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7

第37章

電話打到一半, 翁思怡盛湯,勺子沒拿穩啪嗒一下砸落桌面,滾燙的湯汁順着桌角一路流到孟黎的大腿。

孟黎被燙到, 手忙腳亂推開椅子站起身,她徒手不停拍腿上滑落的燙汁。

疼痛從大腿根部蔓延到小腿,最後到腳背,孟黎嘴裏不由自主溢出一聲輕呼,連電話都沒來得及挂, 她就着急忙慌地丢掉手機,扯了兩張紙飛快擦拭腿上的湯汁。

電話裏,陳碩聽到孟黎的痛呼聲, 語氣急促地喊了聲孟黎。

孟黎顧不上回答陳碩, 她擦完才發現, 她擦拭過的地方,表層的皮已經被搓破, 露出血淋淋的內裏,火辣辣的疼。

白皙的皮膚變成暈紅色,血珠慢慢滲透出來,面積不算小也不算大, 從大腿到小腿,幾乎整條右腿面都被淋到。

離孟黎最近的何越澤最先反應過來, 看孟黎被燙到, 他連忙拉開板凳, 抽了幾張紙将還在滴湯的桌面迅速擦幹淨,擦完又撿起孟黎掉在地上的包, 随後滿臉緊張地湊到孟黎跟前, 關切詢問:“孟黎姐, 沒事吧。”

“怎麽都破皮流血了。”

“你先別擦了孟黎姐,皮擦破了更痛。”

看到孟黎雪白的褲腿全是湯漬,撩起的褲管下已經破皮、流血,何越澤氣不打一處來,他咬咬牙,回頭盯住罪魁禍首,大聲責備:“翁思怡,你是不是有病,就不能小心點?你不知道那湯有多燙嗎?”

翁思怡也被吓到,僵在原地沒有反駁,過了好幾秒她才硬着嘴反駁:“我又不是故意的。”

“誰讓她坐那麽近,湯灑了……也不知道躲開。為什麽大家都沒有被燙到,就她被燙了。你要是不邀請她一起吃飯,今天這事也不會發生。這麽說起來,何越澤你也有責任。”

何越澤被翁思怡的強詞奪理氣得不輕,他扶了扶眼鏡,怒罵:“翁思怡,你不可理喻。”

“你趕緊跟孟黎姐道歉,別想把這事躲過去。”

“還有,別随便拉人下水。你剛剛要是小心點能有這回事?什麽叫我不請她吃飯?是我請不請的事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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翁思怡嘴硬,還是不肯道歉:“你才不可理喻。憑什麽我道歉啊,都說了,我又不是故意的。”

孟黎疼得捏緊手裏的紙巾,冷着臉站在八仙桌旁邊冷眼旁觀何越澤兩人吵架。

飯館老板娘聽到動靜,以為他們幾個在打架,急忙出來勸架。

得知孟黎被燙傷,老板娘立馬從洗漱間裏取了支牙膏遞給孟黎,“姑娘趕緊塗在被燙的地方,去火。”

孟黎接過牙膏,轉背撈了根板凳坐下,擰開牙膏蓋,擠出白條條的牙膏,一點一點塗在傷口。

另外四人看孟黎安安靜靜坐在不遠處擦牙膏,除了翁思怡,其餘三人面面相觑,都有些尴尬。

孟黎很平靜,平靜到讓人想不到她才是那個受害者。

電話還沒挂斷,等衆人安靜後,陳碩低沉的嗓音緩緩溢出屏幕,回蕩在整個飯館:“孟黎,傷怎麽樣了?”

孟黎這才想起電話還沒挂,手機被她扔在了桌角,聽到陳碩說話,孟黎朝何越澤看了眼,何越澤秒懂,主動将手機遞給孟黎。

拿過電話,孟黎将牙膏擱在板凳,手撐着桌沿,手機貼在耳邊,低頭盯着被踩得锃亮、光滑的水泥地面,輕輕開口:“沒什麽大事,塗了牙膏好多了。”

陳碩頓了半秒,低聲交代她:“我馬上過來,等我幾分鐘。”

