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2

第32章

孟黎很累, 累到不想說話。

她回房間洗了個澡,換了套幹淨的墨灰色中國風套裝裙,飄柔的黑長發搭在肩後, 整個人氣質看起來更清冷。

臨近淩晨,還有四個客人沒來。

陳碩前兩分鐘接到一個客人的電話,對方已經到達西川車站,但是找不到到客棧的路,詢問陳碩能不能去接一下。

孟黎出來, 陳碩正準備離開,瞥見她人,陳碩握着鑰匙, 掀開眼皮往她身上掃了兩轉, “你要出去?”

“沒, 餓了,想吃點東西。”孟黎搖搖頭, 緩慢出聲。

陳碩思索半秒,問她:“我現在要去接幾個客人,等我回來給你做?”

孟黎下意識問:“去哪接?”

“車站。”

“我想去,可以嗎?”

陳碩本來想拒絕, 猶豫兩秒還是答應孟黎。

兩人一前一後走出客棧,孟黎輕車熟路地坐上陳碩的後座。

摩托車一路開出院子, 跟着右手邊那條水泥路面徑自往前開, 晚上風很大, 風吹在兩人身上,吹得陳碩的外套鼓鼓脹脹, 孟黎的頭發時不時擦過陳碩手臂, 掀起一陣酥麻。

陳碩透過後視鏡回頭看一眼, 只看見一團模糊的影子。

孟黎這次很規矩,既沒有亂動,也沒有故意做些小動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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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恢複了最初來西川的樣子——

渾身疏離、冷漠,臉上帶着一股淡淡的厭世嫉俗的表情。

風吹在她臉上,露出她光潔、白淨的臉,沒化妝沒塗口紅,可她那副近乎完美的骨相完全填補了那些不用過多在意的小缺陷。

光從外形看,她很漂亮、清冷,身材苗條、曲線柔美,有股遺世獨立的美感。

雖然性格上有點任性,但是她的臉可以彌補很多錯。

換句話說,只要不是原則性的問題,她要是做了錯事,很多人看到她那張臉都會自動原諒她,甚至會有人替她辯解。

陳碩看她發呆,主動問她:“在想什麽?”

孟黎搖搖頭,面色格外平靜:“沒什麽。”

陳碩遇了冷,也沒再說什麽。

車站到客棧的距離不遠不近,開車過去十來分鐘。

陳碩到達車站口,只有一輛豐田車打着前照燈停在那,聽到外面有動靜,豐田車駕駛座的一個男生急忙摁了兩下喇叭,探出腦袋跟陳碩揮手打招呼:“是一間客棧老板嗎?我就是剛剛給你打電話的客人。”

豐田車上下來兩個女生一個男生,都是二十出頭的年輕人,看着像剛上學沒多久的大一新生。

跟陳碩搭話的那個叫何越澤,他開的那輛豐田是他媽的,趁他媽出差去了,偷偷拿了車鑰匙,聯系幾個同學跑出來旅游。

旁邊站着的兩個女生,一個叫翁思怡,一個叫鐘瑤。

陳碩聽完三人的自我介紹,停下摩托車,單腳蹬在地上,懶懶朝對方擡了擡下巴,“就你們三個?”

何越澤做了個手勢,跟陳碩解釋:“四個,還有一個拉肚子找廁所去了,麻煩再等幾分鐘?”

陳碩踩下支撐杆,将車停穩,答應幾人:“行。”

孟黎在陳碩踩支撐杆前就下了車,她站在摩托車旁,背對四人,存在感極低。

陳碩下車,也沒怎麽動,人就靠坐在摩托車,懶洋洋地看着被車燈照亮、四處漂浮灰塵的地面。

孟黎站在他左手邊,垂低後脖子,百無聊賴地踢弄地面的碎石子。

幾個大學生自來熟,看陳碩長得痞帥,特意走上前跟他打招呼:“到西川的路可太難走了,尤其是過那個什麽九道彎的時候,全是盤山公路,翻第三個彎我差點沒剎住。”

“這到城裏有多少公裏路?”

陳碩心情有些煩悶,他翻了翻褲兜,從裏掏出一包煙,取了根銜嘴裏,又看了眼前面幾個客人,随口一問:“抽煙嗎?”

