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端密太後站在那裏靜靜望着年輕的女孩子,許久許久,她緩緩閉了閉紫眸,移步走到她面前,伸手捧住了那張絕色傾城的臉。

“桑桑……你七歲就到了哀家身邊,這麽些年,哀家栽培了你,也一直利用着你,哀家原想着,等到千密一族統領天下之時,你便是我千密一族的聖女。桑桑,何苦為了一個小傻子舍棄你自己的性命?親生的姐妹,你在哀家身邊如何辛苦才到今天,她在鎮南王府無憂無慮這麽多年,也該她做些事、不枉對她的出生!”

端密這番話,倒是真心誠意。不說這些年或多或少的情分,比起癡蠢又不聽話的紀小離,秦桑實在有用太多了。

那毒物實在太厲害,秦桑已經連舌根都開始發麻,她猛咬舌尖,話語帶着鮮血香甜腥氣:“臣并不留戀這世間……小離已有了好歸宿,臣死也瞑目……若是、娘娘執意……臣絕不獨活!”

端密太後擡了擡袖,一抹辛辣異香拂過秦桑鼻端,她麻痹的舌頭恢複了一些:“娘娘,請給臣兩個時辰,臣想……見一個人最後一面。”

“你要見誰?”端密太後長嘆了一聲,柔聲問,“既然并不留戀這人世間,怎麽還會有人想要道別?”

“并不是道別,是一位故人,聽說他快要成親了,臣還未恭賀他。”秦桑垂着眸子輕聲道。

“李微然?”端密太後輕輕挑了眉。

秦桑并未答,只垂着眸輕聲的說:“我騙過許多人,唯獨覺得對不住他。求娘娘成全,讓我再去見他一面。”

可憐之人必有可恨之處,反之亦然。每一個遭人痛恨之人,其實也都曾真心愛過一個別人。

端密太後默默然片刻,舉袖拂過年輕女孩子容姿傾城的臉,那陣辛辣異香強烈撲入鼻端,秦桑渾身血熱,手腳恢複了知覺。

端密太後攜着她的手帶她出去,走過長長密道,當外間密室的門在身後緩緩關上,秦桑方才感覺恢複自如。

“哀家給你兩個時辰。兩個時辰後你若是不回來,城外有二十萬大軍還有我千密一族所有的族人,陳遇白再如何神機妙算、手法通天,他畢竟是凡胎肉體,那二十萬大軍足以踏平整座國師府,到時候族人們會将小離捉住,取她的心頭血,得到地圖,我們會即刻返回聖地。”

端密太後的聲音又輕又柔:“桑桑,早去早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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秦桑一騎快馬出宮時,天已經亮了。

太陽還未升起,月亮淡淡的挂在天邊,迎面是上京城隆冬的朔風,這是她人生最後一個冬天。

春天永遠不會再來。

但即便是此刻,只有兩個時辰的自由,她仍覺得她的一生太漫長了。

一生太長,折磨太多,如今終于即将落幕,秦桑并不悲痛,她覺得輕松。

她這一生,太不易了。

那些在她不易一生之中留下過痕跡的人,有一些她很想去見一見,比如曾經在萬丈懸崖邊喝過一夜酒的東臨國國主,比如暗夜谷內那位氣味相投的谷主寵妾,比如總是被她吓得花容失色的六皇子殿下……當然還有她最親愛的幼妹,還有……李微然。

秦桑在心中珍惜不已的叫他的名字。

如此清晨,他在哪處安眠将起呢?他會不會知道,有一個人正在她生命最後一程裏,這樣珍惜又隐秘的默念着他的名字?

寧願他不知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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國師府的清晨如以往的每一個般安寧美好。

國師大人因為昨晚實在很盡興,今早醒來時嘴角都是微微上揚着的。

懷裏沉沉睡着的人卻因為昨晚哭得太慘,眼睛粉粉的微微腫着,此刻伏在他胸口睡得極香,小嘴微微張着,手裏緊緊攥着他胸前衣襟。

陳遇白低頭在她微張的小嘴上吻了一記,低罵了句“蠢貨”,伸手一點一點解開她的手指。

剛掰開她手她就察覺,閉着眼睛“嗯!”了一聲,手換上了他脖子,臉用力的在他心口蹭了蹭,整個人攀在他身上才又沉沉睡去。

陳遇白摟了她享受了片刻,在她耳邊沉聲叫醒她說:“你是要我起來練劍呢、還是不起來、練你?”

炙熱的呼吸,噴在她耳後最柔嫩的那塊肌膚上,小離夢中都是渾身一顫,迷迷糊糊的睜開眼睛,他又重複了一遍,把她吓得連忙推開他、卷着被子滾到床裏側去了。

陳遇白笑得愉悅極了,忍不住的追過去壓住她。小離昨晚實在被他欺負的太慘,這會兒記憶猶新,緊緊閉着眼睛,被逼急了就哭。陳遇白逗着她哭了一會兒,心滿意足的起身沐浴更衣,到院中練劍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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堪堪一套劍法練完,老管家沉穩熟悉的腳步聲匆匆而至,停在院門口,老管家恭敬的低聲禀道:“大人,大皇子殿下府上來人傳話,請大人即刻去一趟,說是——十萬火急!”

陳遇白抖落劍上幾瓣殘梅,緩緩收了劍。

默然片刻,他淡淡答道知道了,轉身回屋。

內室中,小離還在睡,陳遇白沐浴更衣畢,已走到門口卻又退了回來,在她床邊坐下,伸手将她抱了出來。

小離被他擾醒,以為又是逗她,很不高興的伸出手用力的推開他臉。陳遇白捉了她手将她抱在懷裏,在她耳邊輕聲的說:“我要入宮一趟,你……在家裏好好的,等我回來。”

紀小離絲毫未能察覺正要發生什麽事情,她的世界溫暖安靜,如同此刻的被窩一樣。

她卷了卷被子,含含糊糊的嘟囔:“你快走……我要睡覺!”

