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0

深夜。

曲漣兮屋中燭火未熄。半開的窗戶外有一絲涼風湧入, 桌上紅燭的火苗輕輕晃動兩下,卻又歸于原味。

曲漣兮坐于桌前,手邊是一本書, 書頁微微泛黃、有些許磨損,想是由來已久。

風吹動她發絲。她并未在意,擡手輕撥弄兩下,将頭發別在耳後, 繼續看書頁上所記內容。

這書是小半個時辰前孔懸厭拿來的,他說是顧麟乾給她的, 囑咐她一定要仔細看。

今日從顧麟乾那裏得知了不少事情, 件件都令她心生煩憂, 此刻沒有半點睡意,只有種說不上來的難受感覺萦繞在心間,怎麽都揮之不去。她索性便坐着看書了。

書為古籍, 所記錄內容關于覃蒼山。

覃蒼山屬于上古神山,是神界第一任神君飛升之前的住所。山分主次山脈,主脈上終年冰雪覆蓋,外圍設有結界陣法,防止外人進入,結界之內,又有雪楹花靈樹一族世代守護。

主脈之外, 皆為次脈。次脈之上, 放眼望去、入目皆是白雪, 越是臨近主脈結界的地方, 越是危險。不僅有陣法的自動防禦, 還有噬魂幽蔓的守護。

而這冰雪覆蓋的雪山之上, 風雪侵襲, 寒重冰涼,本就危險重重。尋常人至多只能到半山腰位置,即便是修為大乘者也無法做到相安無事的靠近。

傳言,覃蒼山上如此多的危險,這般防禦,更有靈樹族世代守護,是因有初代神君留下的寶物藏匿于此。

即便危險衆多,仍有不少人甘願冒險趨之若鹜。

除此外,次脈有些許靈力彙聚之地長有特殊藥草,服之可提升修為、治愈頑疾。但那種藥草生長之地,必是危險重重,古籍記載中,雖有人能取得藥草,但多是受傷而歸。

曲漣兮神情凝重,越看,越不是滋味。

那些人就為了一個不知真假的所謂“神君寶物”而不擇手段進入覃蒼山,殺了她母親……帶領者,是她的……父親……

真是可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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簡直可笑至極!

覃蒼山主脈結界內哪裏有什麽寶物,她從未見過!!

再往下翻閱幾頁,曲漣兮看到了其中所記錄的“惡情種”一物。

花開如雪,花瓣小而晶瑩剔透,似玉光潔,美不勝收。互相心有愛意的兩人同時動情時才會綻放。花開三次,惡情種所生之主,會死。

惡情種出現的可能性有兩種:

一,是許下承諾世代守護覃蒼山的雪楹花靈樹一族背叛其承諾,叛離覃蒼山,惡情種會接連出現在背叛者、乃至其後代身上,世代相傳,此罰永不可脫。

二,是當時負責守護的雪楹花靈樹做錯了事,但有彌補,且本體身死,此罰便出現在其孕育的兒女身上,或,後續繼位的守護者。無解,但一次可消,此後無礙。

曲漣兮的母親,情況屬于後者。她愛錯了人,卻仍拼死守在了覃蒼山。

如今,這惡情種就在曲漣兮身上。

唯一值得慶幸的是,如若将來她有可能生兒育女,這種劫難也不會出現在他們身上。但令人又覺得難過的是,她不确定自己能不能活到那個時候。

除此之外,還有另外一件事。

與孔懸厭有關。

若這古籍上所寫、顧麟乾所言皆為真,那她和孔懸厭怎麽辦?

她若選擇繼續和孔懸厭在一起,眼下的情況,情動無可避免。花再開兩次,她會死。

可她若是選擇抛下孔懸厭,就此離開,她……她做不到。一開始,就是她先去招惹的他,如今他已親口承認對她的愛意,她怎能無情将他舍棄?不論六九那邊的所謂系統告知的好感度是多或少,他對自己動情是真,否則惡情種不會開花。

還有,她要是就此離開,前世乾元山滅山的命運又該如何改變?現下什麽大事都沒發生,她要是平白無故跑去讓師傅他們離開乾元山,他們肯定會覺得自己瘋了……

留下,她會死。

離開,她又做不到。

無論如何選擇,似乎,都是死局。

死局,要怎麽破?