何越澤立馬擺手拒絕:“不抽。”

鐘瑤、翁思怡也跟着搖頭:“我也不抽。”

陳碩問了一圈,見沒人抽,又将煙盒揣回兜裏,他咬着沒點燃的煙頭,神情平靜地問何越澤:“有駕照?”

何越澤臉上露出驚訝,然後瘋狂點頭:“當然,拿了快兩年。不過之前都沒怎麽開,這是我第一次開長途。”

陳碩淡淡嗯了聲,提醒:“這路新手開确實有棘手,你剛說的那段路經常發生車禍。回去開慢點,別亂折騰。”

囑咐幾句,陳碩随口一問:“來西川幹嘛?”

何越澤笑笑,理所當然回:“自然是去名揚山看風景,不過我們先在鎮上逛兩天,玩夠了再去。我班裏一個同學老家是西坪的,特意推薦我們來西川玩。不過他說他也沒來過,不知道具體好不好玩,我在網上搜也沒搜到什麽有用的消息,有點好奇,就打着導航自己來了。”

“今天開了五六個小時,要不是路難走,我最多開四個小時。”

陳碩淡淡笑了下,沒再回應。

鐘瑤一下車就瞧見了站在陳碩旁邊的孟黎,瞥見她那張冰霜般疏離的臉,鐘瑤舔了舔嘴唇,突然冒出一句:“老板,那姐姐是你女朋友嗎?她好漂亮。”

陳碩捏着煙頭的手指一滞,他順着鐘瑤的目光看向身旁雙手環抱胳臂,背靠摩托車後座,低頭沉默不語的女人,瞥見她那張微抿的、飽滿的淡粉色嘴唇,啞聲否認:“不是。”

孟黎沒什麽反應,她側過臉平靜地掃了眼陳碩,後背虛靠在摩托車,手指有一搭沒一搭地摩挲着摩托車坐墊皮質,沒吭聲。

要之前,她或許會開句玩笑或者跟陳碩怼兩句,但是現在,她一個字都沒說。

陳碩有些不習慣,卻也沒說什麽。

拉肚子的男生叫魏凱,他半天找不到廁所,到最後找個野地随便解決。

也不是女生,沒那麽講究。

上完廁所,他捂着肚子走到車站,還沒走近就跟同伴抱怨:“我服了,我找半天廁所都沒找到。到最後憋不住,直接找了塊苞谷地解決。”

何越澤拍他一巴掌,嗤他:“惡不惡心你。”

魏凱嗨了句,表示無所謂:“這有什麽惡不惡心的,誰沒點急事。對了,客棧老板來了沒?我們趕緊到客棧辦完入住吧,我現在只想到客棧舒舒服服洗個熱水澡。”

何越澤朝陳碩的方向擡了擡下巴,“喏,那不是?”

魏凱順着何越澤指的方向看過去,瞥見人高馬大、一身肌肉,指間捏着煙頭,滿臉痞氣的陳碩,一時間吓得說不出話。

他咽了咽口水,有些意外:“老板這麽酷?我訂房間的時候不是說老板是個小姐姐嗎,怎麽是個——”

陳碩喉嚨滾了滾,解釋:“沒認錯,她才是老板,我幫她代兩天。”

魏凱急忙點頭:“噢噢,好。”

何越澤看了眼手機,出聲提議:“時間不早了,那我們出發?”

陳碩将沒點燃的煙頭夾在耳背,跟幾人交代:“我走前面,你們跟着,別跟丢了。路不好走,開車小心點。”

何越澤點頭答應:“放心,我會好好開。”

四個學生回到豐田車裏,孟黎跟着陳碩坐上摩托車。

路上,陳碩給幾人帶路,開得很慢,孟黎坐他後面,還能随便扯一根路上的野草拿手裏玩弄。

背後的豐田車後座,鐘瑤跟翁思怡并排而坐,鐘瑤興致很高,時不時湊到車窗觀察外面,碰到好奇的新鮮事,她還興奮地揮手讓何越澤他們看。

翁思怡則坐在後座,目光透過前視鏡徑直落在孟黎的背影。

她盯了片刻,拍拍鐘瑤的大腿,問她:“鐘瑤,你覺得我漂亮還是前面那個女人漂亮?”

鐘瑤一愣,似乎沒想到翁思怡會問這個問題,她眨眨眼,有些尴尬:“思怡,你怎麽突然問這個問題?”

