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4 寇園(五)

夜深人靜,無法入眠的李稚起身走到了門外,輕捏了下纏着繃帶的手腕,負手看階前如水夜色。庭院中草木蔥郁,影子映在階前有如漂浮着藻葉的黑色池水,他擡起頭望去,夜色霧蒙蒙的,皇都的瓦檐間響起了不知誰家傳出來的笛聲,斷斷續續,這人間的寂寞長夜啊。

蕭皓提着盞燈進來,正好看見李稚站在長廊中沉思,他有些意外于對方還沒有歇息。兩只螢火蟲,一高一低地在輕薄紗籠中飛着,李稚伸手撥開其中一張紗,發光的小蟲逃了出來,高興地振翅往庭院中飛去。李稚重新收回了手,一回頭就看見蕭皓立在階下。

蕭皓莫名想到了一句話,龍生九子,各有不同,這趙氏的子孫,也各有千秋。他是跟慣了趙慎的人,如今被派來跟随李稚,心中不免時常将二人拿來比較。和趙慎的殺伐果斷不一樣,李稚的氣質要文靜許多,身上還帶着點讀書人特有的清秀書卷氣,很難想象這看着文弱單薄的人,不僅在權力場中左右逢源,更是憑借着一己之力撥弄風雲。

“事情安排好了?”

“都安排妥當了。”

李稚回屋拿了件外套,“睡不着,一起出去走走吧。”

出了門後,兩人沒怎麽轉,又來到了刑部所在的那條大街上。相較于前些日子群情激奮的盛況,如今這條大街冷清了許多,其他狀告汪雪順的百姓已經離開了,只剩下姚複一個人還堅挺地跪在刑部大門口,他面前是一小口漆黑的棺材,裏面躺着他的女兒。無論李稚暗中如何打點,他始終不肯離去。遠遠望去,那一高一低的兩道影子正像是兩把鋒利的鋼刀,懸在汪之令等人的頭頂,令他們日夜難安。

據說戴晉也希望姚複先行起身,而這位沒出息了一輩子、自覺此身愧對列祖列宗的落魄貴族是這樣回複的:“今日我不單單為我枉死的妻女讨一個說法,更是為了飽受欺淩的永州百姓要一個公道,百姓們迫于豪強不敢出聲,那便由我來做這第一人,發第一道聲。”

這一段話平淡質樸,并無煽情之意,卻飽含“匹夫之怒,血濺五步”的忠勇,這是早已經堪稱絕跡的貴族風骨,代表其為民請命、玉石俱焚的決心。汪之令聽到這句話直接起了殺心,小人見到高尚而威嚴的東西總是會心生畏懼,第一反應就要将其徹底摧毀。若非李稚勸告汪之令,衆怒難犯,汪之令如今怕是已經下了手。

李稚站在瓦檐陰影中打量着那道跪着的身影,笛聲還在嗚嗚咽咽響着,天将亮時,他袖手轉身慢慢離開了。

幾日後,汪雪順一案重審在即,李稚再次找到了汪之令,兩人就此事進行了最後一番商議。李稚這陣子為了這樁案子四處奔波打點,士族也不甘示下,見他如此殷勤,索性将他也一齊推向了風口浪尖。他再見到汪之令時,臉上多了幾分疲憊之色。

“事情我都已經差不多安排妥當了。”汪之令剛要表現出感激之意,李稚卻示意他免于客套,直接道:“這案子皇帝也盯着,不能再如之前那樣粗暴地疏通上下,此路不通,我想要從告狀的人入手,那群百姓我已經全部派人打點過了,屆時他們都會反口咬住汪雪順府中的管事,只要能夠免脫一死,便有了無數轉機。”

汪之令深谙窮山惡水出刁民的道理,問李稚道:“他們靠得住嗎?”

“民不與官鬥,一邊是他們這輩子都肖想不來的榮華富貴,一邊是不知何時會降到頭上的無妄之災,他們都是上有小下有老的人,自然知道利害取舍。”

汪之令深知李稚的辦事能力,一聽這話心頓時放了下來,可随即李稚卻一副別高興得太早的神情望着他。

汪之令道:“還有難處?”

