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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這亦是好事,他瞧不見梁氏,亦瞧不見任何旁的女人。這些年來,他身旁始終空空落落,這很好。

梁氏蓮步自殿中走出,遠遠地朝階下喚了聲:“王爺。”

賀容予擡起頭來,眼神無波無瀾,朝梁氏行過拜禮:“臣參見太後娘娘。”

梁氏輕輕勾唇,要他不必多禮:“方才我已聽見了,王爺待昭昭的這份心呀,看了令人羨慕。本宮久居深宮,實屬清閑,即便今日王爺不請本宮,下月十九本宮也要去的。不僅要去,本宮還早已昭昭備好一份大禮。”

賀容予道:“那臣便先代吾妹謝過太後娘娘。”

梁氏掩嘴笑,說話之間,她已停在廊下,眼神從賀容予身上飄過,很快地又移開,仿若不經意地開口:“王爺政務繁忙,又正當年,身邊也當有個知冷暖的貼心人才好。近些日子,倒是有不少好人家的姑娘,向本宮暗地裏打聽起王爺的事。”

她話音一頓,堪堪看向賀容予:“王爺若是有意,本宮可代為操持一二。”

賀容予垂下眼,笑聲清冽:“太後娘娘說笑,好人家的姑娘,自是瞧不上本王。何況本王如今并無娶妻之意,便不勞娘娘費心了。時候不早,本王也該告退。”

他拒絕得幹脆,沒有絲毫回轉的餘地。梁氏張了張嘴,又将喉口的話語壓下去。方才賀容予眉宇之間已然流露出一絲不耐煩,她不敢再問,只好默然目送他離去。

白露在一旁小聲道:“娘娘太過大膽,怎能幹涉王爺的生活呢?”

梁氏苦笑道:“本宮……罷了,想必,他不會同本宮計較吧。”

她不過是一時興起,想試探一下。興許是她的安生日子過得太久了,她有些倦了,煩了,隐隐地期待着這死水泛起波瀾。

她轉身朝自己的宮殿走去,忽然間想起賀昭昭來,又腳步一頓。

“本宮有些羨慕她……”梁氏喃喃低語,白露未曾聽見,問了句什麽,梁氏搖頭,碰了碰自己滿頭珠翠,“沒什麽,本宮乏了。”

從宮中回來的辇轎上,賀容予略歪身子斜斜倚着靠背,想起方才聽見的那幾個字,嗤地一笑。

好人家的姑娘。

好人家的姑娘,可惜他不是好人。在朝野官民心中,他不過是個玩弄權術,獨斷專行的小人罷了。像他這樣的人,是什麽下場,不論是前世的史書還是今世的前例,都早已寫分明。

從踏入這詭谲風雲的那一刻起,他賀容予此身便全是黑色。

連同他的心,在外人看來,也是黑的。

倘若說他還有什麽東西是白的……

賀容予撐起頭,掀眼看向不遠處的天光。

回到中州王府時,下人來禀:王爺,三小姐出去玩去了。

賀容予只說了句,知道了。

他穿過悠長的回廊,回到自己院子裏時,下人們恭敬地行過禮。賀容予心中有種微妙而隐約的煩躁之感,他将眼前這些人打發出去:“你們都下去,沒有我的吩咐,不許随意進來打擾。”

書房裏堆積的文書還未處置完,他有許多的事情要做。

玩弄權術如何?獨斷專行又如何?他偏偏喜歡這種将權力握在手心的感覺,喜歡這種受萬人俯首的感覺。縱然他們是不得不俯首。

可偏偏是這種不得不俯首的感覺,更令賀容予心生愉悅。

瞧,你的心那樣厭惡我,眼睛裏的怒火快要裝不下,可是你卻只能咬着牙關,恭敬地朝我俯首作揖。

世上可還有什麽比這更愉悅的事情麽?

