1章
陳碩洗完澡出來, 孟黎已經消失得無影無蹤。
連帶着一起消失的,還有她停在院子裏的紅色吉普。
陳碩望着空蕩蕩的單人床,粗魯地搓了把濕透的寸頭。
将洗過的衣服曬在院子的晾衣繩上, 晾完進屋,陳碩瞥見收銀臺邊緣的玻璃杯下留了五張豔紅的人民幣以及一張紙條。
紙條上寫着一行生疏、嚣張的留言。
【修車錢,謝了。】
字跡潦草、沒有規律,跟她人一樣,渾身反骨, 怎麽看怎麽不順眼。
陳碩拿開玻璃杯,目光深深壓在上面。
看着嶄新、邊角沒有褶皺的紙幣,陳碩舌尖用力舔了舔腮幫, 喉結那塊骨頭輕微滑動一下。
過了會兒, 他撚開紙條, 撿起紙幣,沒什麽情緒地揣進兜裏。
修車廠的生意算不上很好, 但也不差。
他除了修車,還順帶做點別的,比如安網線、給山上送貨之類的。
總體下來,也有幾筆不錯的收益。
十幾分鐘後, 陳碩接到一個熟悉的電話號碼。
陳碩盯住那串熟悉到不能再熟悉的數字,眼神一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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出事了。
電話接通, 一道粗狂、夾着濃濃怒意的中年男聲溢出屏幕:“趕緊上來, 山上有情況。”
“那幾個龜兒子又他媽不安分了。老子今天非得把人逮到手。”
來電人周華榮, 周靜親爸,當了幾十年護林員, 經常在那片原始森林巡邏, 防火防災還防偷獵。
年輕的時候人兇狠、膽子大, 方圓十裏的人都不敢惹他。
偶有偷盜的也不敢跟他明着打照面,都說他是山裏的活閻羅。
誰要是敢在山上燒火,他二話不說上去直接給人踩滅。
有人要是敢去那片原始森林砍樹,周華榮拿着一把老舊的火qiang,直接上去就是一頓罵,然後把人斧頭、砍的樹全都扣留在原地。
要遇到不聽話的,他直接朝頭頂放兩qiang,警告要是還敢這樣,下次吃qiang子的就是他們。
陳碩爸跟周華榮是一起穿開裆褲長大的兄弟,兄弟情義一直到陳碩爸去世都延續着。
陳碩爸去世,周華榮看着他爸的面兒大大小小幫了陳碩不少忙。
他爸上山那天,要債的堵在門口、手裏握着刀一副不給錢勢不讓路的地痞流氓樣。
周華榮得知消息,當即召集人,領着一群村裏兄弟到陳碩家撐場面,幾十個人拿着家夥事烏泱泱地站在他家門口比要債的還要黑。
那不怕事的兇狠樣,硬是把要債的逼走。
要債的一走,周華榮戴上孝,親自替陳碩爸扶棺出靈。
這一份恩情大過天,陳碩這輩子都銘記于心。
正是這份人情,這麽些年,無論鄭秀英怎麽對他,陳碩都裝作什麽都沒發生,一一忍了過去。
跟周華榮一起巡山來源一場意外,有年周華榮上山巡邏差點被偷獵的人幹倒在山上。
鄭秀英找不到人,着急忙慌給陳碩打電話,讓他幫忙找。
寒冬臘月裏,陳碩提着手電筒,摒棄害怕、恐懼,只身走進那片密不透風的原始森林。
他翻了大半個山頭才在一深溝找到周華榮,找到周華榮時,他四肢被人死死綁住,嘴裏塞着臭襪子。
渾身上下都是傷,有被踢的、被刀劃的,也有拳頭錘的、石頭砸的,一張臉腫得分不清鼻子嘴巴在哪,看得見的地方全是血痕。
折磨完,周華榮被扔在冷水裏泡到嘴唇發白。
陳碩要是再晚半小時,周華榮肯定死在那溝裏。
那年陳碩二十歲,正是得力、血氣方剛的年紀。
