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1

去往醉仙居的路上, 見曲漣兮一副車輕路熟的模樣,葉洵心情有些複雜。

猶豫半天,快到醉仙居時, 他還是忍不住問:“那個,小師妹,你看起來很熟這邊的路,你……經常去?”

“沒有經常去, 但确實去過兩次。”

“你……去那種地方做什麽?”

“本來是想去長長見識的,但沒忍住還是喝了點酒。”曲漣兮答得坦然。

葉洵:“……”

然後又補償了句:“之後那次我是去找四師兄的。四師兄在喝酒。”

葉洵:“…………”

他們倆是對喝酒有什麽執念嗎?他分明記得先前在乾元山時, 她都不怎麽喝酒。

還有那個孔懸厭, 他自己去喝酒就算了, 還帶壞小師妹!這才來京都多久,去青-樓的路就那麽熟了!!

葉洵表情略有複雜,像是生氣, 卻又無奈。

很快,醉仙居到了。

這個時辰,醉仙居人不多,門口的小厮姿态懶懶,姑娘們大多三三兩兩聚集在一起有一搭沒一搭的聊着,打發打發時間。

曲漣兮要直接過去,葉洵卻忽的頓住腳步。

曲漣兮不解:“五師兄, 你怎麽了?怎麽不過來?”

“那什麽……”葉洵笑着擡手撓了撓頭發:“我就不進去了, 我就在這裏等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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曲漣兮挑了下眉:“好吧, 那你別走遠了。”

“嗯嗯。”

曲漣兮倒是坦然, 她之前來過, 又得顧子木照拂交代, 即便此時一身女裝, 卻也能做到暢通無阻的出入醉仙居。

葉洵望着她消失在門內的身影,不由皺了下眉,有點擔心。

擔憂之間,倏忽感覺到一股陰冷氣息自身後迅速而過。他猛的轉身,街道上只有來往百姓,未見其餘異常。

他神情嚴肅了些,仍四下查看周圍,确保自己沒有看漏。

警惕之餘,身後有人靠近,在朝他伸出的那只手要觸碰到他肩膀時,他瞬間反應,退出兩步開外,面色戒備,雙手也在後退間迅速凝聚出力。

然後有笑聲響起。

葉洵定睛一看,是兩個打扮得花枝招展、穿着清涼的姑娘。她們舉着手中圓扇,輕遮面,笑意盈盈望着他。

葉洵:“……”

左邊那位青衫姑娘笑出聲來:“這不是昨晚那位落荒而逃的小公子嗎?怎麽今日這麽早便來了?可是來照顧我們姐妹生意的?”

葉洵一驚,瞬間響起昨夜公主府那位小厮把他帶到這裏後的事。小厮給了管事媽媽一些銀子,說是給他安排一個空房間暫住一晚,不再有別的。

當時葉洵也無處可去,想着雖是青-樓,但尋個房間歇一晚也不是不可以。反正等天亮後他就去找小師妹。

他在房中靜坐,前一個時辰相安無事,外頭也漸漸靜下來,他本覺得可以休息了,結果忽然推門而入兩個姑娘,大概是喝多了,臉頰紅彤彤的,衣裳半褪,白皙肩膀全露在外。

見葉洵生的俊俏,又是一副詫異模樣,兩姑娘對視一眼,像是忽然達成了某種共識,不約而同朝葉洵走過去,左拉右拽的要脫他衣服。

葉洵被她們的舉動吓懵了,想要動手,卻又怕沒個分寸傷到她們,只能退而求其次将她們稍用力推向床鋪,趁她們失力瞬間迅速起身,而後一邊匆忙整理衣服,一邊翻窗離去。

離開後,他還是一臉驚魂未定,只覺得這裏的女人好生可怕。

最後葉洵在附近尋一個有房檐遮掩的茶攤裏休息了一晚。天亮時,在茶攤老板到來前,匆匆離去。

思及那時,葉洵頓時覺得窘迫,且慌神。

右邊粉衣姑娘又笑道:“小公子莫不是把我們忘了?我們可是會傷心的。”

“……”葉洵默默又後退兩步。

青衫姑娘道:“進去坐坐?”

葉洵嘴角抽了抽:“大可不必。”

粉衣姑娘朝他抛了個媚眼:“別不好意思嘛,就當是為昨晚的事給你賠罪了。”

“多謝你們的好意,但是……真的不必。”

兩位姑娘對視一眼,同時笑出聲來。

她們轉身時,青衫姑娘壓低嗓音道:“我賭十兩銀子,這小公子肯定還是個犢。”

“才不跟你賭,我都看出來了~”

葉洵:“……”

兩位姑娘,我都聽見了好嗎!這種話你們倒是進去後再說啊!!