孟黎輕輕嗯了聲。

電話挂斷,孟黎将手機遞給何越澤,擡頭看他一眼,嘴裏說了聲謝謝。

何越澤長相偏清秀,戴着一副銀絲邊眼鏡,留着短碎發,穿白襯衣黑牛仔褲,一股子書生氣,可能因為學法的緣故,身上多了幾分正氣。

孟黎對這樣的男孩子不大感冒,她喜歡陳碩那樣的糙漢子。

這樣的人性格直爽、坦誠,做事負責、有分寸,交朋友沒有架子,什麽形形色色的人都能處成朋友。

最重要的一點是他身材好,八塊腹肌、渾身都是肌肉,不像現在很多男孩子弱不禁風,比女孩子還要嬌氣。

何越澤被孟黎謝得窘迫,他局促地摸了摸鼻梁,小心翼翼問:“孟黎姐,今天确實對不住你。待會我陪你去醫院看看?醫藥費什麽的我出。”

孟黎目光緩緩落在角落裏坐着的翁思怡身上,看她低着頭,縮着肩膀在不停發消息,孟黎嘴角扯了扯,拒絕:“不用。”

“就算負責,也應該是她負責。”

孟黎眯着眼,矛頭直指試圖蒙混過去的翁思怡。

她語氣很輕很淡,可話裏話外的不罷休都讓在坐的幾個聽出了一個意思——

這事沒那麽容易過去,她并不好惹。

翁思怡在給她爸發短信,發到一半,聽到孟黎似威脅又似提醒的話,翁思怡打字的手指一滞。

翁思怡的猜測沒錯,孟黎确實不會息事寧人。

要是之前,她或許會直接上前給翁思怡兩巴掌,但是現在,她沒那麽不顧後果。

尤其是在陳碩一遍又一遍地重複讓她不要惹事後,她開始收斂自己的脾氣,開始反思她之前的行為有多糟糕,開始學會用陳碩的方式對待人。

思緒到這,孟黎回想一番陳碩之前的種種處事,擡起食指,指着翁思怡說:“你,給我道歉。”

這下,目标明确,毫不猶豫。

翁思怡被孟黎公然指出,臉上的表情有些難看,她咬着嘴唇,擡頭想跟孟黎理論幾句。

誰知擡頭就見門口出現一道熟悉的身影,那人沒着急進來,而是站在門口,眼神淡漠、沒什麽情緒地盯着她。

翁思怡嘴巴忽然張不開,像被膠水粘住似的,粘膩、撕扯不開。

孟黎久久沒等到道歉,她挑了挑眉,扔下手裏的紙團,站起身不緊不慢走到翁思怡身邊,“道不道歉?”

“不道歉,那我就你對我的方式還你。”

孟黎撿起桌上的勺子,舀了一勺湯,杏眼平靜、沒有起伏地盯着翁思怡那張神色慌張的臉。

翁思怡還是堅持自己的觀點,她攥着衣角,出聲狡辯:“我又不是故意的,我——”

孟黎看着那張詭辯的嘴臉,忽然覺得反胃,跟這樣的人确實沒必要計較。

她嫌棄地放下勺子,準備離開,剛要轉身就聽陳碩在背後輕描淡寫說了句:“孟黎,潑回去。”

孟黎聽到陳碩的嗓音,臉上露出意外,她回頭,一眼撞進陳碩漆黑、深邃的眼。

他扒拉開玻璃門,大步走進飯館,走到飯桌前,他站在翁思怡斜對面,将她從頭到底掃視一遍,最後冷着臉問孟黎:“她潑的?”

孟黎看陳碩繃着下颚線,整個人渾身充斥着一股子陰恻恻的氣息,孟黎抿了兩下嘴唇,沒回答。

沉默就是答案。

陳碩其實不用再确認,畢竟剛剛在電話裏已經聽得清清楚楚。

陳碩将目光轉移到翁思怡臉上,嘴裏輕飄飄、沒什麽溫度問:“故意的?”

“不……不是。”

陳碩掀了下眼皮,神色寡淡地看向翁思怡:“道個歉很難?”

