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1 道歉
謝長明不是喜歡招貓逗狗的性子,活了快一百歲也只養過一只鳥。那鳥雖然很不聽話,但謝長明終究是他的主人,即使逗過了頭,用果子哄一哄,說幾句軟話,也能和好如初。
是以,這樣逗弄別的幼鳥翻車的事情從未出現過。
謝長明用靈力在桌上寫道:“抱歉,我并無惡意。”
有沒有惡意,不是他說了算。而且謝長明與盛流玉統共見過三面,每見一次就得罪一次,盛流玉很難對他有什麽好印象。
所以,即使盛流玉認出來眼前人,表情依舊冷冷的,透過煙雲霞都能看到蹙緊的眉,他也沒松開指縫裏的葉子刀。
謝長明與他不熟,不能用果子哄,對方也不是自己的鳥,軟話也不可能說,只能曉之以理,動之以情,主動與盛流玉攀交情。
這對于一個當了十多年魔頭的人而言是件很困難的事。
謝長明用靈力在桌上寫道:“我與盛公子有幾分緣分,你是長明鳥,我是謝長明。”
世上哪有那麽巧的事?有過節的讨厭鬼的名字也是長明。
可見還是在刻意耍弄自己。
謝長明的話還未說完,一枚鋒利的葉子刀直直地朝面門襲來,謝長明沒躲,沾着些許梅香的刀刃方向一轉,割斷了幾根頭發,後又變回一朵柔軟的花瓣,飄飄搖搖地落下了。
盛流玉在桌上寫道:“暫且饒你一次。”
又憤憤地添了一句:“以後不許出現在我面前。”
至此,疏冷清高、與世隔絕的神鳥形象已蕩然無存。
謝長明嘆了口氣,看來跌了面子、受到驚吓的小長明鳥并不通情達理。他甚至合理猜測,如果此時不是周圍坐滿了人,盛流玉可能要鬧得雞飛狗跳。
但終究是他一時興起,逗鳥在前,現在逗鳥不成反被啄,也是應當承擔的風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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接下來的大半節課,兩人沉默無言,盛流玉不再無聊地玩花,規規矩矩地坐着,看似認真聽課,裝得像模像樣。
到了中午,大多數學生才十五六歲,不能斷了口腹之欲,又年輕氣盛,一下課就宛如餓死鬼,急着吃飯。即使盛流玉就在最後一排坐着,也阻擋不了他們去飯堂的腳步。
不過片刻,屋子裏便空落落的。
盛流玉不喜歡擁擠嘈雜,待到人都走完了,才準備起身。
謝長明收起桌角上擺着的玉石,上面的陣法已經将這節課的聲音完全刻錄下來,待到回去後,盛流玉可以重聽,雖然看不見繪制陣法的過程,總比一無所知要好。
他略解釋了幾句這是什麽,把石頭往盛流玉那邊遞了過去。
謝長明道:“當是賠禮道歉。”
盛流玉偏過頭,似是略垂着眼,目光落在那塊綠石頭上。
煙雲霞上浮着煙雲,在日光下隐約流動着。
他昂着頭,在謝長明面前寫道:“不要你的東西。”
很像是小孩子置氣。
謝長明不與他計較,也不強求,将石頭收了回來。
直到走出十步開外,他又被砸了個紙團,展開來,上面寫着:“不許與旁人說今天的事,就當是你的賠禮道歉。”
謝長明笑笑,看來小長明鳥的神鳥包袱還挺重。
他求個清靜,當然不會說。
下午的課是自己選的,謝長明修的是刀法,與盛流玉不相幹,課上也遇不見。
上課的時候,謝長明聽了幾句,大多數時候還是翻看自己的靈獸錄,效率很高,看了一本半,沒一個符合小禿毛模樣的。
下課後,謝長明先去藏書閣還書,又新借了一本,吃了飯,一如往常地回朗月院。
一推開門,朗月院又變了一番模樣,可謂是一天一變。
昨天是從春天瞬間入冬,在冰天雪地裏開了滿院的梅花,今天是梅花驟然少了一半。原本每間屋子前各栽了兩棵,現在只剩一棵了,旁邊是光禿禿的一個洞。
謝長明挑了挑眉,不在意這些,往裏走的時候撞上了個小姑娘,看起來才十一二歲,長得眉清目秀,梳雙鬟,怯怯弱弱的模樣,左右手各提了棵梅花樹。
是的,就是剛剛從院子裏拔出來的,樹根上還沾着新鮮的泥土。
謝長明認出她是與阮流霞住同一間屋子的小姑娘,有些驚訝。即使以築基期的修為,大多也不能完整地拔出紮根土地的樹木。
那小姑娘見了謝長明很害羞,似乎很不願意被旁人看到自己有這麽大的力氣,将手上的梅花樹提溜得更遠一些,不想讓塵土沾上謝長明的衣角,小聲道:“不好意思。”
謝長明搖了搖頭,偏過身,讓她先出去。
他覺得有點奇怪,不只是表面上的力大與年幼,其他奇怪的地方一時卻沒看出來。
進了屋子,看到陳意白裹了件厚棉襖,坐在桌子前看陣法通識,一旁還生了火爐,俨然已經在過冬了。
一見謝長明,陳意白真誠地問:“謝兄,你不冷嗎?”
