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20

方依土仔仔細細的搜尋了一遍,雖然在哪兒埋了多少都記得清清楚楚,但也有不少徒勞無功的時候。不過算了算,倒也只是些散碎的銀兩,藏在山壁的溝壑之間,大概也是哪個采藥人偶然發現了,倒也是一樁美事。

大批的金銀除了那山洞之外,另有一處,方依土剛一踏足就覺得情勢不妙,不僅地上白骨累累,石壁上也濺滿了血的褐色瘢痕,空氣中有濃重的血肉腐爛和硫磺的氣味,其中硫磺是她留下避蟲子的,其他味道則是屍骨。

按說這時候要翻檢東西,自然是用刀來撥動屍骨,以免手上沾上了不該有的東西。

不過刀魄在她的手摸上刀鞘時,一聲厲嘯:“你要是用我來撥動這玩意,我死給你看!”

方依土甚是無語,拔出到來往入口處一抛,沒好氣的說:“你去砍一根粗些的樹枝,我用法力托回來。”反正外頭無人,做法也沒什麽不行的,卯金刀這才閉了嘴,出去砍了一根碗口粗細的樹枝,胡亂把樹枝上的樹杈清理了一下,方依土跟過去的法力裹住樹枝,和卯金刀一前一後的飛回她手裏。

這個木棍用起來倒是十分順手,把摞在一起的屍骨撥開,屍體的腐臭味道太沖,就連濃濃的硫磺味也擋不住,還是長滿了蛀蟲。

方依土嘆了口氣,駕雲越過屍體,穿牆進了藏寶室,她的眼睛一剎那就睜大了。

藏寶室裏空空如也!

方依土暴叫一聲,騰空而起,在巨大而空空蕩蕩的藏寶室裏轉了幾圈。終于靜了下來,把法力向外擴散開來,粗暴而細致的探查周邊十裏之內的情況。

這裏藏寶室外的機關和別處都是一樣的,越是坦坦蕩蕩心裏頭不害怕勇往直前,就越不會受傷,一旦躲躲閃閃,向後逃避,才會死。後來進來盜寶的人,看到那層層疊疊的白骨,怎麽能不害怕?不謹慎?

可是藏寶室之內沒有洞穴,并不是有人挖地道進來的,而且……依方依土的猜想,就算是有人知道內中有寶物,他們也發現不了藏寶室在哪兒——這并不是像盜墓,墓室必須有規格,方依土的藏寶室想怎麽修就怎麽修。

她深深的喘息了一口氣,仔細想了想,如果是先有人盜寶成功,後來的人才來幾次三番的送死,這也有可能。事情究竟如何,已不可查,只好就此離開了……先把剩下的機關拆了再走。

“雖然說人為財死鳥為食亡,可是一生一世,入土為安。”方依土喃喃的說,這層層疊疊近乎上百的屍體,畢竟是因為她設下的機關而死。方依土只好給自己使了個幻術,變作個雲游道人的摸樣,又給這兒使了個幻術。

這道人,身穿藍綢道袍,外披寶藍色團花大氅,頭上逍遙巾,足下白襪雲鞋,肩上搭着褡裢。往臉上看,眉如遠山,秋水剪瞳,直鼻闊口,滿頭白發。方依土覺得自己應該走這個方向,而且是特別強烈的直覺,來到州府衙門之前,看了看此處的上空的氣象,倒也算是祥和,心知這裏的官員不是混賬。打了個稽首道了一聲:“無量天尊,煩勞小哥入內通禀,貧道有事求見。”

門上的門子雖然面帶驕傲之色,卻不驕橫,越發顯得此處官員的教養來了。“道長從何處來?有什麽事?”

方依土想了想,這事兒也沒什麽不能說的,當下道:“貧道居無定所,雲游四方,前些日子路過一處惡山,仰觀氣象,發覺有橫死之人甚多,若不收殓下葬,将來必成災殃。貧道早聞府君行善積德,治下民風淳樸,不忍府君治下橫生枝節,故而前來告知。”

門子想了想,道:“道長請入內看茶,小人這便去通禀。”他進去之後,見到因為民風淳樸人心向善以至于無事可做躺在搖椅上曬太陽的府君,如是這般這般如是的一說,府君懶洋洋的說:“僧道之流不可信……”

府中的差役等人全都知道老爺的性情,就是這樣慢吞吞的,靜候他下半句話。

府君又道:“不過……屍體累積卻是可以成瘟疫,去把道士請進二堂。來人吶,伺候老爺更衣。”

方依土滋溜滋溜的喝了兩杯茶,微微颔首,味道不錯。一眨眼的功夫府君就出來了,一打照面倒是十分眼熟,餓……似乎和我小兒子的長相有幾分相似,那小子前些年入了輪回,壽數滿百。方依土愣了愣,卻道:“貧道”

府君直愣愣的問:“本官見過你嗎?”

方依土斷然搖頭。府君撚須道:“本官覺的道長似乎有些面熟……算了,道長所言的橫死之人在哪裏?”

方依土道:“城外西南方向,行不過百裏,在一處山坳之中。”

府君搖搖頭,嘆了口氣:“道長可知那地方叫什麽名字?”