他眼神像一把刀、一個有重量的物件,視線落在翁思怡身上時,翁思怡只覺肩膀被壓得很低很低,最後連頭都擡不起。

她緊張地攥緊板凳邊緣,臉上露出驚慌:“沒有,我本來是要——”

話還沒說完,陳碩冷着臉打斷她:“誰要聽你狡辯,我要你道歉。”

翁思怡吓得肩膀一顫,臉色煞白。

何越澤三人也被陳碩唬住,各自站在一邊,面色漲紅地看着陳碩。

到底是學生,沒經歷什麽風雨,一點事都會放大,陳碩就這麽輕描淡寫問候兩句,翁思怡便吓得眼淚在眼眶打轉,望向陳碩的眼裏充滿委屈、驚恐。

到最後,翁思怡在陳碩的眼神壓迫下,緩緩站起身,同孟黎不情不願說了句對不起。

孟黎沒想再計較,她垂了垂眼準備到此為止。

結果放不下的反而成了陳碩,他垂眸凝視兩眼孟黎裸/露在外的小腿,瞥見小腿被燙的地方已經起了水泡,有的泡被戳破在流膿,有的泡鼓得很漲,看着格外吓人,還有的一片通紅。

陳碩舌尖抵了抵腮幫,眼神深且重地掃向翁思怡低垂的後腦勺,他輕輕嘶了聲,繼續追問:“你覺得你這聲對不起很高貴,誰都得接受?”

“怎麽道歉還需要我教你?”

“你擺個不情不願的臉給誰看?”

翁思怡眼淚忽然控制不住地掉下來,跟雨點似的,一顆一顆滾出眼眶,順着臉頰大顆小顆往下掉。

剛開始還能克制住呼吸聲、哭聲,到最後動靜越來越大,哭到抽噎、肩膀顫抖。

孟黎麻煩,伸手扯了扯陳碩的衣袖,出聲勸他:“陳碩,到此為止。”

“既然不是真心道歉,那這聲道歉對我來說也沒用。到底是你的客人,你多少注意點。”

陳碩有些意外,他偏頭神色不明地掃向孟黎,見她蹙着眉,面上有些無語,似乎不想再理這事。

沉默片刻,陳碩盯着孟黎白皙的面龐,問她:“認真的?”

“嗯?”

“真算了?”

孟黎搖搖頭,表示不再計較:“算了吧。也不是什麽大事。”

陳碩點頭,示意孟黎先出去:“行,你先出去等我,我跟老板說兩句話就走。”

“門口那輛面包車是我的,裏面帶了充電寶,你把手機電充好。燙傷藥在副駕駛座,你自己先塗一下,我待會出來。”

孟黎也不願意再待下去,聽陳碩這麽一說,孟黎撿起包,轉身走出飯館。

飯館內只剩何越澤四個和陳碩,何越澤、鐘瑤坐一塊,魏凱在陳碩進門前站到了翁思怡背後,只是陳碩氣場過于強大,魏凱一直沒找到機會幫忙。

等孟黎走出飯館,陳碩從兜裏掏出阿詩瑪,指尖掀開煙盒蓋,垂低下巴咬了根在嘴裏。

接着,他又從另一個口袋撈出給一個瑩綠色塑料殼打火機,捧着手,吧嗒一聲點燃煙。

他抽了兩口煙,目光淡漠、森然地落在翁思怡頭頂,看她還在掉眼淚,陳碩皺了皺眉,有些好笑:“哭什麽?還有臉哭,自己做過什麽自己不清楚?”

翁思怡被陳碩一而再再而三地指責,一口氣憋在心頭忽然控制不住地發出來,她紅着眼瞪向陳碩,大聲反問:“我做什麽了。”

陳碩冷冷看她一眼,伸出手:“紙條,還給我。”

翁思怡本來還想魚死網破,聞言臉上露出一抹驚慌,她攥着衣袖,急聲否認:“什麽紙條?我不知道。”

陳碩嗤笑一聲,聲音冷如山上的雪水:“需要我給你回憶回憶?”

“孟黎出門貼的那張紙條不是你拿的?趁我還能好好跟你說話,還給我,否則——”

後半句陳碩沒說完,可翁思怡在內的幾個人都聽懂了他的意思。

在陳碩的地盤鬧事,無異于是自讨苦吃,他随便做點手腳,他們幾個都能到處吃虧,嚴重點可能連西川都出不去,更別提安然無恙離開。

何越澤最先反應過來,他黑着臉催促翁思怡:“翁思怡你到底拿沒拿,拿了快拿出來。你一個人作死,別禍害我們三個。”

鐘瑤現在對翁思怡很無語,她皺皺眉,跟着勸說:“對啊思怡,拿別人東西不好吧。不管什麽,你既然拿了,都該還回去。”