他承認自己對付謝氏一族摻雜了私心。

謝氏這一輩的孩子之中,有不少年輕有為的,年輕有為與年輕氣盛,往往難舍難分。

三年前,那個朝氣蓬勃的孩子,滿懷着一腔熱血進京,觐見天子,向天子說起他的雄心壯志與滿腔抱負。可天子聽得似懂非懂,卻巴巴地跟在賀容予身後,說,王叔以為如何?

于是那個孩子感覺到憤怒,他瞧着這一切,眼前不成器的天子,時刻風雨欲來的大昭天下,他憤懑不平。他将這一切的根源,都歸咎于賀容予。

倘若不是賀容予玩弄權術,專斷獨行,這天下不會如此。

那孩子竟這樣以為。

他擁有着年輕人的朝氣,初生牛犢不怕虎,指着賀容予的鼻子指責他。

當然,下場也很慘烈。

稚嫩的天子首先擋在了賀容予面前,用童真的聲音斥責他,點破他的罪行。天子說他以下犯上,不敬天子,将他責打了二十大杖,趕出了上京。

而後來,他選擇了謀逆。

但他還是太過年輕,諸多計劃都不夠周全,也過分地相信自己的身邊人。然後,他失敗了。

他的愚蠢,牽連了謝氏一族。

賀容予要他們永遠地記住這種愚蠢,那些如他一般年輕氣盛的孩子們。

賀容予在紫檀木太師椅上坐下,忽地發愣。他忽然想,這是年輕的罪過麽?

而他卻是早慧之人,永遠地失去了這樣的時候。

不過,倒也不算一件壞事。

賀容予思緒回籠,卻發現方才那些下人們還未離去,反而端來了諸多吃食。

他不悅地皺眉,正欲開口,卻被打斷:“王爺,這是三小姐的吩咐。”

賀容予的眉頭又松開,他看向桌上那一道道菜,“不是說過,不必等我麽?”

婢女垂首答話:“三小姐說,讓咱們先熱着,倘若王爺回來,能吃上一口熱乎的。”

賀容予心口那種微妙的煩躁之感頃刻間煙消雲散。

他指節輕叩在紫檀木桌案上,桌面一側挖空,嵌了一塊上好的羊脂白玉,以作點綴。羊脂白玉泛着溫潤的光澤,仿佛滋養着這一方案桌。

“她命你們準備了什麽菜?”賀容予撐住額角,看向那滿桌的菜。

婢女答道:“都是王爺愛吃的,紅燒獅子頭、冬菇菜心……”

“嗯。”賀容予輕應了聲,似乎很是滿意,終于起身。

昭昭知曉他的口味,正如他知曉昭昭的。

“她去了哪家府上?”

“平陽王府上。平陽王府的仁慧縣主親自登門,三小姐原本還推辭,不大肯出去,不知怎麽,又肯去了。”

婢女微擡起頭來,她名喚冷霜,跟在賀容予身旁伺候已經許多年。賀容予待婢女一向不親近,也不會過分苛責,她們只需要做好自己的分內事即可。

比起賀容予,她與昭昭關系反而更親近些。

只因三小姐成日裏往這邊跑,一來二去,便熟稔起來。

冷霜說下去:“前些日子,三小姐還與仁慧縣主鬧了些不愉快,不過姑娘家的友情,說開了也便好了。”

她與昭昭走得近,知道得自然也多些。賀容予時常向她詢問昭昭的事,久而久之,冷霜早已養出了一種自覺,向他彙報昭昭的事情。

賀容予哦了聲,低頭夾菜,心中默念:平陽王府。

“我不在的這兩月,看來發生了不少事。”賀容予又問。

冷霜應了聲是,将自己所知曉的,一一道來。

關于昭昭的那些,事事瑣碎,沒什麽大事,畢竟任誰都知,她是賀容予最寵愛的妹妹,不看僧面看佛面,不敢對她太過造次。多是些小事,賀容予卻聽得認真。

冷霜講到收尾,忽地一頓,看向賀容予道:“王爺走的這兩個月,老夫人生了場病,三小姐親自過去侍奉。”

老夫人便是賀容予的生母。

賀容予的手在半空頓了頓,“哦,老夫人的病如今可好了?”