唉!!!

葉洵深吸口氣,無奈扶額,背過身時又帶着點沉重意味緩緩吐出。

醉仙居內。

曲漣兮來尋顧子木。她問過莜娘,這個時辰,他應該在此處。

醉仙居管事帶曲漣兮去見顧子木。

房間布置風雅,卻雅而不俗,站在門口便能隐約聞見從裏傳來的沉香香氣。

見曲漣兮主動來尋他,顧子木有些意外。

但仍将她請進房中,笑而出聲:“曲姑娘,真是沒想到你會主動來尋我。可是為了之前賭約一事的玉雪劍而來?我正準備命人将劍送去公主府給你呢。”

他拍了拍手邊的長型錦盒。那裏邊裝着的,便是尚未認主的靈物——玉雪劍。

曲漣兮愣了下,眼神稍顯疑惑:“什麽賭約?”

顧子木挑眉:“你初次來醉仙居時,我們不是比賽喝酒了麽?我說,你要是贏了,就将玉雪劍送你。你忘了?”

曲漣兮表情更顯詫異:“我喝酒贏過你了?”

顧子木笑:“是啊。”

曲漣兮笑了下。這個她倒是不記得,她只記得當時孔懸厭來尋她,把她帶走了。

她很快從思緒中回過神來,她道:“那個,其實我這次來是想問你點事。”

“何事?”

“你們京都有沒有哪個厲害人物會算卦的?”曲漣兮話語忽變得有些小心翼翼,也輕了些:“就是那種能破死局的卦……”

她所在的那場死局,需要找個突破口。

可她自己不知從何下手,便需要請個擅長此事的人幫她一把。她也實在想不出更好的法子,才只能這般選擇。

顧子木擡手摸了摸下巴,稍作思索:“據我所知,整個京都算卦最厲害的就是覆夭天師了,不過他這兩日尚在閉關,大概要等游盟大會開始前幾日才會出關。”

“那你到時能帶我去見他嗎?我有些事想要請教覆夭天師。”

“什麽事?”顧子木抱起胳膊,笑吟吟看向她:“你和我說說,說不定我能幫你。”

曲漣兮笑:“這個嘛……事情要緊,不能亂說。”

“這樣啊……”顧子木像是洩氣一般聳了下肩:“那好吧。我的本事是沒那麽厲害,被你嫌棄也是正常的。”

曲漣兮一愣,連忙解釋:“我不是那個意思,我只是……”

“跟你開玩笑的!”顧子木表情瞬變,笑出聲來。

“……”曲漣兮楞楞的眨了下眼,好像他每次變臉都毫無預兆,轉換之間甚至都不需要多少醞釀。

顧子木低聲笑起來,又道:“放心吧,等覆夭天師出關,我去公主府找你。”

曲漣兮回了點神,也笑了下:“那就多謝你了。”

“客氣。”顧子木姿态懶懶靠在桌邊,似是想到什麽:“你那四師兄今日怎麽沒跟着你?”

“他去找人了,要晚些才回。”

“是去找那位住在皇宮深處的貴人?”

曲漣兮點了點頭。

顧子木腦袋微垂,若有幾分沉思之意,又擡頭,沒一會兒又重新低下。

來回幾番後,他擡眸看向曲漣兮:“曲姑娘,你知不知道你四師兄跟皇宮那位貴人是什麽關系?他拿着神水窟主人的令牌出入皇宮,可我以前都沒見過他。”

“嗯……”曲漣兮想了想,然後笑着反問:“那皇宮裏那個人跟你們是什麽關系?”

方才顧子木思索時,曲漣兮也才反應過來,北離皇室是“顧”姓,而孔懸厭的父親顧麟乾也姓“顧”,而且他住在皇宮。

顧麟乾與北離皇室應當關系匪淺。如果顧麟乾也是皇室成員的話,那孔懸厭豈不是……

尚未得到顧子木的回答,曲漣兮卻先被自己忽想到的事驚訝到。但這種關系沒有直接宣告,應該是不願讓人知曉。

顧子木問:“你好像想到了什麽。已經猜到了?”

曲漣兮往顧子木那邊走了兩步,壓低嗓音道:“那位貴人,該不會是你皇叔什麽的吧?”

顧子木挑眉:“接近了。”

“不是皇叔?”曲漣兮疑惑,孔懸厭年紀與顧柳依相仿,約摸幾歲之差,顧麟乾看着又那般年輕,應該和顧柳依的父親是同輩人吧?