翁思怡聳聳肩,面不改色說:“随便問問啊,你覺得我跟她誰漂亮?你說實話就好,我不會不開心。”

何越澤本來在開車,聞言扭頭掃了眼翁思怡,說出自己的真實想法:“我覺得前面那姐姐好看點。”

“你們說,她是不是挺有氣質的?還帶了股清冷感,我剛剛看她好幾次,她一個眼神都沒給我。雖然頭發擋了臉,可我還是覺得這姐姐漂亮。”

翁思怡垮下臉,将話鋒轉移到坐在副駕駛的魏凱身上,“魏凱,你覺得呢?”

魏凱對翁思怡有點小心意,這次來旅游,就是他提議叫上鐘瑤和翁思怡的。

平時翁思怡在學校太高冷,他去找她說話,她都不搭理。

魏凱看她主動問他,立馬表明自己的決心:“當然你啊,你比她漂亮多了。”

翁思怡表情稍微好看一點,車裏三個人,她問了兩個,如今只剩鐘瑤一個人沒回。

“鐘瑤,只有你沒回答了。”

鐘瑤抿了抿嘴巴,手指摩挲着牛仔布料,小聲說:“你好看吧。”

翁思怡擡擡下巴,一臉高傲:“行吧,我也覺得。”

鐘瑤暗自松了口氣。

翁思怡似乎說沒過瘾,繼續跟他們讨論孟黎:“那女人挺拽的,你們覺得呢?剛剛鐘瑤誇她,她一個眼神都沒給鐘瑤,不知道瞧不起誰啊。反正我覺得她脾氣挺臭,有點看不慣。”

“你們也聽到了吧,那老板說她不是他女朋友。那不是女朋友為什麽要跟老板大晚上出來,我看多半是為了追老板。”

“又不是男女朋友,還挨那麽近,只差貼老板身上了,都不知道羞恥嗎。”

豐田車裏只剩翁思怡一個人說話,其餘三個要麽開車,要麽看前方,要麽尴尬地摸鼻子。

翁思怡一個人說沒勁兒,還出聲cue人,“魏凱,你剛剛也看到了吧。那女的一直貼着客棧老板靠。”

魏凱都沒看清孟黎長啥樣,他最後一個來,到了就走,車站又黑漆漆的,哪有功夫看人。

面對翁思怡的提問,魏凱撓撓後腦勺,果斷配合:“我聽說有人出來旅游,身上要是沒錢又想住好點就會跟客棧老板或者一些男游客發生關系換取食宿,所以——”

魏凱還沒說完,翁思怡忽然開口:“那女的肯定是這類人。”

鐘瑤有些無語,卻又不敢盯着反對翁思怡,她捏捏手指,裝作若無其事提醒:“……可是我看那姐姐的穿搭都是某設計品牌新款哎,那品牌還挺貴的,有錢也買不到。”

“而且那姐姐氣質一看就很貴氣,應該不是什麽那種随便靠睡覺換食宿的人吧?”

翁思怡怪異地看了眼鐘瑤,沒什麽情緒說:“她身上那套衣服也有可能是睡來的。”

鐘瑤徹底無話可說,她聳聳肩,默默閉了嘴。

翁思怡家庭條件還不錯,家裏開工廠的,不過這兩年經濟不行,他們家工廠經濟效益不好,已經快要倒閉了。

瘦死的駱駝比馬大,他們家再怎麽樣,也比鐘瑤好。

鐘瑤家庭條件一般,平時還得靠獎學金、打工付學費,認識翁思怡是因為她倆一個宿舍,軍訓翁思怡暈倒,也是鐘瑤陪她一起去了醫務室。

翁思怡性子高傲,看什麽都有些瞧不起,尤其是對那些比她好看、條件還不錯的,總會找借口诋毀。

今天這事也不是發生一回兩回,鐘瑤心底雖然不認同翁思怡的行為,可是翁思怡是班長,獎學金評選她有很大話語權,鐘瑤也不太敢跟她鬧崩。

何越澤爸媽都是律師,他自己也學的法學,聽到翁思怡這麽說,何越澤皺了皺眉,忍不住開口:“翁思怡,造謠是要付刑事責任的。”

翁思怡一臉不服氣,“我哪裏造謠了?何越澤你什麽意思?你不會是看上那女的了,所以在替她打抱不平吧。”

何越澤看翁思怡跟瘋狗似的,逮着誰罵誰,立馬表示:“跟你說不通。”

翁思怡還想跟何越澤争執兩句,何越澤忽然出聲:“你要看不慣,你現在可以下車自己走。”

畢竟是何越澤的車,現在西川人生地不熟的,又是大晚上,翁思怡還是有點怕,沒敢真下車。

她不服氣地瞪了眼何越澤,身子縮回去,側過身,僵着臉一言不發看窗外。

魏凱看翁思怡生氣,立馬從兜裏掏出一瓶可樂遞給翁思怡:“思怡別氣,氣壞了身子不好,何越澤跟你開玩笑呢,可樂喝不喝?”