當晚,陳碩跳下深溝,一把将人從深溝裏撈出來,背着渾身是傷的周華榮走了二十公裏路。
當晚周華榮進醫院搶救,醫藥費四五萬。
周家一家四口人,周靜剛上大二,周磊在讀初中,全指着周華榮那點微薄的工資生活。
短時間壓根兒湊不齊那四五萬醫藥費。
是陳碩,是他到處腆着個b臉湊錢,最後東拼西湊将那筆錢給湊齊墊付了醫藥費。
那件事後,周華榮有意培養陳碩,經常讓他陪着一起上山。
兩人常年在山裏穿梭,周華榮年歲大了,體力跟不上。
有些事就指着陳碩去做。
倒不是沒找過別人,只是這份工作工資低,又危險還得耐得住寂寞,沒幾個年輕人願意去搞。
有幾個感興趣的,幹幾天就跑了。
最終剩下的,還是陳碩。
山上時常發生事故,有游客不聽話非要去鑽原始森林,進去遇到危險老是陳碩幫忙把人揪出來。
也有死在山裏的。
被狼或者熊咬死,咬得血肉模糊,屍體都不剩。
有不怕死的登山冒險者想去挑戰那片原始森林,陳碩攔不住人,也沒再勸。
結果如他所料,一行人進去,沒一個出來。
裏面常年布滿瘴氣,稍不注意就迷失在森林裏,然後一命嗚呼。
原始森林裏除了有豐富的森林資源,還有大量的珍稀野生動物。
飛禽走獸,水裏游的、天上飛的、地上走的,那片保護區大概有上百種保護動物。
偷獵的大多是專業的、有組織的盜獵團夥,也有當地居民、外地借口來旅游行偷獵之便的。
盜得最多的便是野生鹿、穿山甲、狼、貂、野狍子等。
前幾年管控松散,野豬還未被列入保護動物,本地居民明目張膽地拿着刀、棍上山抓捕野豬,抓捕回來有的在家炖湯招呼親朋好友,有的将其分分屍,到街道大聲吆喝售賣。
在很多村民眼裏,捕殺野豬已經成了司空見慣的常事,甚至覺得大快朵頤。
地裏莊稼剩月餘就要收成,結果晚上幾個野豬掠過,一覺醒來,莊稼倒了大片。
大半年的辛苦毀于一旦,這教靠土地吃飯的村民如何不痛恨。
自從國家頒布條例,将野豬劃為野生保護動物,它們的破壞力更甚。
即便周華榮盡力維護山上,依舊有人偷獵。
周華榮一個人應付不過來,總會打電話給陳碩請他幫忙。
有時候是哪個晚上,有時候是白天,有時候一周兩次,有時候是一個月一次。
頻率不定,但是每次遇到事都是周華榮一個人搞不定的時候。
周華榮也知道陳碩忙,要不是要緊的事,平日不會輕易麻煩他。
久而久之,陳碩已經習慣了這種模式。只要有空,他都會跟着周華榮一起巡山。
上次周華榮滾下山崖就是因為追捕一盜獵的,在追捕途中不小心踩空,腳一滑直接滾下去。
陳碩就在周華榮身後不到十米,瞥見他掉下山,陳碩眼睜睜望着偷獵人提着新割的鹿角竄進荊棘叢,眨眼間消失在視線。
“媽的,好像還帶着火qiang,你上來注意點。我在東邊堵,你往西邊去。注意別傷到上山旅游的游客。”
“這群王八蛋,老子要逮不到人,今天還不下山了。”
“上回我倆沒看住的那批鹿角,聽說被人高價買了。他媽一斤上萬,也難怪那群狗日的冒死進山獵殺。”
“一群殺千刀的東西。”
電話裏,周華榮罵罵咧咧發洩自己積累已久的怒火。
陳碩表情也很難看,眉間皺褶,仿佛藏了一堆烏雲,整個人一臉陰沉。
“馬上來。”
“小心點,別打草驚蛇。”
“注意安全。”
周華榮淬了口口水,咬牙道:“放心,我離他們有點距離。等他們動手我再殺上去。”
陳碩擰了擰眉,邊換衣服邊問:“幾個人?”