曲漣兮盯着書頁上所寫內容,眼神閃爍,捏着書角的手不自覺用上點力氣,将那邊角緊緊捏在指間。

書角微皺,在她指甲要戳破書頁時,她松了力。

她緩了口氣,閉眼時所發出的嘆息卻很沉重。

“滴答——”

“滴答滴答滴答——”

有雨落入院內池中。起初不過幾滴輕輕落入其中,而後雨勢漸大,滴滴答答。

雨落入池中,亦敲響屋頂瓦片,落于院中別處。

滴滴答答,聲音清脆,像是在奏一曲歌謠。

曲漣兮緩緩睜眼,轉頭望向窗戶,自那而入的風夾雜着涼意與些許水汽迎面而來。屋內燭火搖曳,似是随時要滅。她眨了下眼,起身行至窗邊。

她本想關窗,不經意擡眸,卻見一高大身影立于她房前屋檐下。院中的燈早已被風吹滅,他站在屋檐下背對着她所在,身影交錯在明暗之間,隐約可見被風吹拂起的長發,有些不真切。

曲漣兮愣了下,要關窗的手頓住,眼神微微詫異。

窗戶被風吹動,發出“吱呀”一聲響。

孔懸厭聽見了,他像是從思緒中回過神來,悠悠轉身。而後看見了站在屋內窗邊往這看來的曲漣兮。

他輕挑眉頭,走了過去。

兩人之間隔着一道半身高的窗欄。

曲漣兮稍稍擡頭看着他,露出笑來:“四師兄,這麽晚了,你怎麽還沒回房間睡覺?”

先前心情沉重,這會兒笑容不太真,仍可見她眼底的些許勉強之意。

孔懸厭道:“要是不想笑的話,可以不笑。”

曲漣兮愣了下,忽想起自己方才所看古籍是顧麟乾讓孔懸厭轉交給自己。這麽說,孔懸厭與顧麟乾已經見過,那……

她斂了斂臉上笑意,又問:“顧伯父是不是把我的事情都告訴你了?”

“是。”孔懸厭答得坦誠,沒半分隐瞞。

曲漣兮倒是驚奇于他的直率。她低下頭,輕笑了一聲:“就知道顧伯父嘴巴不太嚴。”

從他告訴自己那麽多事情的時候,大約能猜到。但……當時情緒不太穩,忘記要顧麟乾的保證,離開後才想起。

顧麟乾是孔懸厭父親,他會告訴孔懸厭,其實,不算特別意外。

孔懸厭望着她,沒有言語。

曲漣兮擡起頭,又道:“那你現在還在這裏,是擔心我會在知道那些事後,一時沖動做出些不理智的事來?”

“是。”

“那你知道,我不可能假裝從不知曉那些事。那個傷害我母親的人,必須要為此付出代價。”

“知道。”

“你要阻止我嗎?”

“并不。”

曲漣兮一愣,眼神稍有訝異。

孔懸厭道:“如果你需要,我會幫你。”

他伸出手,小心翼翼撫上曲漣兮的臉:“然後,我們就回乾元山。”

曲漣兮望着孔懸厭,眼中情不自禁氤氲起一層水汽,她咬了下唇,眼眸輕顫。而後一眨眼,有淚滑下。

她不想哭的,可就是忍不住。

孔懸厭用衣袖替她擦去眼淚:“這個時辰,再哭的話,明天起來眼睛會很腫。所以,別哭了。”

曲漣兮使勁點了點頭,深呼吸多次後将心情平複些:“嗯!”