翁思怡無語搖頭:“不喝。”

“薯片呢?”

“魏凱,你話好多。”

魏凱被翁思怡一頓吼,他尴尬地哦了聲,抱着背包轉過身,安安靜靜地看着前方。

何越澤給他一個同情又活該的眼神。

前面的孟黎完全沒想到後面車裏發生的這一段插曲,要是知道,她肯定下車甩翁思怡兩巴掌。

嘴賤的人只配這下場。

孟黎餓到胃疼,人坐在摩托車,手扶着胃,臉色一片慘白。

剛開始她還能規矩坐着,到最後,她已經痛到腦袋靠在陳碩後背。

陳碩後背突然多了點重量,他回頭一看,見孟黎低頭趴在他身上,嘴裏發出細微的抽氣聲。

“孟黎。”陳碩放慢速度,喊了聲。

孟黎掐着腰,聲音有氣無力:“幹嘛?”

陳碩皺皺眉,問她:“你怎麽了?”

孟黎輕輕吸氣:“胃疼。”

陳碩擰眉,問她:“之前的中藥是不是好久沒吃了?”

孟黎沒吭聲,捂住肚子沒動靜。

陳碩回頭看看慢吞吞跟在背後的豐田,忽然停下車,跟背後幾人喊了句:“往這條路直開五分鐘不到就到了。我還有點事,先走一步。”

說完不等何越澤幾人反應,陳碩直接踩油門加速離開現場。

翁思怡看孟黎整個人貼在陳碩後背,臉上露出鄙夷:“肯定是那女的說了什麽,不然走得好好的,為什麽突然先離開。”

何越澤看了眼孟黎的背影,毫不猶豫問翁思怡:“翁思怡,你說話一直這麽刻薄?你的那些追求者知道你嘴巴這麽毒嗎?”

翁思怡礙于何越澤的面,只不屑一顧地哼了聲,沒再繼續往下說。

到了客棧,陳碩将摩托車停在原來的位置。

孟黎已經痛到直不起身,她蜷縮在摩托車後座,整個人面色面色蒼白、滿頭大汗。

陳碩看她蜷着肩膀不動,喉嚨滾了滾,伸手一把将人抱下車。

孟黎猝不及防,吓得下意識伸手摟住陳碩的脖子。

兩人目光接觸的瞬間,孟黎在陳碩的眼睛裏看到了她的倒影——

像冬日被雪覆蓋的,蒼白的、脆弱的、沒人要的小白菜。

陳碩看她臉色蒼白,皺眉詢問:“餓久了才痛?”

孟黎無力點頭:“應該吧。”

走到廚房門口,陳碩将人放在長桌的椅子坐下,囑咐:“先坐着休息會兒,我給你下碗面條。”

孟黎趴在桌上,聲音微弱地嗯了聲。

陳碩轉頭走進廚房,從冰箱裏取出一瓶牛奶放微波爐裏加熱。

又翻出面條,給鍋裏添上水,點火煮面條。

牛奶熱好,陳碩取出來,将牛奶倒進玻璃杯送到孟黎手邊,“先喝杯牛奶暖暖肚子。”

孟黎接過牛奶,一小口一小口地喝着。

面條還沒下鍋,何越澤他們就到了,幾人大包小包提着走進院子。

幾人找了半圈,最終在廚房找到陳碩,何越澤看陳碩在煮面條,忍不住問一句:“老板能幫我們煮一碗嗎?我們一下午沒吃飯也餓了。”

陳碩将孟黎的量下進鍋,随後拍拍手上的水漬,回頭跟何越澤說:“晚餐一人30。我先給她煮完再煮你們的,能接受?”

翁思怡忍不住上前質疑:“為什麽不能一鍋煮?”

陳碩挑眉,似笑非笑問:“我樂意,不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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