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8

房間。

曲漣兮坐在梳妝鏡前, 身體稍稍前傾,腦袋往左偏,露出右邊耳朵。方才忽然冒出來的那朵雪白小花還在, 手指輕輕一碰,花瓣便随着顫一顫。

她試着要将花摘下來,卻發現那朵花好像連接着耳後的血肉,一扯, 便疼的厲害。比拔頭發還要疼上好多倍。

她眯了下眼,手指小心翼翼撥弄着那朵花, 此時開的正好, 晶瑩如玉, 很是漂亮。她又試着深呼吸兩下,調動體內靈力,并未發覺有任何不适, 花開在耳後,她也無恙。

曲漣兮不明白這是怎麽回事,前世那麽多年也沒有過這種情況……

難不成……是因為四師兄親了自己?

之前在乾元山他夢游時也親過自己,那時候就沒有這種情況。難道是得清醒的時候?

可今日他也喝了不少酒,親自己的時候是真的完全清醒的麽?

曲漣兮默默回頭看了眼跟着自己進了房間的孔懸厭。他坐在桌前,單手扶額,腦袋微垂, 另只手握拳狀放在桌上, 眼眸輕閉, 不知是睡着了, 還是在閉目緩神。

曲漣兮眨了下眼, 輕着步子走到他身邊。

他閉着眼, 呼吸平穩。看起來是睡着了。

曲漣兮坐在他旁邊位置, 枕着胳膊趴在桌子上望着他。以前都不知道他那麽能喝酒。在醉仙居跟他父親喝了那麽多,還能跟着自己四平八穩的走回來,說的話也很清楚……

她嘴角不由勾起一抹笑,伸出手将他滑落在額前的發絲小心翼翼往後撥了撥。

孔懸厭像是察覺到什麽,眉心微蹙了下,眼皮動了動,随後緩緩睜開了眼。

擡眸,目光所及之處,便是帶着笑意望着自己的曲漣兮。

他調整了下坐姿,往曲漣兮那邊伸出手,輕撫上她的臉,大拇指指腹在她臉頰上摩挲而過。他輕輕啓唇:“怎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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曲漣兮擡手覆蓋上他撫在自己臉上那只手的手背:“你看見我頭上開花了,你不覺得我很奇怪嗎?你不覺得讨厭嗎?”

孔懸厭眼眸定定看着她:“不覺得。”

曲漣兮笑了笑,輕輕摸了摸他手背。

“不過,我很好奇,”孔懸厭低頭往她那邊湊了湊:“你是什麽品種的花?腦袋上開的這小白花……還挺好看。”

曲漣兮臉上笑容一僵,随即蹙了蹙眉,嘟囔似的回複:“我不是花。”

“那你是什麽?”

“我是……”曲漣兮忽然不知道該怎麽回答。

她自己也不知道。或者說,她不清楚自己算是什麽。

她稍微思索了會兒,語氣也不太确定:“大概是……半人半樹?”

孔懸厭挑眉,眼神微詫異。

曲漣兮解釋道:“我母親的本體是一棵靈樹,我父親……據說是個人。”

“據……說?”

“我沒見過他。自我有記憶起,我就只記得我母親和陪在母親身邊的裘婆婆,她們都沒有提起過我父親。我想,他大概是死了吧。”曲漣兮眨了眨眼,又補充道:“即便他還活着,也與我無關。”

從一開始便沒有出現過,之後歷經苦難時他也不在,往後,也不會需要那樣一個人。

那個人是死是活,于她而言,沒多大關系。

孔懸厭很訝異。以前……沒聽曲漣兮說過這些事。他忽的想起,自己對她的了解其實并不算多,或者說,是少之又少。

他眼神微微閃爍後,他将她的手握在手心,道:“以後你有我。”

曲漣兮笑着:“嗯。”

孔懸厭起身,順勢将她帶起:“時辰不早了,睡吧。”

他牽着她的手走向床鋪。

曲漣兮愣了愣,眼睛使勁眨了眨眼,随後反應過來:“你要跟我一起睡?”

“不行?”