陳遇白心中嘆息,低頭貼了貼她紅撲撲的小臉:“好……我會為你,盡力一試。”

最後那一句聲音太低了,小離壓根沒聽見,被他放回床上,她毫無憂慮的繼續呼呼大睡。

陳遇白緩步出門,大門外車馬已經候着了,大皇子派來的家仆一看便是精幹可靠的,一見國師大人出來,他不慌不忙的行了禮,壓低聲音禀道:“大皇子殿下派小的前來傳話:城外二十萬西裏凱旋大軍今日或有異動,神武大将軍已前往穩定軍心,大皇子殿下請國師大人一同前往。”

這種時候,陳遇白并無異議,只在牽過坐騎時問了一句:“你家主子進宮了嗎?”

“主子一大早就出城去了。”

陳遇白眸中一黯,卻也無話可說,翩然翻身上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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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一刻,許多人奔馳在上京城凜冽的寒風之中,有人心急如焚,有人咬牙切齒,有人殺意縱橫,也有人并不知這是訣別、仍滿心溫柔。

秦桑回到千密殿,端密太後見她走進來,先是松了口氣,可又輕嘆了一聲,目光複雜的看向她。

端密太後手邊立着一個紫發男子,瘦削精幹,一雙鷹目深深的,看人一眼如能剜下一塊肉來。

那是千密一族的族長,武功極高,聽命于端密太後,這麽多年來端密太後對他極為倚仗。

他見秦桑回來,一言不發的轉身往後走去。端密太後緩緩起身,看了秦桑一眼,問道:“見到了麽?”

秦桑微微笑起來,極淡卻極動人的一個笑容,“是,我見到他了。”

“秦桑,現在後悔還來得及,你去将紀小離抓來吧。”端密太後從金座上走下來,輕輕抓住秦桑的手,低聲勸道。

秦桑搖頭,并未再說什麽,低着頭毅然決然的往殿後走去。

千密殿的後面是一個隐蔽的小花園,此時整個千密殿都被端密太後的心腹侍衛團團守住了,前朝正為遲遲不肯入城的西裏凱旋大軍忽有異動而慌亂,也就并沒有誰注意到後宮之中千密殿的異常。

小花園裏設了一個小小的祭壇,祭壇之上供奉着那張千密花織成的圖卷,端密太後與秦桑跪在下首,千密族長手持長劍,以古法祝禱,當殘陽的最後一絲亮光都被大地吞沒,慘白的圓月淡淡挂上天邊的樹梢,秦桑起身,面容平靜的走到那祭壇之前,在族長與端密太後一眼不眨的注視之下,她長袖一翻,一抹亮光閃過,再定睛一看,一柄匕首已經深深插在了她的胸前,那匕首的柄上一只麒麟張牙舞爪,秦桑柔嫩的纖指按在上頭,凄美決絕。

這樣深的一刀,直直□人最脆弱的心,秦桑卻一聲痛呼都沒有發出,連表情都仍是平靜的。

用力拔出匕首時她微微皺了皺眉,悶哼一聲,匕首從心口拔出,大片大片的鮮血噴了出來,祭壇之上地圖被鮮血浸透,端密太後揮指疾點秦桑胸前幾處大穴,那鮮血噴薄之勢立即止住,但畢竟心脈全斷,秦桑捂着心口軟軟跪倒在地。

整個花園裏此時充盈着馥郁異香,令人聞之欲醉,秦桑感覺着自己的身體正在一點一點的變冷,她手中摩挲着那柄匕首上的麒麟,可漸漸手指也沒了力氣……

端密太後蹲在她身旁,嘴唇微動,正要說什麽,那邊族長忽然高叫了一聲:“娘娘!”

端密太後心頭猛一跳,連忙放開秦桑,起身疾步走了過去!

只見祭壇之上,那張被千密聖女心頭熱血浸透的圖非但沒有顯現出聖地地圖,反而整張圖由淡淡紫色漸漸變成了黑色,千密花織的圖卷以古法制成,刀刺不破、火燒不毀,但此時卻奇異的發黑、卷起……像是被什麽無形的毒物腐蝕着一般,以極快的速度變成了一堆黑色的灰屑!

風輕輕一吹,千密百年一夢,煙消雲散。

端密太後不敢置信的吸了一口氣,緩緩回過頭,紫眸中的神情已颠亂瘋狂,她直直盯着秦桑,雙目幾乎滴出血來!

蜷縮在地上捂着胸口的秦桑,蒼白如紙的臉上泛起甜美到奇異的笑容。

“你養了我父親十七年,卻害他痛苦了一生、至死都未能解脫。我只與父親生活了七年,但父親說過,這是他一生最逍遙快活的七年。”絕色傾城的美麗女子流幹了心頭熱血,此時蒼白慘薄如一張紙,仿佛風一吹就能随風而去一般,但是她依然笑得極美:“我是我父親的女兒,他的未盡之志,由我替他完成……祖母,我不僅知道那硯臺與圖卷是我父親采千密花以古法制成,我還知道你不知道的事情——我父親找到了千密花的克星萬離草……我回來前、喝下了萬離草的汁液,現在我毀掉了這幅圖卷,這世上除聖地以外再也沒有千密花的存在,從今往後,千密一族再也別想回到千密聖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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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話要說:小離的名字,便是由此而來。

————————————————我是今晚默默挂土豪的分隔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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