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9

“……”

其實不是什麽意料之外的回答。當時年紀雖小, 可卻也記得清楚那時候出現在覃蒼山的人很多,看裝扮大抵是好幾個門派一起前來,印象尤其深刻的, 是帶着面具沖在最前面的那個男人。

就是他,刀刀狠戾,每一刀都是沖着要她母親的命去的。

即便那時候顧麟乾在場,想救, 結果也許會和她母親一樣。

曲漣兮深吸口氣,又緩緩呼出, 她道:“既然與你無關, 那就不必再言, 我相信說的是真的。”

說起來,着實讓人難過。再說下去,怕是又要忍不住情緒了。

顧麟乾微微颔首, 看向曲漣兮的眼神亦溫和。

曲漣兮緩了緩神,稍清了下嗓子後,又想起來這裏的另外一件事。她擡手取下別在右耳耳後的牡丹,露出那朵晶瑩如雪的小白花。

顧麟乾看見的瞬間,神色一頓,方才的笑意轉瞬消失。

曲漣兮道:“顧伯父,其實我來這裏還有另外一件事, 您見多識廣, 不知道是否知道我頭上為何會忽然長出一朵花來?我昨晚試着拔了下, 發現它是連着血肉的, 實在拔不下來, 一扯便疼的很。”

顧麟乾眯了下眼, 盯着那朵白花看了會兒, 眼神更顯凝重。

昨晚在醉仙居見到曲漣兮時,她頭上分明還沒有這花,難道是回去後……

一夜之間,情動至心了麽?

顧麟乾問:“丫頭,可否告訴我,昨晚你與懸厭從醉仙居離開後,發生了些什麽?”

“昨晚……”曲漣兮嘴唇動了動,似是喃喃。

她腦中迅速浮現出她與孔懸厭說的那些話,還有孔懸厭主動親吻她的畫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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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稍低下頭,臉頰微微發燙,若有些許不好意思。

見她那模樣,顧麟乾像是明白了些什麽,但此刻卻是笑不出來。他出聲提醒:“丫頭?”

曲漣兮回過神來,有些緊張,畢竟,顧麟乾是孔懸厭的父親,在他面前說那種事總歸有點尴尬。

她擡手撓了撓臉頰:“那個、其實也沒發生什麽,就是……我和四師兄說了點話,然後四師兄他親了我,再然後……抱了下,耳朵後邊就忽然開出花了。”

她眨了眨眼:“雖然我母親本體是靈樹,但我在昨晚之前,與常人無異,甚至連師傅和四師兄都沒看出來我不是完整的人。我不明白,好端端的,頭上為何會開花?”

“因為你……動情了。”

曲漣兮一愣。

“更為準确一些來說,是因為你和懸厭同時動情了。”

曲漣兮稍許蹙眉,眼神困惑。仍然不是很明白,動情了,為何會開花?

顧麟乾輕嘆息一聲:“靈與妖從根本上便是不同的,所以即便你母親是靈樹,但你畢竟是半靈、半人,在你正式分化成完整的靈之前,就與常人無異,乃至齊徊闵那樣元嬰巅峰的人也瞧不出來端倪。”

“而這花開,便是你分化成靈的征兆。”

曲漣兮詫異,眉心緊蹙,嘴唇動了動,卻是欲言又止。她抿了下唇,到底還是問出口:“那這……是好事嗎?”

“若你能自此斷情絕愛,遠遁紅塵,不問世事,這便是好事。如你不能,便是壞事。”

顧麟乾望着曲漣兮的眼睛,神情凝重:“此花名為——惡情種。”

曲漣兮呆呆的看着顧麟乾,眼眸中情緒閃爍,可一時間卻不知該說些什麽。她抿了抿唇,困惑不解的同時,心中又是緊張慌亂。

惡情種?

斷情……絕愛?

什麽情況……

不就是頭上開了一朵花……有這麽嚴重嗎?

她眨了下眼,不自覺咬住嘴唇,似是不太相信,可又覺得顧麟乾這般嚴肅神情不像是在跟自己開玩笑。

顧麟乾定定看着她,忽而又道:“你知道,你母親因何而死嗎?”