“翁思怡,你今天不還東西,你覺得我們能安然出去玩兒?當然,你非要作死,我們不會管你。”

“你要是不願意給,那我們自己先走了,你自己随便吧。”

何越澤火氣很大,連續幾次都是因為翁思怡惹事,要不是看在她是女生的份上,他早罵人了。

眼見幾個人要走,又看陳碩擺明不打算罷休的模樣,翁思怡表情有些慌,她咽了咽口水,從兜裏取出一張被揉得皺巴巴的字條遞給陳碩。

陳碩接過紙條,垂眼瞧着被揉得破碎、褶皺的字條,低頭慢慢展開。

瞥見孟黎留的消息,陳碩将字條揣兜裏,睜眼似笑非笑看向惴惴不安的翁思怡,“我要是沒查監控,還不知道她給我留了字條。”

“翁思怡是嗎,你該慶幸她沒出什麽事兒。她要什麽好歹,你吃不了兜着走。”

“老子要知道你們這麽麻煩,壓根兒不會接待。我不管你們在這邊玩幾天,最遲明天給我滾。”

警告完,陳碩冷冷瞪了眼翁思怡,轉身走出飯館。

嘭的一聲,駕駛座車門關閉,陳碩鑽進車裏,扣上安全帶,擰動車鑰匙,踩油門往山上開。

孟黎靠坐在副駕睡覺,聽到動靜,她睜開眼掃向駕駛座的陳碩,看他繃着臉、冷着眼,面無表情地轉動方向盤,孟黎動了動嘴唇:“你怎麽了?”

陳碩看她一眼,否認:“沒事。”

孟黎見他不願說,淡淡哦了聲,繼續癱在坐墊裏漫無目的地看着前方一晃而過的景色。

過了幾分鐘,孟黎抓了抓安全帶,扭頭問陳碩:“今天怎麽開面包車不開摩托車?”

陳碩目視前方,踩着油門回她:“待會有雨。”

“這面包車是你的?”

“嗯。”

孟黎仔細掃了兩圈車裏的布置,看坐墊什麽的都有些年頭,車窗還有很多劃痕,她忍不住問:“怎麽看着有點舊?買了多久了?”

轉過前面的大拐彎,陳碩才偏頭回孟黎:“前兩年買的二手,我重新改裝了。別看舊,開起來還不錯。”

孟黎來了興趣,側靠在座椅,睜着一雙透亮的杏眼,滿臉新奇道:“我試試?”

陳碩瞥了她一眼,勾着嘴角回她:“你試屁。”

孟黎被拒絕,忍不住加大音量:“陳碩!”

陳碩絲毫不為所動:“就你那車技,開這車不得散架。別想了,老老實實給我在副駕駛待着。”

孟黎拿他沒辦法,除了冷笑兩聲,只能規規矩矩坐回副駕,偏過頭看車窗外,不給陳碩一個眼神。

陳碩也不跟她計較,繼續開自己的車。

走到一半,陳碩想起什麽,忽然開口問孟黎:“你跟那姓翁的女的有仇?”

孟黎沒反應過來,臉上露出疑惑:“什麽?”

過了幾秒,孟黎才想起陳碩說的是翁思怡,她皺皺眉,搖頭:“我都不認識她,怎麽可能有仇。”

陳碩嘶了聲,了眼問她:“那怎麽三番兩次針對你?”

孟黎聳聳肩,一臉無所謂:“誰知道。”

過了片刻,孟黎睨了陳碩一眼,不鹹不淡說了句:“也可能是因為你。”

陳碩納悶:“因為我?”

孟黎伸手用力抓了把陳碩的臉,陰陽怪氣回他:“誰讓你長了張招蜂惹蝶的臉,先是那拉丁舞老師,再是周靜,現在又是翁思怡。啧,老少通吃啊。”

陳碩擡手抓住在他臉上胡亂抓摸的手擱在收納箱,他一手掌着方向盤開車,一手握着孟黎的手不放。

大手握住小手,手背與掌心相貼,指尖相互碰觸,滾燙的溫度在兩人之間蔓延,酥麻感似細線般,由手指一路穿到手臂再到心髒最後傳遍全身。

孟黎被那溫度燙到,想要撤回手,剛掙紮兩下就被陳碩握緊,他回頭看她一眼,啞着嗓子囑咐她:“別亂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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