又道:“早知道這樣冷,說什麽也不同意阮流霞擺什麽陣法。添新衣服和火爐都花了不少靈石。”
謝長明道:“這些阮小姐不都給過靈石?你還富餘了不少。”
陳意白不說話了。
謝長明問他:“院子裏的梅樹怎麽少了?”
陳意白哼哼唧唧道:“知識就是銀子,消息就是靈石。”
謝長明平日裏并不攜刀,湊巧今天下午修的是刀法,刀就帶在身邊,聞言将刀往陳意白那邊一推。
效果立竿見影。
陳意白立刻道:“有話好說。不就是梅樹嗎?我說就是。聽說是阮流霞那個陣法不大頂用,她自己又靈力不足,不能長時間催開整個院子的梅花,索性搬出去幾株。”
倒也是這個道理。
再厲害的法陣,陣主靈力不夠,也無法維持。
謝長明又問:“拔樹的那個是誰?看着才十一二歲。”
陳意白道:“那是周小羅。你連一個院子裏的人名也記不得嗎?”
謝長明沒做長久打算,确實不記得。
陳意白往四周瞥了一眼,才小聲道:“那周小羅,你也覺得奇怪是不是?才十二歲就進了麓林書院,那麽大的力氣。關于她,可真是隐秘的消息了,我也是從別處聽來的。”
謝長明扔出一塊靈石,陳意白心滿意足地接着往下說。
“我也是從旁人那裏聽來的。同我一起修劍的人裏有一個是和周小羅從一個地方出來的,那是個小地方,周小羅的事很出名。說周小羅從小病怏怏的,家裏父母天天求神拜佛。後來有一天病突然好了,力大無窮,又有靈力護體,連一般元嬰期修士都不能近身。周小羅家裏人說是誠心感動上天,天神賜福,外面卻議論紛紛,說不定是什麽妖魔附體。”
可方才謝長明并未在周小羅身上感覺到魔氣。
陳意白繼續道:“那人說,因為這個,書院的執事特意找過去,應當是沒發現有妖魔附體,可又不知道緣由。周小羅空有力氣和靈氣,年紀又小,在俗世待着對凡人太危險,也容易被惡人拐進歪門邪道,就把她帶回書院上學了。”
陳意白對此非常歆羨:“這樣的好事怎麽落不到我身上,我也想有元嬰期的修為!”
說這話時他偷偷瞥了謝長明一眼,想必是對方才的威脅耿耿于懷。
謝長明思索了片刻,收回刀,往裏屋走去,留下一句:“天神賜福,不一定是什麽好事。”
回到屋子後,謝長明點亮火燭,按照慣例打開窗。
夜深後,一只燕子落在了窗棂上,它渾身上下都是紙折的,只有左眼鑲嵌了一枚黑玉,骨碌碌地轉着。
謝長明伸出手,點了一下它的眼睛,便憑空出現一份玉簡。
展開來,最右刻着“盛流玉”三個字。
裏面記錄了盛流玉的事,但只有寥寥幾筆,大多還是與長明鳥相關的記載。傳聞長明鳥是天神座下的神鳥,世上純血的只有兩只,可血脈流傳卻很廣,現存的靈鳥裏很多都會沾一些長明鳥的血脈,以長明鳥為尊。
而這些靈鳥都會記錄在長明鳥的族譜中。
謝長明怔了怔,想到自己名字的由來。
他的名字是謝小七取的。
當時謝長明為謝小七編了本小冊子,那小禿毛總要在“長”和“明”這兩個字上踩來踩去,屢教不改,踩完了往謝長明的腦袋上飛。恰好謝六這個名字也不能一直用下去,他便改了名,換成謝長明。
現在想來,或許是因為小禿毛有神鳥血脈,記得自己與長明鳥有關?
這樣便有捷徑可走了。
小長明鳥翻翻族譜,想必要比謝長明在浩如煙海的典籍裏找出小禿毛的種族要容易得多。
只是小長明鳥那句“以後不許出現在我面前”,謝長明是不可能答應的了。
以後怕是要時常相見了。
謝長明想到盛流玉今日的态度,有些頭痛。
該怎麽捋順小長明鳥的毛,讓他同意呢?
作者有話要說:
謝長明:小禿毛=小長明鳥,沒敢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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