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2 愛慕之人

“我家住京城, 原本并非一個醫館大夫。這點劉夫人應該早已經知道了吧。”他緩緩道，“我父親在朝做官，而阿香，是兩位江湖大俠的孩子。我們兩家母親在懷孕時定下婚約，準備結為親家。我與阿香，都是父母的第一個孩子。”

莫禪心點頭，以示自己在聽。但實際上, 在聽宋成翊說到他上有父母還在朝中做官時，她便有些低落。雖然早就知道，但也總歸是抱着一點僥幸。現在聽宋成翊親口說出他家的情況後, 反倒是将她以前所有的‘也許’都給抹滅了。

雖然同姓劉，長得很像，甚至都會醫術。但終究這個人與劉則行是一點關系都沒有的。

宋成翊繼續道：“很小的時候我就常聽母親說，即使我們兩家的差異很大, 甚至外界還有許多阻力在，但我無論如何都要與香兒成親。我自己也是願意的。”他說道那個名字時, 原本灰暗的眼睛都有些發光，“阿香小時候，常會被偷偷帶到我家中玩，我便也讓弟弟掩護着從學堂偷溜出去, 帶着她走遍京城的各個角落。”

他停了一下，緩緩吸了口氣繼續開口。

“母親因病殁後。不知為何，一向對我和阿香的事情不管不問的父親突然持了反對意見。讓我在家和阿香中做出選擇。”宋成翊說道這裏的時候是極致的雲淡風輕，但莫禪心偏偏聽出了裏面一開始的糾結委屈, 與後來的放松決然，“因為阿香的目标是做一個游俠，她也說過不希望我以後沾染官場上那一套。我便為她放棄了家中的一切，學習醫術在京城開了家醫館。”

“看來你一定很愛她。”聽着他慢慢的闡述，莫禪心也想起了從前一直護着自己的男人，“我以前，也總要麻煩我丈夫，幫我治療那些從外邊帶回來的傷。既然她的目标是當一個俠客，想必劉澄公子也是為此選擇了學醫。”

“是的，開了醫館，能保證她每次行走江湖受了傷，只要回到京城這兒，我都能替她治療。”宋成翊勾起一個微笑，卻帶着苦，“一開始，她還總會受傷，但随着在江湖上的名聲越來越響，武功愈發精進。她受傷的次數也愈發少了起來。我當然是替她高興的，但總歸，有時也會有些失落。好像從小看到大的阿香，正在逐漸離開、慢慢不再需要我了。”

莫禪心搖頭：“如果阿香也喜歡你，知道你這麽想，一定會很傷心。”

宋成翊像是第一次聽到這種言辭，有些迷惑的眨了兩下眼，而後想通了什麽，又道：“阿香不喜歡我的。”

“你又怎麽确定她不喜歡你。”莫禪心問。

“随着名氣增大，我也逐漸能從江湖人的口中聽到她的消息。”宋成翊低下頭，“阿香身邊，總會有其他出色的人在。”

“也許……只是朋友呢？”莫禪心猶豫着開口，“只是傳言，沒聽到她親口承認之前，你不該相信其他人的話。”

“他們與我不同，與阿香同在江湖，都是與她有共同語言的俠士。”宋成翊輕聲道，“就算不是今日明日，總有一日，阿香心裏不會再有我的位置。”

說完卻不等莫禪心再說什麽，笑着擡起頭，帶着點堅韌的道：“所以，我不甘心被比下去。”他看向洞口正對着光的方向道，“為了精進醫術，我選擇離開京城，到各地游歷行醫，與一些名聲在外的神醫探讨醫術。”

“未曾想到，明明在婚期前學有所成，趕着回去見她的路上，卻遇上山匪中毒受傷，只能迫不得已用了以毒攻毒的法子，還讓兩條腿失去了知覺。”他臉上的笑容早已消失，像是想到了當時自己的樣子，嘆了口氣，“時至今日，她已成了人人贊頌的游俠，我卻成了殘廢。當時我就想，如果成婚，自己便會成為她的拖累。”

“父親以前的部下給我送了輪椅，我卻沒了回去京城的勇氣。”宋成翊勉強的笑了笑，“劉夫人不是問我為何會墜落此地？這便是原因。”

“我剛好路過平定城，找人給遠在京城的親人和阿香都送去一封信後。”他停頓了一下，“便準備在此埋骨。”

“但你說你後悔了。”莫禪心說不出自己是什麽感覺，卻帶着悲戚的道：“你真是個傻子。”