冷霜答:“好全了,要不然三小姐也不能放心。”

“那就好。”他重新放下手,并沒有說要去瞧瞧老夫人。冷霜知道其中曲折,并不打算多提。

“下去吧。”賀容予道。

日頭漸漸曬起來,仁慧擡手遮在額上,拿肩膀輕撞了撞昭昭。

“好昭昭,你別生我的氣了嘛。”

身後的婢女适時遞上遮陽傘,仁慧接過,将傘身傾向昭昭那邊。她口中的嗯字拖長了音節,誠心求和,“我知道錯了,對不起,都是我的錯還不行嘛。”

昭昭輕哼了聲,轉過臉來,下巴還微仰着,“本來就是你的錯,你為着他,竟然要生我的氣。”

昭昭口中的這個他,是新晉的城防司副統領沈羽。他是從旁的地方調回來的,年輕輕的,便當上了副統領,一時風頭無兩,又因長相俊俏,奪走了京中不少姑娘家的歡心。

仁慧便是其中一個。

這事兒昭昭也知曉,因為仁慧天天在她跟前念叨,那沈羽多麽多麽風流倜傥,玉樹臨風……聽得她耳朵都快起繭子。

終于有一回,她們外出逛街時,正趕上城防司換防,帶頭的便是這個沈羽。昭昭想起仁慧的那些誇贊,便多看了他兩眼。

沒想到正是這兩眼,看出了事。

過了些時日,一次賞花宴後,那沈羽竟将昭昭攔下,同她表白了情意。

昭昭當時便懵住,她都沒反應過來發生了什麽事,呆呆地看着沈羽,婉拒了他。當時宴上不少世家公子貴女都在,即便沈羽刻意挑了僻靜之處,此事也仍舊傳了出去,讓昭昭好生困擾了一番。

仁慧心慕沈羽,聽聞此事自覺一顆芳心破碎,畢竟是第一回 少女心事,就這樣無疾而終,她心裏難過,收不住情緒,牽連到昭昭身上。

昭昭覺得她無理取鬧,又因沈羽和京城裏的議論而不高興,索性也不願哄仁慧,與仁慧一連冷了好幾日。

這些日子,仁慧心結打開,意識到自己做得不對,便來求和。方才一上午的功夫,仁慧陪着昭昭逛了整整三條街,買了好些東西,皆是她付錢。

“是是是,本來就是我的錯,昭昭大人有大量,不和我小人一般計較,好不好。”仁慧蹭着她肩膀撒嬌。

昭昭被她逗樂,再繃不住,“好了好了,原諒你了,下不為例。”

仁慧欣喜萬分,“真的?絕沒有下次了,我已經想明白了,他沈羽也沒什麽好的。”

昭昭應和:“我早這麽覺得,那個姓沈的沒有你說的那麽好。我沒想到你竟然會那樣想我,我可真瞧不上那姓沈的,他哪點都比不上我二哥。”

仁慧掩嘴笑:“那是,這世上能比得上你二哥之人,未免太少了些。不過雖然中州王如此厲害,可我大哥也不錯。”姑娘家不願意認輸,比起自家的哥哥來。

昭昭不與她争辯,左右在她心裏,早認定二哥是這世上最最厲害的人。而在仁慧心裏,亦是如此想自己的哥哥,所以争辯無用。

太陽越來越曬,仁慧拉着昭昭拐進茶樓,要了間清淨雅座,與一壺雨前龍井。婢女們上前撲扇子納涼,仁慧倚着竹榻,又接上先前的話題。

“只是中州王雖好,可太過……沉穩。”仁慧本想說陰冷駭人,瞥了眼昭昭,改口。

“他看我一眼,我都覺得害怕。倘若夫婿也按這個規矩擇,日子大抵過得恐怖。”

“哪有。”昭昭反駁,捏着白瓷杯淺抿了口茶,“我二哥他……很好。”

“只對你。”

作者有話說:

昭昭:我哥超好超疼我。

閨蜜:只對你罷了。

有沒有看出哥哥對昭昭的掌控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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