Advertisement

李稚點了下頭,“所有人我都打點完了,唯有一個人,實在是軟硬不吃,令我也十分頭疼。”

汪之令一看他的為難神情就明白了大半,“姚複?”

李稚點頭,“姚複此番被害得家破人亡,如今他孑然一身,将臉面全抛往刑部大門口一跪,心中已經沒了任何顧忌,他唯一要的就是汪雪順以及他背後的人償命,為此不惜賠上身家性命。”

汪之令思索片刻,再擡眼時,眼中有狠意一閃而過,暗示李稚索性一不做二不休。李稚搖頭,“不可。如今太多雙眼睛都盯着這案子,最忌諱動靜過大。一旦姚複出了事,所有人都知道是誰下的手。姚複雖然微不足道,可寧州姚氏在朝中的勢力卻是不容小觑。”

“那該如何是好?”

李稚看着陷入沉思的汪之令,眼神倏然深邃起來,他慢慢轉了下手中的白瓷茶盞,終于切入了今日的正題,“我有個主意,姚複此人必須盡快解決,但不能硬碰硬,我想,不如還是給他一些他想要的好處。”

汪之令雖然身在深宮中無法直接插手汪雪順一案,但他宮外的孝子賢孫卻不少,稱得上是手眼通天,姚複的性格他也有所耳聞,“你剛說這人是個硬茬,奔着同歸于盡而來,不好收買。”

李稚低頭看茶盞中清亮透徹的茶水,“人皆有弱點,姚複雖然性格執拗,卻并非無懈可擊。他的女兒至今還沒有下葬,炎炎夏日,屍骨早已經腐爛得的面目全非,沒有哪個父親會忍心女兒遭受這種苦楚,只因那孩子死的時候才六歲,算是夭亡,又加之……”李稚停了下,“死得可憐。這樣的孩子被認為是命裏不祥,有損祖德,寧州姚氏有尊儒的傳統,長輩不會允許她入祖祠。姚複無處安葬自己的女兒,不忍心她變成無名無姓的孤魂野鬼,這才一直帶着她。女兒能夠安息,這就是姚複的心願,他非要汪雪順死,這執念也是源自于對女兒的愛。若是能夠替那孩子找一處有福氣的墳茔,讓她能夠享受供奉,姚複也未必不能說動。”

汪之令皺起了眉,照理說找一處風水寶地将人好好安葬并不難,但難就難在,梁朝在喪葬上有極為複雜的傳統,想要讓魂魄安息并非是随便劃一塊地這麽簡單的,這其中有許多講究,總結起來一句話,必須要認祖歸宗。換而言之,他們得說服寧州姚氏接納那孩子并将其好好安葬,這可不是癡人說夢嗎?

李稚道:“葬入祖地确實不可能,不過我倒是有一個主意。”

汪之令如今對李稚已經信任至極,毫不懷疑地立刻追問,“什麽主意?”

“這世上有比祖地更好的去處,只是有些難辦。”他用食指在案上輕輕寫了兩個字。

汪之令看清那筆劃,陡然間變了臉色,猛地擡頭看向李稚,“皇陵?”

皇帝趙徽終其一生迷戀修仙,他二十五歲剛登基時,曾召集天下有名道士,依照《南天志》記載的星辰軌跡與世間山水地理,蔔算了整整十年,終于為自己選定了一處絕無僅有的洞天福地作為陵寝地址,據說那是真正上通仙京、下臨丹水,高處種滿了珍貴的鳳凰木,底下埋着燦爛如雪的白玉礦,人死後在此安息,十年便可以羽化而登仙。為了防止洩密,除了趙徽以及他最信任的人外,沒人知道那陵墓具體所在,只知趙徽曾經在派人各處大興土木興修道館以掩人耳目。

趙徽将前半生所有的心血全都耗廢在搭建那座神秘宏偉的皇陵以及事後的保密事宜上,李稚當年在謝府當差時,翻看過這一卷密案,覺得十分的神奇,活人如此殷勤地将滿腔熱情寄托在身後事上,确實少見,謝府的密案上并沒有記載,趙徽究竟是将自己的陵墓放在了哪裏,應該是出自臣子的本分,沒有打聽。