“……”曲漣兮表情忽然變得小心翼翼,她咬了下唇角:“那個,我還沒……”

“什麽都不會做的。”孔懸厭道:“只是睡覺而已。”

“……”

“我想和你待在一起。”孔懸厭看着她:“至少今晚,別拒絕我。”

曲漣兮擡眸望着他,眼眸輕顫,臉頰微微發燙。她低下頭,用近乎微不可察的力度點了下腦袋:“嗯……好。”

興許孔懸厭是真的累了,抱着曲漣兮一并躺在床鋪上沒一會兒便睡着。

他呼吸平穩,氣息安和。

曲漣兮稍稍擡頭望着他此刻安睡面容,嘴角不由上揚。她往他懷中鑽了鑽,尋了個舒适位置。

她閉上眼,安靜睡去。

曲漣兮做了一個夢。

夢裏,她回到了她自出生起便與母親和裘婆婆一起生活的那座終年被白雪覆蓋的雪山。她看見了那位鮮少出現在她夢裏的母親的清淡面容,瞧見了一臉慈祥笑意與她說話的裘婆婆,望見了那放眼而去、不見邊際的白。

而後畫面驟變。

刺目的火熊熊燃燒、猩紅的血落浸染白雪。耳邊是銳利的刀劍碰撞聲,喊打喊殺的刺耳的大喊聲。

她看見母親渾身是血,将她護在身後,執劍抵抗着那些揮舞刀劍襲擊而來的人。

曾經的畫面如此清晰的再次出現在眼前。曲漣兮心髒好像有一瞬失去了跳動。

她睜大眼,眼眸顫動,她動不了,也發不出一絲聲音。

不……

不!!!

淚水模糊視線後她看見的最後一幕,是母親以身做盾,接下了那些攻擊。

她看見母親尋常時清冷脫塵的美麗面容沾滿血污,嘴角扯過一道她極少見到的笑。母親伸出手輕撫上她的臉,氣息奄奄:

“活下去……”

“不要報仇……”

“不要……回來……”

而後母親用盡最後一絲力氣,将她和裘婆婆送出了那座雪山。

那是曲漣兮最後一次見到她。

母親死在眼前的畫面循環出現在曲漣兮夢中。

夢魇纏繞,曲漣兮很是不安。她眉頭緊鎖,額間有一層薄薄的汗滲出,擱在孔懸厭身上的手不自覺攥緊他衣裳。

她嘴唇張了張,似是想喊,卻發不出聲音。

沉沉夢魇中,好像有人在她耳邊輕哼着什麽歌謠,溫柔的、帶着些許懶懶意味的嗓音清揚如羽傳到她耳中。

她落入一個溫暖懷抱,抱着她的人輕輕拍着她肩膀與後背,安撫着她不安的情緒。

循環的夢魇畫面變得模糊,她煩躁害怕的情緒得到些緩解。她漸漸安靜下來,額間有汗珠滑落。

她往身前人懷中靠了靠,沉沉睡去。

系統:【攻略目标孔懸厭對宿主好感度加三十。】

系統:【當前好感度:一。】

曲漣兮已熟睡而去,沒聽見。亦無反應。

之後一夜再無夢。

醒來,是翌日初晨。

天邊才泛起點點魚肚白,曲漣兮便皺了下眉,自然醒來。

她擡手揉了下尚有幾分惺忪未褪去的眼眸,稍擡頭,便看見了孔懸厭那張睡得平和的面容。而後驚覺自己此刻半伏在孔懸厭胸前,他一手扶着她肩膀,一手輕搭在她腰身。

她愣了愣,想起昨夜的事。

她沒立即起身,小心翼翼伏回原來位置,只不過轉了下頭,面向孔懸厭,安靜的望着他。

她伸出手,指尖在他柔軟的唇瓣上輕點了點。現在這樣,就好像做夢。明明昨天之前,她和孔懸厭的關系還很微妙,可眼下,卻已截然不同。

孔懸厭蹙了下眉,擡手抓住曲漣兮在他唇上輕點着的那不太安分的手。

他緩緩睜開眸子,低眼便瞧見笑吟吟望着他的曲漣兮。曲漣兮伏在他胸前,嗓音柔柔:“四師兄,你醒啦。”

孔懸厭将她手握在手中,卻又很快閉上眼:“沒有。”

曲漣兮輕笑出聲,她反勢捏了捏他手指:“那你要睡到什麽時候?”