“從懸崖上掉下來之前，我從未覺得自己如此膽小。”宋成翊沒有否認，反而道，“我舍不得太多事情，舍不得京城的朋友家人，舍不得香兒。更後悔的卻是，未曾在那封信中告訴她真相。”

莫禪心像是想到了什麽，聲音有些顫抖的問：“你沒告訴她真相？那你信裏寫了什麽。”

宋成翊原本已經有準備好的臺詞，卻在此時想起了之前穆語給他的那封信，不自覺脫口而出：“從此江湖路遠，永不相見。”

他在莫禪心不敢置信的目光下笑了笑：“我對她說，婚約解除，放她自由。”

“太像了……”莫禪心看着他微笑的臉，呢喃道，“你與他。”

“什麽？”宋成翊愣了一下，雖然聽清楚了她之前說的話，卻也有些不知道話裏的意思。

“你與我的丈夫真的很像。”莫禪心看着他道，“我以前就說過，你與他長得很像。但現在我發現，不止是長相，有很多地方你們都一樣。”

包括面對這種事情的處事方式。

劉澄與阿香的故事，在莫禪心的腦中，與自己以前的軌跡無限重合。

眼前劉澄做了與劉則行相同的選擇，莫禪心不敢确信那位阿香是否會成為第二個自己。但她至少知道，如果阿香是愛着劉澄的，那天她沒有從水中救下他，讓他就這麽死去了。京城的阿香再也不會聽到劉澄的消息，到死都不知道他去了哪裏。

“你以為，瞞着所有的事情就是保護她嗎。”莫禪心的話語中帶上一些質問，“剝奪她知情的權力，直接替她做出選擇。你以為你很君子很男人嗎。”

“不能說是保護。”宋成翊笑着搖頭，“當時只是不想因為我的事情讓她糾結苦惱。”

“你又怎知她會苦惱？”莫禪心咬牙，“就算糾結苦惱，至少她也能自己做出決定。”

宋成翊道：“所以我後悔了。”

再次聽到這句話，莫禪心忽然冷靜下來。

“我從上面掉落的時候就想。我不該這麽死去的，應當治好自己，回到京城去，再把一切都告訴她。”宋成翊聽不見她的動靜，只能靠直覺辨認她所在的地方，滿臉認真的道，“所以劉夫人，能幫助我嗎。”

莫禪心盯着他看了一會兒，突然松下一直憋在心口的氣，開口道：“還不算無可救藥。”

宋成翊知道她說這句話是什麽意思，便笑了笑：“多謝劉夫人。”

“天晴了，我們回去吧。”莫禪心卻是太久沒笑過，依舊板着張臉走過去，“看天空還要再下一場雨，現在原路返回去，應該用不了多久。”

然而他們昨日出來，實際上是為了找能治療眼睛的草藥的。中途遇上暴雨便一直沒能找到。宋成翊有意再找，不過他還沒開口，莫禪心卻是好像知道他要說什麽，自藥框中翻出幾株草藥遞過去。

“昨晚替你找能退燒的藥時，偶然遇到便摘下來了。”

宋成翊眉頭微皺，自雨後的泥土芬芳中辨識出被莫禪心拿着靠近自己的草藥的味道。

他的眉目很快舒展開來：“是月韻和離淵？劉夫人竟都能找到。”

“運氣好罷了。”莫禪心道，“我先前還怕認錯，既然公子已經确定了，看來是沒錯。”

宋成翊笑道：“劉夫人于醫術一途，或真有天賦。”

“他也曾這麽說過。”莫禪心有些懷念的道，“只是我那時貪玩，不願意靜下心來學。”

現在卻是再怎麽後悔都沒用。

他們剛準備離開，山谷內部卻突然傳出一點聲音。

兩個人聽到動靜後都是一怔，他們在山洞中待了一個晚上，可都沒發現這裏有其他生物。

莫禪心握緊了腰間的劍，往裏頭發出聲音的地方走去。

“劉夫人小心些。”宋成翊眼睛看不見幫不上什麽忙，只能停在外頭注意情況。

莫禪心點頭：“我自有分寸。”她不愛管閑事，但這座山離梅花谷太近，如果發出聲音的不少動物而是人，她也要确定是否是心懷不軌會給梅花谷帶去災害的人。

這個山洞就這麽小，是站在洞口就能一覽無餘的大小，莫禪心可以能确定，剛才的聲音是從山壁後面發出來的。

她慢慢走過去，開始摸索自到此後一直不曾觸碰的山洞岩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