“……那些人想要尋求所謂藏在覃蒼山中的至寶,所以前來圍剿守護覃蒼山主脈之上的我母親。”

“不對。”顧麟乾毫不猶豫反駁了她的話:“是因為情。”

“……”曲漣兮緊抿起唇。

“你母親當時年少,偷跑出覃蒼山主脈結界外玩耍,遇到了一個在大雪中受傷的人類青年,她救下了他。”

聞言,曲漣兮好看的雙眉不由自主擰在一塊兒。

“與那名人類青年的數月相處中,你母親愛上了他,他離開前,承諾告知家中長輩後便會回來接她去成親,你母親當時被情愛蒙蔽了雙眼,所以,你母親告訴了他進入覃蒼山主脈結界的辦法。”

“否則,無人帶領,那些人為何能悄無聲息進入結界之中?以你母親的實力,再加上結界陣法配合,若能提早做準備,而不是被毫無征兆偷襲、失了先機,那些人不會是她的對手。”

曲漣兮瞬時大驚,她猛的擡起頭看向顧麟乾,眼裏滿是難以置信:“你是說,是我那個從未謀面的父親,帶人進了覃蒼山,殺了我母親?”

“是。”很平靜的話語,卻如鋒利的刀直直刺入她的心髒。

她笑了下,苦澀難掩。她有點站不穩,不自覺往後退了兩步。

“不可能……”曲漣兮搖頭:“要真的是……我母親為什麽不告訴我?她要是告訴我,我會為她……”

“為她報仇嗎?”顧麟乾打斷她的話:“你想弑父?”

“……”曲漣兮咬緊牙,雙手緊握成拳。

她肩膀忍不住顫抖,望向顧麟乾的眼眸裏頓時噙滿淚水。晶瑩,卻滿是悲傷。

“也許你不會步你母親的後塵,但……惡情種如今在你身,花開三次後,你會死。”

“……”

曲漣兮緊握成拳頭的雙手因太用力而不由咯咯作響,指節失去血色,泛起一層白。

她閉上眼,噙在眼中的淚順着眼角滑落。

她深呼吸了下,極力穩住已在心中翻湧、近乎崩潰的情緒。她緩緩松開手,擡起衣袖擦掉眼淚,接着又深呼吸幾次,才将似乎要洶湧而出的憤怒給壓制回去。

她重新擡起頭去看顧麟乾:“請您告訴我,那個人的名字和身份。”

“你知道無用,他如今已是……”

“請您告訴我!”曲漣兮望着他,明明眼紅了,眼淚迅速氤氲起,可眼神卻仍堅定。

顧麟乾嘆息一聲:“你得保證,不會亂來。”

“好。”

“……”

片刻後。

望着曲漣兮一邊擦着眼淚一邊離去的背影,顧麟乾心裏有點不是滋味。他此刻有種“言多必失”的後悔感,他這一見到合眼緣的人就容易話多的毛病也不知道何時能改掉……

而他這勸人的方式也該改改,勸說的話語似乎沒多大用,不該說的倒是說了不少。

這毛病真該早點改掉。

只希望曲漣兮能如她承諾的那般,不會亂來。

安靜洞內,有一聲很輕很輕、卻滿是無奈的嘆息響起。

曲漣兮走出山洞時,看起來一切如常,臉上一如既往的帶着淺淺笑意。

孔懸厭在洞外等她時,無事可做,百無聊賴,便折下一支綠枝拿在手裏把玩。見曲漣兮出來,綠枝被他随手丢下,大步朝她走過去。

曲漣兮迎面走向孔懸厭,在他身前站定,然後擡手撥弄了下右耳邊的發絲,笑道:“四師兄你看,我請顧伯父幫我把這朵花消掉了。”

孔懸厭擡手撫上曲漣兮右耳,手指輕輕挑動她耳後發絲。确實,不見看不見了,也摸不到了。

收回目光時,瞥見了曲漣兮微紅的眼眶。他眯了下眼。

曲漣兮又問:“你還有事要找顧伯父嗎?”

孔懸厭答:“沒有。”

“那我們回去吧,我餓了,想吃東西。”

孔懸厭點頭:“好。”

曲漣兮笑吟吟牽起他的手:“我想吃紅燒排骨、佛跳牆,蟹肉煲,和銀耳蓮子羹!”