“起碼現在還不想起。”

平常習慣早起,可昨晚喝了那麽多酒。雖不是很難受,但卻有倦意,眼皮沉重,着實不想起,只想躺着不動。

曲漣兮問:“那我能先起嗎?”

孔懸厭擡起胳膊将她束縛在懷中:“不能。”

曲漣兮眨了下眼,眼中有一絲狡黠之意閃過,她往前湊了些,笑意盈盈靠近:“那我要是陪你睡到你想起的時候,你能不能幫我一個忙?”

孔懸厭皺了下眉:“什麽?”

“你能帶我去找你父親嗎?”曲漣兮說:“我有點事情想請教請教他。”

孔懸厭懶懶睜眼:“找他做什麽?”

曲漣兮擡手撥弄了下自己右耳後仍開着的雪白小花:“你父親看起來很厲害,我想去問問他是不是知道這個花是怎麽回事。另外,他似乎……認識我母親。有些疑惑,想請他為我解答。”

孔懸厭眉心蹙起,似是有些不願。

見他沒立刻回答,曲漣兮撐着他胸口稍起了點身:“你帶我去嘛,我保證,我只是問點事,問完我們就馬上回來,好不好?”

孔懸厭望着她。

他想起昨晚顧麟乾詢問曲漣兮她母親名字時曲漣兮的反應,那可不是什麽好征兆。若是帶曲漣兮去見顧麟乾,還不知道會變成怎樣。

讓他們見面,有些風險。

曲漣兮又抓起他胳膊,撒嬌似得晃了晃:“四師兄~帶我去嘛帶我去嘛~我保證不會再像昨晚那樣了。”

“昨晚事情突然,我沒做好準備才有那樣的反應,我現在已經準備好了,保證情緒平穩,絕不沖動!”

孔懸厭眉心仍然蹙着。

曲漣兮朝他眨巴眨巴了眼,微微閃爍着光的眸子裏充滿期待。

孔懸厭無奈,似是有一聲很輕很輕的嘆息響起。他道:“我現在很困。午後再去。”

曲漣兮瞬間驚喜,她低下頭,在孔懸厭臉頰親了下。

孔懸厭愣住,眼神稍有詫異。

她很快伏回他胸前,雙腿微微擡起,悠悠晃了那麽幾下:“就知道四師兄最好了~”

孔懸厭抿了下唇,唇角若勾起些,有笑意淺淺浮現。

他擡手摸了摸曲漣兮的頭,收回手時,似是無意從耳後小花上拂過。

“還早,再睡會兒吧。”

“嗯!”

午後。

孔懸厭如約帶曲漣兮去找顧麟乾。

顧麟乾是神水窟主人。只不過,顧麟乾此時并不在神水窟,而在……皇宮。

曲漣兮耳後小花還在,為遮掩它的存在,離開清平苑時,孔懸厭從院中折了一朵牡丹別在小白花旁邊,牡丹稍大些的花瓣将其遮掩。

兩人在皇宮門口遇見了從裏邊出來的顧子木和左羨秋,四人迎面碰見,尚未言語,氣氛便沒來由的有些微妙。

曲漣兮見着他們,下意識要開口,孔懸厭卻牽起她的手,緊握在手中。

曲漣兮一愣,低頭去看手時,忘了要打招呼。

這番舉動,左羨秋與顧子木自是瞧見了。兩人皆有些許訝異。

最後是顧子木先開的口:“曲姑娘,沒想到會在這裏遇見你,真是巧。你和這位公子這是要進宮?”

曲漣兮點頭:“我們找人。”

“皇姐讓你來找的?”