李稚道:“若是能将他的女兒安葬在皇陵,以寶地福氣滋養,換取魂魄的安寧,興許可以說服姚複。”

汪之令深吸了口氣,端着茶水許久沒喝,他又看了看李稚,他倒絕不是懷疑李稚的用心,只是此事幹系重大,他一時也不敢擅動,良久才道:“元皇陵可是皇帝這一生最看重的東西,誰也碰不得,若是被他知曉,恐怕要地動山搖。”

“自古皇陵皆設有陪葬墓坑,不如依照古俗,以陪葬的名義将孩子安葬在皇陵中,這樣即便皇帝他日問起來,也交代得過去,同時又能夠勸慰姚複。”

“陪葬?”

李稚再三分析利弊,汪之令看起來仍是猶豫,李稚見狀便道:“姚複如今已将身家性命置之度外,這世上唯一能夠牽動他心的就是女兒的身後事,非如此不能夠說動他。可憐天下父母心,只要為了孩子好,父親犧牲什麽都可以。”說最後一句話時,他一直注視着汪之令,果然汪之令的眼神輕微顫動了下。

汪之令問道:“此事穩妥嗎?”

李稚似乎不知該說些什麽,給人的感覺是他有些無奈,他為了這案子不惜搭上自己所有的身家,汪之令如今卻畏畏縮縮,這是全然要他去賣命,自己卻坐享其成。他性子确實好,這樣也沒有動脾氣,只是擡手重新給汪之令倒了一杯熱茶,“只要姚複能夠松口,這案子我就能壓下去。”

那嗓音溫和清澈,好似有種能夠安定人心的力量。汪之令看了李稚許久,終于,他點了下頭。

送走了汪之令後,李稚在大堂中多坐了會兒,沒一會兒蕭皓走了回來,回報說汪之令往金诏獄的方向去了,約莫是要去見汪雪順。李稚忽然笑了笑,擡手将案上的茶具一一收掉了,吩咐蕭皓準備馬車。蕭皓道:“去诏獄?”

“不,去長公主府。”

等李稚再次從長公主府側門出來後,天色已經黑了。

清涼臺大街上,姚複依舊筆挺地跪在刑部門口,夜裏剛下了場冷雨,他身上衣服全濕透了,風一吹有些支撐不住,他伸手撐住了上半身,咳嗽了聲。一輛漆頂馬車在街上緩緩行馳,路過他的身邊時停下了下來,姚複回頭掀眼看去。蕭皓伸出只手将車簾揭開,馬車上,李稚靜坐着望向他,年輕的權臣面容清秀,一雙眼睛漆黑幽亮,像是白玉礦中的一點泛着晶光的黑曜。

姚複跪在雨中,打量着這張完全陌生的面孔,又看了看對方身上整潔的五禽公卿官服,一時相顧無言。

“想要我答應你,我另有一個要求,不只我的女兒,我要所有被殘害至死的孩子都歸葬于皇陵。”

“好。”

同類推薦

[快穿]大佬又又黑化了

[快穿]大佬又又黑化了

寧書綁定了一個男神系統,每個世界都努力的感化他們,只是……“乖,不準怕我。
”病态少爺摟着他的腰,勾唇撩人,氣息暧昧。
校霸将他抵在角落,捏着他吃糖的腮幫子:“甜嗎?張嘴讓我嘗嘗。
”當紅影帝抱着他,彎腰嗓音低沉道,“過來,給老公親。
”寧書帶着哭腔:別…別親這麽用力——為你瘋魔,也能為你立地成佛1v1,撒糖專業戶,不甜你順着網線過來打我。

神話原生種

神話原生種

科學的盡頭是否就是神話?當人族已然如同神族,那是否代表已經探索到了宇宙的盡頭?
人已如神,然神話永無止境。
我們需要的不僅僅是資源,更是文明本身。
封林晩:什麽假?誰敢說我假?我這一生純白無瑕。
裝完哔就跑,嘿嘿,真刺激。
另推薦本人完本精品老書《無限制神話》,想要一次看個痛快的朋友,歡迎前往。
(,,)小說關鍵詞:神話原生種無彈窗,神話原生種,神話原生種最新章節閱讀