難道……不是?

顧子木提醒:“輩分要高點。”

曲漣兮眯了下眼,輩分再高點?難道顧麟乾是和顧柳依的爺爺是一輩的?

“皇叔公?”

“再高點。”

“?”曲漣兮一臉難以置信,然後略有困惑看着顧子木:“你該不會是在逗我玩兒吧?這輩分還能再高?顧伯父看起來那麽年輕……”

其實說是叔公她都覺得很不可思議了。

聞言,顧子木收斂了些笑意,眼神瞬間驚訝:“年輕?你見到他本人了?”

曲漣兮點頭:“嗯。”

顧子木一臉訝異,眉頭皺起,眼眸裏閃爍着幾分羨慕情緒,但很快眼神又轉而變得有些不解。

按理說,那位貴人不該見外人才是……這些年來,每回他們過去,即便是父皇親自過去,也只能在外行個禮,不被允許入內。

顧子木再看向曲漣兮的眼神裏打量之意更為明顯。除去乾元山弟子這個身份,她究竟是什麽來頭?或者說,那個帶着她去皇宮的孔懸厭是什麽來頭?

察覺到他的目光,曲漣兮困惑:“怎麽了?”

顧子木笑:“這些年來,從未有初血桐和藍影以外的人進過那個山洞見到他的本來面目。即便有事,也是讓血桐或藍影代為轉告。”

“就連我父皇都沒資格見他,沒想到你和你師兄倒是見到了。真是令人意外。”

曲漣兮看着顧子木,眉心輕蹙了下,略有疑惑。

“看來你還不知道那位貴人的身份。他老人家啊,是我們北離皇室第一個、也是距今為止唯一一個渡劫飛升成仙的,他大概有……五百歲了吧,是我們顧家的老祖宗。”

曲漣兮一愣,眼神錯愕,滿面震驚。

多少歲?五百??

曲漣兮腦子飛速運轉。如果顧麟乾五百來歲了,那他的輩分在北離皇室中簡直無人可比啊!而孔懸厭是他的兒子……

等等……既然如此,那孔懸厭二十一的年歲是真的嗎?他們父子倆看起來年歲相仿,該不會也是修煉後駐顏了吧?

顧子木沒注意到曲漣兮臉上微妙的神情,自顧自又感慨道:“原本老祖宗已經到了地仙巅峰,多年修煉,眼看就要二次渡劫,再破境界飛升至天神,卻在十年前遭遇了一場意外,他重傷後至今未愈,自那以後便待在那山洞裏不再外出,我們還以為他可能不在……咳咳……還以為他沒恢複呢。”

曲漣兮聽顧子木所言,心中疑惑越發多。但這種事,她該不該多嘴詢問一句“是什麽意外”。

她不好意思開口。

但顧子木又聳肩道:“也不知道當年是怎麽樣的一場意外,居然能讓地仙巅峰的老祖宗受那般重傷。”

“……”看來顧子木也不知道。

曲漣兮又低下頭去想顧麟乾與孔懸厭的事。

顧子木站直身體,走到曲漣兮身邊,用胳膊撞了撞她的肩。

曲漣兮從思緒中回神,擡頭看他。

他笑吟吟望着曲漣兮:“曲姑娘,你看我都告訴你這麽多事情了,你現在能告訴我,你師兄和老祖宗是什麽關系了嗎?”

曲漣兮笑:“我要是說,我四師兄是你們老祖宗的兒子,你信嗎?”

顧子木一驚:“不可能!老祖宗一生獨身修煉,從未娶妻!”

“……”曲漣兮眯了下眼,一生從未娶妻啊……

那大概可以說明為何顧柳依和顧子木明明見着孔懸厭,卻都不知曉孔懸厭的身份了。

曲漣兮又看顧子木:“話說,你就這樣把你們皇室的事告訴我,真的合适嗎?”

“有什麽不合适的?”顧子木聳了聳肩:“此次游盟大會,如此多門派來參加,你覺得他們為的是什麽?”

顧子木忽的冷笑一聲,白眼随之翻了下:“不就是因為那些老東西覺得老祖宗熬不住了,特意來這裏等着他仙逝而去時,仙身坐化後的天降異寶。”

“……”

顧子木睜大眼睛,滿面怒意:“你知道這次游盟大會來了多少修煉門派的老東西嗎?原本覆夭天師要三個月後才出關,為保證秩序,他才不得不提前出關!那些可惡的老東西,都半截入土了,還想着要占我們北離皇室的便宜!!”

“……”

曲漣兮看着顧子木,眨了下眼,他的話語令她吃驚,但是她又覺得……他的情緒轉變真的好快,而且這些事情說給自己聽真的好嗎?