“很晚了,早點休息,那些書,明天再看吧。”

“嗯。”

夜愈深,雨勢愈大。

滴滴答答的雨下了一整夜,像是要沖刷掉什麽。

翌日。

雨夜後,天色晴朗,初晨的陽光清澈,風亦清爽。看天,今天會是個好天氣。

院中花葉随風輕輕晃動幾下,其上露珠,亦或是昨夜留下的雨滴随着輕顫而滴落。

葉洵一早就在公主府外等着,一直等到午後孔懸厭離開,才去敲響公主府的大門,說要找曲漣兮。

沒有孔懸厭阻攔,這回他順利進到公主府內。

曲漣兮正在清平苑中練習射箭。之前雖沒玩過,但她手穩、方向感還不錯,箭離弓後擊中靶心的準确率極高。

莜娘端着茶點,順便領着前來尋曲漣兮的葉洵一并過去。

見到曲漣兮,葉洵頓時驚喜,幾乎沒猶豫直接跑過去,而後笑喊出聲:“小師妹!”

曲漣兮驚了下,已在弦上的箭瞬間飛出,她分了點神,射偏了些,沒中靶心。

而後她轉頭,有些驚訝:“五師兄,你怎麽來了?”

葉洵一愣,随即蹙眉:“你不知道?我昨晚就到京都了。我還來公主府找你們,但孔懸厭不讓我進!他好歹告訴你一聲我到這裏了吧。”

曲漣兮笑了下:“好了,別生氣,坐下來喝杯茶吧。”

曲漣兮看向莜娘,莜娘會意,将手中茶點擺在院中的石桌上。

“有勞莜娘。”曲漣兮将弓箭放下,與葉洵一道過去坐着。

葉洵瞥了眼那副弓箭,有點意外:“小師妹,你不學劍訣,轉而練弓箭了?”

“劍訣肯定是要練的,不過,偶爾練習練習弓箭也不錯。”曲漣兮給他倒了杯茶,笑着遞到他跟前,然後又給自己倒了杯。

曲漣兮又問:“五師兄,你來京都做什麽?師傅讓你來的嗎?”

葉洵無奈:“算是吧。”

師傅讓他來的。但是孔懸厭讓師傅跟他說讓他來這裏的。

原因不明。師傅說他來就是了。

但就目前的情況而言,葉洵覺得孔懸厭是拿自己做消遣,就是沒事找事折騰自己讓他大老遠從乾元山跑來京都。當然,除此之外,他自己有別的事需要做。

他又補充:“也沒有什麽大事,大概就是看我在山上也沒多大用處,便索性讓我下山來長長見識吧。”

“這樣啊。好吧。”曲漣兮喝了口茶:“那你昨晚住在哪裏?客棧嗎?”

“……咳,算是吧。”

曲漣兮挑了下眉。怎麽都是“算是”?那到底是“是”,還是“不是”?

不懂。但算了,他不願意說明白那就不說吧,也不是特別要緊。

葉洵見她沒有追問了,稍緩了下神,一口茶喝了半杯,而後又道:“那個,小師妹,今日你還有別的事嗎?要是無事的話,能不能帶我在京都四下逛逛?”

順便再找個客棧。這話葉洵沒直接說。

曲漣兮點頭:“可以啊,我正好也要出門一趟。不過帶你去逛之前,我得先去一個地方找個人。”

“哪裏?”葉洵舉起茶杯準備喝完剩下的茶。

“醉仙居。”

“噗——咳咳咳!”葉洵一口茶噴了出來。

然後沒有任何意外被嗆到。

曲漣兮下意識後傾了點,有點詫異,卻忍不住笑出聲來:“五師兄,你這是幹嘛啊。”

“咳咳……抱歉,”葉洵擡起衣袖擦了擦嘴角,看向曲漣兮的眼神裏滿是難以置信:“不是,小師妹,你剛剛說……要去哪兒?”

曲漣兮稍顯疑惑的重複了遍:“醉仙居。怎麽了嗎?”

“……”

葉洵嘴角抽了抽,繼而幹笑兩聲:“那地方,你能不去嗎?”

曲漣兮笑得燦爛:“不能。”

“……”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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