周華榮咽了咽口水,目光死死盯住往山林深處走的幾個人,壓低聲音說:“三四個,個個手裏拿着家夥事。”
陳碩換上T恤,撿起手機、鑰匙就往外走:“我馬上上來。“
走到院子,陳碩想起什麽,又進屋拿東西。
再出去,陳碩手裏多了根鋼管。
将鋼管插在摩托車尾,陳碩跨坐上去,插上鑰匙,點火,用力踩油門。
轟的一聲,摩托車發出嗡嗡響,陳碩擰動方向把沖出院子。
—
半小時前,孟黎癱在單人床,神色懶懶地掃了幾眼不遠處緊閉的玻璃門。
拿起手機看了眼時間,孟黎站起身,從錢包裏抽出五百,又在收銀臺翻到根按動筆,随手撕下陳碩抽到一半的黃鶴樓煙盒。
将剩餘兩根煙抖落在收銀臺,孟黎在白紙那面寫了幾個字。
寫完,孟黎将筆扔在收銀員,撿起一旁的玻璃杯,連同錢和紙條一齊壓在玻璃杯下。
随後她聽着洗手間裏傳出來的源源不斷的流水聲,慢悠悠拍拍手,食指勾着車鑰匙、錢包,神情懶怠地走出廠房。
走到紅色吉普跟前,孟黎再次掃了眼補漆的部分,擡手拍了拍車頭,仿佛在說:好樣的,跟她走吧。
繞到駕駛座,孟黎用力打開車門,一頭鑽了進去。
擰上車鑰匙,孟黎試探性地踩了踩離合,摸着方向盤找了找手感。
在車裏坐了幾分鐘,孟黎便啓動引擎,慢慢退出修車廠。
開出院門,孟黎打開手機導航,輸入一個地址——
【名揚山景區門口。】
距離目的地二十五公裏,推薦行駛時長五十六分鐘。
孟黎挑挑眉,忍不住懷疑。
需要這麽久?
導航裏傳出一道機械男聲,孟黎瞥了眼導航圖,踩下油門,車子很快沖出去。
她是個十足的馬路殺手,速度快、不怕事、不怎麽遵守交通規則,開車全憑心情。
尤其是開這種沒有交警、沒有電子警察的山路,她開得更猛。
幾乎沒人敢坐她開的車。
丁芸坐過一次後嚴厲禁止她再開車。
平時她都藏着掖着,沒怎麽開。
可一旦脫離丁芸掌控,她就像脫了缰的野馬,橫沖直撞,什麽也不顧。
不要命似的。
有人說這是病,也有人說這是個性,還有人說他媽是找死。
孟黎一路開得很快,車子碾過的地方,灰塵揚起迷住視線,像經歷了一場小型沙塵暴。
山路彎彎曲曲,稍不注意就要撞上護欄或者摔下山崖。
孟黎開出五公裏遠,在不熟悉路況、分不清方向的情況下還是默默放緩了速度。
倒不是因為怕。
實在是無趣。
一個人飙車無趣。
她開的這款是吉普新出的越野系列,高标準配置、動力足、可操控強,外形粗犷、車身底盤獨立。
孟黎選購時一眼看中,丁芸覺得她一個女孩子開這車不合适,孟黎不聽勸,直接全款買下這臺。
最重要的一點,它狂野得好看。
跟修車廠裏的那個男人一樣,夠野、夠味、夠勁兒。
她愛開不好控制的越野車,也愛抽辛辣煙的男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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