孔懸厭将她的手握在自己掌中:“好。”

黃昏暮時。

天邊有霞光乍現,回巢的鳥兒成排自空中匆匆振翅飛過。街道上的攤販也開始收拾攤子準備回家,尋常百姓家中有煙火氣萦萦缭繞,屋中燭火亮起,散去暗色。

京都城門前,有人疾跑而來,在城門關閉前的最後一刻,進了城門。

進城後,他彎腰、雙手撐着膝蓋上,大口喘息着,額間冒出的汗珠順着頭低方向掉落。

他深呼吸了下,緩緩擡起頭。

天際最後一縷亮光消散後,映襯出他些許面容輪廓,是葉洵。他擡起衣袖擦了下臉,長長的舒緩了口氣。

這京都城外設置有對付妖物的結界,他身上雖有遮掩氣息的珠子,可畢竟是半妖之身,不能直接禦劍進入,只能從結界外幾裏的距離開始便一路跑來。

所幸,結界并未示警,想來那遮掩氣息的珠子在此地仍然管用。

葉洵緩了緩神,往裏走去尋找客棧。他就不明白了,京都這麽遠,小師妹跑來這裏做什麽?他分明記得小師妹喜靜。

京都繁華熱鬧,她應該不太喜歡才是。

迎風客棧。

葉洵到時,客棧大堂裏三三兩兩坐着不少吃飯、聊天的人,喧鬧嘈雜。他視線四下打量了一圈,雖說這是京都,但這個時辰,在客棧裏吃飯聊天的人會不會太多了些?

小二見有客來,笑臉相迎:“客官,請問您是打尖還是住店?”

“住店。”

“客棧,今兒真是不巧,我們客棧的房間都住滿了,沒有空房。但您要是吃飯的話,倒是能給您安排一個位置。”

“……”葉洵皺了皺眉:“為什麽那麽多人住店?”

“您是外地來的吧?這京都的游盟大會即将開啓,城內多數客棧都被住滿了,這段時間都會這般。您在京都要是有熟人的話,小的還是建議您去熟人那邊借住更合适,這天都黑了,找客棧也不方便。”

“……”

葉洵抿唇。熟人?他在京都哪裏有熟人?他其實也是頭一回來這裏。不過小師妹倒是在這裏,他記得她和那個六公主顧柳依走得近,來京都的話,她應該是住在顧柳依府上。

要不,過去試試運氣?

葉洵問:“請問公主府怎麽走?”

小二一驚,有點詫異:“您也去公主府啊,前幾日也有以師兄妹相稱的一位公子和姑娘要去公主府,當時天太晚,他們還在這裏住了一夜。不過那會兒客棧只有一間空房,他們還是一起住的呢。”

葉洵愣了下,随即震驚:“你說什麽?他們住在一個房間?!”

“是啊,”小二笑着:“不過我去收拾房間的時候發現地板上有個地鋪,他們應該是一人睡床、一人睡地鋪吧。您認識他們?”

“……那個小姑娘長得漂亮嬌俏,她旁邊那個男的長得很高,看起來冷冰冰的,是嗎?”

“是。”小二驚訝:“真是巧,您居然真的認識他們!”

也許深吸口氣,看來果真是小師妹和孔懸厭。不過他們怎麽是前幾日才到?不是都走了好些日子了嗎?

真慢。

算了,還是先去公主府吧。

葉洵問:“小二,麻煩你告訴公主府怎麽走,可以嗎?”

“可以可以。”

葉洵走出客棧,按照小二所說往公主府方向走去。小二告訴他,這京都城內只有一座公主府,只要找到了挂着牌匾的公主府,那肯定就是他要找的地方。

他腳程快,步子大,方向沒走錯,很快便到了瑞寧公主府大門前。

府門前挂着兩只燈籠,門口左右兩邊的石柱燈中都燃着燭火。風過,而燭火不滅。

葉洵眯了下眼,總覺得有點奇怪。

但此刻無暇顧及太多。他往前走了兩步,正要敲門,身後忽然傳來悠悠話語聲:“這個時辰,敲正門是不會有人應的。”

葉洵一愣,轉身。借着門口的燭光可見方才開口出聲的是個蒙面的藍衣姑娘,她環抱着胳膊,視線上下移動,似是在打量着他。

葉洵下意識警惕:“你是誰?”