“不是。”

“那你們是……”

曲漣兮正要回答,孔懸厭搶先一步出聲:“好了,多餘的話就不要說了。”

他低頭看向曲漣兮:“再浪費時間,就不帶你去見他了。”

曲漣兮:“……”

孔懸厭牽着她的手直接繞開他們往宮門前過去。

曲漣兮帶着歉意轉頭看了他們一眼,又笑着擺了下手,但動作尚未完成,便被孔懸厭往前拽動,帶走了。

孔懸厭出示一枚令牌,毫無阻攔進入了皇宮。

顧子木眯了下眼:“那位公子手裏的令牌,好像是神水窟那位尊貴之人的東西。”

左羨秋詫異:“你指的是……”

“就是他。”顧子木笑了下:“看來,他确實還活着。”

孔懸厭帶曲漣兮進到皇宮深處,那裏并不是規矩的宮院,而是一座山洞。周圍設有七道陣法結界,防止外人進入。

除去顧麟乾本人,只有三個人可以得特許進入。

神水窟大師兄血桐,作為顧麟乾容器的二師姐藍影,還有,孔懸厭。

孔懸厭沒松開曲漣兮的手,帶着她一起入內。

洞前,是今日負責在此值守的藍影。

見孔懸厭來,略感意外。

孔懸厭徑直過去:“我們要見他。”

藍影不由自主瞥了眼曲漣兮,而後朝孔懸厭拱手行禮:“要先請示主人。”

“去吧。”

“是。”

洞口幽暗,絲毫不見其中如何。

藍影進入洞中,身形随即被裏邊黑暗掩蓋,不僅瞧不見人,也聽不見聲音,更察覺不到洞中有一絲一毫的氣息傳出。

想來,洞口處亦有結界守護。

曲漣兮四下看了看,此處與進來時所見那些富麗堂皇、卻又規矩威嚴的建築全然不同。明明坐落于皇宮中,可這裏給人的感覺就好像真的是一個山洞,周遭草木生長繁茂,生機蓬勃,像是野外山林處。

藍影很快出來,她走到他們跟前:“主人說,只讓曲姑娘一人進去,少主人若是有事,待晚些時候再說。”

孔懸厭:“……”

雖有無奈,但原本他就是陪曲漣兮來找顧麟乾的。不見,便不見吧。曲漣兮去見了就行。

孔懸厭松開她的手:“去吧。”

曲漣兮朝他笑了下:“我問完就出來,不會讓你等很久的。”

“嗯。”

曲漣兮只身入山洞。

才到洞口時還有些緊張,可往內走進去幾步,光線便明朗、視線也開闊起來。

沿着唯一的那條通道繼續往裏走,隐約有淡淡的杏花香傳來。似乎,還有潺潺流水聲。

通道盡頭,是一出開闊地。

其間有一汪水池,內池岩壁上有活水進入,嘩嘩落入池中。池中央是一坐臺,坐臺上,坐着一位俊朗神清的俊美青年。

他臉上帶着笑,眉目間同孔懸厭有幾分相似。

他悠悠啓唇:“我知道你會來找我的。”

曲漣兮小心着往前走了幾步,眼神詫異:“您是……顧伯父?”

顧麟乾颔首:“是。”

“您看起來,真年輕。”曲漣兮更顯驚訝。他這面容,誰能看得出來他是孔懸厭的父親?說是兄弟倆更加貼切。

顧麟乾笑了下,又道:“你找我,可是想問你母親的事?”

曲漣兮一愣,有剎那的吃驚,但又很快恢複平靜。她點了點頭:“是。我有幾個問題想問您,希望您能如實回答我。可以嗎?”

“可以。”

曲漣兮抿了抿唇,忍住心中的緊張之意,心下緩息後,才開口:“您是在覃蒼雪山認識我母親的,是嗎?”

顧麟乾淡然作答:“是。”

曲漣兮暗暗握緊雙手:“當年那夥人前去覃蒼山圍剿我母親時,您去了嗎?”

顧麟乾眼神有一瞬錯愕,他倒是沒想到曲漣兮會問的如此直接。但他仍然如實回答:“去了。”

“您動手了嗎?”

“沒有。”

曲漣兮忽的松了口氣。她微微低下頭,緊握成拳的手默默緩開,他沒有動手……那就好……那就好……

顧麟乾望着曲漣兮,反問她:“你為什麽不問我當時既然在覃蒼山,為何沒有出手救你母親?”

“您願意告訴我嗎?”

“其實不太好說。”

“那便不說。我只是想得到我想要的答案。”

顧麟乾抿了下唇,猶豫了下,還是開口:“當年……我不是不想救她,而是我救不了。”

“我到時,你母親已回天無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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