“貧道不知,還請府君賜教。”

“那裏叫聚寶盆,相傳……本朝的帝姬娘娘,在那裏埋過一筆寶藏。尋寶之人無數,有些空手而回,有些從此不見蹤影。想來定是機關重重,本官也想拆毀機關以免傷人,可惜那裏十分難尋……”

方依土微微一笑,剛要開口忽然問道:“府君是帝姬娘娘的後人不是?”

府君坦然道:“不錯,帝姬娘娘正是本官的曾祖母。道長因何有此一問?”

方依土一抹臉,去了幻術,顯出在畫像裏按品級大妝的摸樣,飄在半空中,道:“你可認得吾?”

府君愣了半天,揉了揉眼睛,然後歪着頭想了想,把中指塞進嘴裏使勁一咬,疼的一激靈也不松口,直到咬出血來往眼皮上一抹,才恍然的驚喜道:“啊,曾祖母!”

方依土在空中又是好氣又是好笑,道:“你這稀奇古怪的是做什麽!”

“這不是曾祖母您當年傳下來的法子嗎?凡遇上鬼怪,咬破中指塗血在眼,可以驅邪。”府君認真的說:“前些年有人用幻術騙我,就是用這個方子解決的。”

方依土哈哈大笑,道:“我那是唬人的!破幻術有兩個法子,一個是咬中指,另一個是從百寶囊裏沾了朱砂和硝石粉末,放在嘴裏呸點吐沫,抹在眼睛上。硝石可以提神醒腦,朱砂能辟邪,誰教給你是咬出血來?”

府君垂頭喪氣的說:“是孫兒的祖父講給父親的……曾祖母,您這是,真成仙了?”

方依土微笑颔首:“承蒙金母娘娘聖恩,我如今位列仙班,只是挂念你們這些世間子孫,故而回來看看。此處你治理的很好,上有吉星,省城之內一團和氣,故而我給你送一莊功德來。”

府君恍然道:“難怪您能發現那藏寶之處!盜寶之人前仆後繼,您的財寶還在嗎?”

方依土不欲多言,只是掐訣念咒,在他面前顯出幻影來,指點道:“你叫人配好驅瘟疫的方子,帶上硫磺和老醋、棺材、陰陽生從此處順路進山,在此處入撥動機關,入內潑灑硫磺,靜待一日便可收殓屍體。此事無需避人,只是進去的人需要把頭臉全身裹住,出來之後脫下外衣就地焚燒,渾身用醋撥過,才可以離開。”

府君連連應聲,又問道:“曾祖母,您此次回來是否多留幾日?可否将您的仙跡傳揚開來?”

“不必告訴外人。”方依土淡淡的嘆了口氣,心中說不清楚是開心還是傷心,道:“官場繁複,你不要過于深陷其中,如今這樣清平安康已經很好,封侯拜相并不是好事。人一生氣運有限……”話沒說完,她就隐遁了身形。

離了府衙,駕雲而去,尋了個山高水寒的地方,從乾坤袋裏拎出酒來,封住法力,痛痛快快的大醉了一場。

半醒半醉之間,似乎有些眼淚流了下來……似真似幻。

她這一生,又何嘗不是似真似幻。

幾起幾落,又何嘗不是似真似幻。

只是不知道為什麽,明明現在已經繁榮富裕,明明嬌妻愛子弟兄都聚在一起,為什麽心中總覺得蒼涼,孤單,和悲傷。是為了父母的死嗎?是為了方落嗎?是不是,一向無所畏懼的方依土,被這兩件事打垮了。

又或是看到曾孫也子孫滿堂,想起來離開的方牛道泰、流落異國的方笑柔和章華、轉世投胎的兒孫們。

她不想深究,只求一醉。

醒來的時候看到三公主穿着一身粉紅色的襦裙,坐在旁邊眨巴着眼睛,軟糯的聲音道:“我要出來玩。”

方依土揉揉頭,從大石頭上爬起來,用法力清空的宿醉的頭疼和睡在冰冷山石上的渾身酸痛,笑道:“公主要去哪裏玩?方某一定奉陪。”

“我要給你一起玩,去挖你留下的寶藏。”

方依土想也不想的點點頭,卻說:“三公主貌美絕倫,我又酷似男子,若是結伴而行恐怕會有凡夫愚人肆意挑釁。不如,公主也用個幻術?”

“你是說我是紅顏禍水?”

“臣不敢。”是的,你就是,甜美可愛純真又帶着仙氣,眼神和說話溫柔的叫人心都酥了,凡人怎麽受得了!

三公主不滿的哼了一聲:“那你就帶我去京城轉一轉,看看我能迷倒多少皇子王孫,也免得她們迷死了幾個窮書生就來我這兒炫耀。”

方依土臉色一苦。她此行是為了把自己埋在各名山大川的財寶丹藥機關該弄走的弄走,該銷毀的銷毀,順便把通往皇宮的密道堵死,然後才是雲游修煉。不是帶着三公主出去炫耀美色,順便為她和人争風吃醋,制止旁人的非分之想。

“你這一臉的臣有負主公深恩是什麽意思?不想去嫌我麻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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