“很重要嗎?”她話中似是帶着點笑,往前走了兩步:“你……是妖?不對,這氣息,是半妖。”

葉洵一愣,詫異之餘,下意識和她拉開距離,瞬間警惕,他掌心凝力,随時準備喚出佩劍。

“你身上有點熟悉的氣息,”她悠悠又道:“你是從乾元山來的吧。找懸……找曲姑娘,還是孔公子?”

葉洵更顯訝異:“你到底是誰?怎麽會知道他們?”

“我是他們倆在這裏的……算是熟人。”她笑着:“我剛從裏面出來,你要進去找他們的話,建議你從那邊的側門進去。”

她轉身指了下身後的方向,而後又轉過身來:“信不信随你。”

然後就走了。

沒有半點猶豫。

葉洵站在原地望着她很快消失在夜色中的身影,眉頭緊蹙,眼中的疑惑仍然還在。

誰啊這是!

他試着敲了敲公主府大門,但,就如剛才那個人所言,根本沒人搭理他。于是他小心翼翼去了方才那個女人所指的側門方向,試探着擡手敲了敲,沒一會兒便有腳步聲傳來。

“吱呀”一聲,門被打開。

看打扮,大概是公主府的守門小厮。

小厮望着他:“您是?”

葉洵連忙道:“那個,我是來找我小師妹的,她叫曲漣兮。”

“您找曲姑娘啊!”小厮頓時笑了,而後又面帶微笑詢問道:“不過,您要怎麽證明您真的是她的師兄呢?”

“這……我們都是從乾元山來的,她住在這裏是那個顧柳依的意思,她長得嬌俏可愛,笑起來眼睛彎彎的,挺活潑。然後跟着她一起來的應該還有個臉特別臭的男的,姓孔,看起來又拽又欠。”

“……”小厮臉上笑容抽了抽,曲姑娘确實是他描述的那般,但後面那句……是對孔公子的描述……對吧?

怎麽聽起來……

怪怪的。

不過,這倒是能确定他是真認識曲姑娘和孔公子。

葉洵又解釋道:“我剛到這裏,好不容易找到家客棧都被住滿了,所以才來這裏找我小師妹,麻煩你能不能幫我進去喊一下她?”

小厮正要開口說“可以”,但嘴唇剛張開,身後便有一個冷冷的男人嗓音驟然響起:

“不能。”

小厮一愣,回頭見是孔懸厭,連忙低下頭,走去一旁,不敢吱聲。

孔懸厭緩緩走來,周身散發着陣陣陰沉之意,眼神冷的可怕。

葉洵看着孔懸厭,方才的禮貌表情頓時不見,他臉色沉下來,眉頭不由自主緊皺而起。

“為什麽不能?”葉洵直視着他:“不是你跟師傅說,讓我來京都的嗎?怎麽,我人到了,不準備給我提供個住處?”

“不準備。”

“……”葉洵咬牙,雙手緊握成拳:“你有什麽毛病!這大晚上的,我就借住一晚而已!”

“不給。”

“……孔、懸、厭!”

孔懸厭轉身,往守門小厮那邊丢了一袋銀子:“帶他去醉仙居,讓他住那兒。多的歸你了。”

小厮穩穩接住,欣喜着點頭:“是。”

葉洵:“……”

去醉仙居的路上,小厮滿面笑意,心想着今晚守夜可算是賺大了!這錢袋沉甸甸的,想來能剩不少歸自己的。

葉洵心情郁悶,沒好氣問:“那醉仙居時什麽地方啊?不會客滿嗎?”

小厮笑着回答:“不會的,哪裏客滿、醉仙居都不會客滿的,那地方大着呢!”

“那是什麽地方?”

“青-樓啊。”

“……”

葉洵猛的頓住腳步。

他緊抿着唇,嘴唇卻不由顫了顫,大約是怒意難忍,肩膀不受控的有些抖動。

孔懸厭!

你到底有什麽毛病!!

幹嘛讓我去住青-樓!!!

作者有話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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