你是我攻不過的人

你是我攻不過的人

“菜我買,飯我做,碗我洗,地我拖,衣服我洗,錢我賺,你還有什麽不滿意?”
“被你這麽一說,好像我真的不虧。”
蘇圈和熊果,鐵打的兄弟,拆不散的cp。
槍林彈雨一起闖,我的背後是你,你的背後是我,最信任的彼此,最默契的彼此。
這樣堅固的一對,還有情敵?
開玩笑嘛?一個炸彈炸飛去!
多少美女來問蘇圈:放着大片花海你不要,為什麽要守着這個懶鬼?
蘇圈說,沒錯,熊果就是個懶鬼,除了會玩電腦什麽都不會了,洗個碗能碎,煮個面能炸,可是,他就是我活着的意義。
熊果:“好難得聽圈圈說情話啊,再說一遍還想聽!”
蘇圈:“你滾,我說的是實話,請注意重點,你除了會玩電腦什麽都不會!”
熊果:“錯了,重點是我是你……唔……犯規……”

快穿:清冷宿主被瘋批壁咚強制愛

快穿:清冷宿主被瘋批壁咚強制愛

【雙男主、強制愛、病嬌偏執、雙強虐渣、甜撩寵、1V1雙潔】

傻了吧,頂流影帝暗戀我三千年!

傻了吧,頂流影帝暗戀我三千年!

[無女主+病嬌+爆笑+娛樂圈+蘇撩甜寵]
魔尊裴炎死後重生到了三千年後的現代,為償還原身欠債擺脫渣男,他參加選秀,因為腰細身軟一舞絕塵而爆紅。
粉絲們:這小腰,這舞姿,這長相,絕絕子!
導師江澈坐在評委席上,眸色幽深看着舞臺上的裴炎,喉結微微滾動,嗯……很絕,都是我的!
外人眼中的頂流影帝江澈清冷衿貴,寬肩窄腰大長腿,行走的荷爾蒙。
後臺,江澈挑起裴炎的下颚,聲音暗啞而危險:“師尊,我等了你三千年,你乖一些,我把命都給你!”

開局給魏爾倫戴了頂環保帽

開局給魏爾倫戴了頂環保帽

穿成十六歲的少年,麻生秋也父母雙亡,無牽無挂,奈何原主沒有給他留下後路,已經是橫濱市著名的港口組織裏的一名底層成員。
作為非異能力者的普通人,他想要活下去,生存難度極高。
——沒有外挂,就自己創造外挂。
四年後。
他等到了命運最大的轉折點。
在巨大的爆炸過後,麻生秋也處心積慮地救下了一位失憶的法國美人。對方遭到背叛,人美體虛,冷得瑟瑟發抖,脆弱的外表下有着耀眼的靈魂和天花板級別的戰力。
“我……是誰?”
“你是一位浪漫的法國詩人,蘭堂。”
“詩人?”
“對,你也是我的戀人。”
麻生秋也果斷把他放在心尖上寵愛,撫平對方的痛苦,用謊言澆灌愛情的萌芽。
未來會恢複記憶又如何,他已經抓住了全世界最好的珍寶。
感謝魏爾倫!
你舍得抛棄的搭檔,現在是我老婆!
【麻生秋也CP蘭堂(法文名:蘭波)】
我永恒的靈魂,注視着你的心,縱然黑夜孤寂,白晝如焚。
——詩歌《地獄一季》,蘭波。
★主攻文。秋也攻,攻受不會改變。
★蘭波是二次元的異能強者,三次元的法國詩人。
★雙向熱戀,結局HE,讓這場愛情的美夢用烈火焚燒,燃盡靈魂的狂熱。
內容标簽: 綜漫 穿越時空 婚戀 文野
搜索關鍵字:主角:麻生秋也,蘭堂(蘭波) ┃ 配角:魏爾倫,亂步,中也,太宰,森醫生,紅葉,夏目三花貓,澀澤美人,晶子 ┃ 其它:港口Mafia小職員
一句話簡介:兩個人的故事,三個人的名字。
立意:橫濱這麽小,世界這麽大,該走出去看看。

耽美 魚危
270.3萬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