雖然她是以顧柳依師妹的名義來的,但那都是托三師兄的福。可她到底與他們沒有多大交集……萬一自己是壞人,這些事告訴自己,豈不是給了自己背後捅他們刀的機會?

她擡手扶額,略有無奈的嘆息一聲。

而後她伸出手,感慨似的拍了拍顧子木肩膀。

顧子木愣了下,眼神略有詫異。

曲漣兮道:“你長點心吧,有些事不能随便告訴別人的。言多必失。禍從口出。”

顧子木蹙眉:“你也是沖着老祖宗來的?”

“……并不是。”

她起初是為了孔懸厭才來這裏的,後來知道了些事,目的略有改變。但自己的事,和顧子木多言也沒多大用處,解釋起來也麻煩。

顧子木松了口氣:“那就行。”

曲漣兮無奈:“我們不過幾面之緣,你就這麽相信我?”

“皇姐信任的人,我自然也信任。她都能将鳳主令給你,那便證明你是值得信任的。”

顧子木忽的嘆息一聲:“皇姐自小便是我最崇拜與羨慕的人,她天資卓越,根骨極佳,又有覆夭天師為師,原本她有望成為北離皇室第二個渡劫飛升成仙的人,可惜……”

“她将她一生的執念,都放在了一個已經死去的人身上。”

曲漣兮一愣。

一個已經死去的人?指的是三師兄宋珏吧?

曲漣兮正要問,顧子木卻擺了擺手:“哎呀,不說了不說了,話說的太多,嗓子都幹了。”

“……”

皇宮深處結界山洞內。

孔懸厭閑庭信步般走至洞口。這個時辰,血桐不在,顧麟乾借助藍影的身體外出,此刻,洞中該無人。

他直接進入山洞,緩步行至洞中水池前。

他望着水池中央坐臺上顧麟乾的本體身軀,凝視片刻後,嘴唇輕抿了下。他深吸口氣,眼中有一瞬的歉意閃過,之後伸出手,掌心凝聚靈力,嘴唇微動,像是在輕念着什麽口訣。

沒一會兒,坐臺之下,有盈盈水光顯現,一陣略微刺眼的白光乍現後,有朵尚未綻開的冰蓮從坐臺之下的水中升騰而出。

眼看那冰蓮即将落于他手,卻又有一道靈力橫掃而過。

孔懸厭閃身躲開,随後回神,定睛時,坐臺之上的顧麟乾已不見,冰蓮歸落于水中。

孔懸厭一驚。

轉身,是顧麟乾凝重面容。

孔懸厭:“……”

顧麟乾嗓音嚴肅:“你想幹什麽?”

孔懸厭眼神閃避,不願直言。

但其實顧麟乾已經猜到。他有些氣,氣孔懸厭此番不要命的行為,和孔懸厭做出的他認為的很愚蠢的選擇。

顧麟乾眯了下眼:“早就猜到你會來,特意讓藍影配合演了出戲。我其實還期待你不要來,可你偏偏還是來了。你是覺得自己命長,想給自己減減壽數嗎?!”

“……那本就是我的東西,我拿回,有什麽問題?”

“你若只是單純拿回,沒有問題。但你真的只是想拿回,而不是要趁我不在的時候往那東西弄些傷痕來?”

“……”

“不敢回答?心虛了。”顧麟乾走回水池前:“你這樣做,跟要你自己的命有何區別?你難道想變成和我一樣的下場?”

他看着孔懸厭:“懸厭,那不值得。”

孔懸厭緩息一聲,繼而擡眸對上他目光:“曲漣兮不是那個無情心狠的女人,我也不是你。我和她,不會步你們的後塵。”

孔懸厭朝他伸出手,眼神堅定:“把溫心蓮,給我。”

“不給!”

“那裏面裝的是我的心,你為什麽不給!”

顧麟乾話語也是直接:“那是我花了整整八年的時間才補上的、你那碎裂的心髒,不可能讓你再去添一刀!那是唯一能讓你體內神髓重生的辦法,只差最後一步便可歸于你體內,你休想在那之前動它!”

“……給我!”

“不給!!”顧麟乾冷眼望着他:“你不要以為我不知道你想幹什麽!我告訴你曲漣兮惡情種的事是想讓你勸她回覃蒼山,不是讓你以毀了自己的心這種愚蠢辦法來遏制你動情的沖動!”

“你……”

“你若敢毀了溫心蓮,我立刻就去殺了曲漣兮!你覺得就憑你,能攔得住我嗎!!”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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