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情敵

周日,碧空如洗,惠風和暢。

孟遲原本覺得今天是個宜出行,宜約會的好日子,但在離開茶館半小時之後,他看着近在咫尺的追尾現場,頓時覺得自己可能判斷有誤。

今天宜出行,宜約會,但不宜開車抄近道去約會,尤其是從新建街抄近道。

這條街雖然叫新建街,但已經是十幾年前的老街,本就不算寬闊,又被路邊的商鋪劃出一排停車位就更是狹窄。而住在新建街附近的居民們大多是中老年人,騎上電瓶車就是這條街上最拽的guy,無人能與之争鋒。

孟遲開車拐進來的時候,正好接了個電話,沒注意到道路左側有輛電瓶車忽然竄進了機動車行駛道。在電瓶車強勢超車的攻勢下,孟遲只是稍稍避閃,就撞上了路邊停着的一輛奔馳車。

然而那位騎着電瓶車的大姐只是回頭留下一個啧啧啧的嫌棄表情,架着電驢潇灑遠去。留下孟遲獨自面對眼前被撞凹了一塊的車屁股。

被撞的是一輛黑色奔馳商務轎車,車身流暢,嶄亮整潔。通過已經凹陷變形的尾标型號,可以看出這輛車價位絕對不低。

孟遲牙疼似的“啧”了一聲,拉開車門下了車。

不知道該說走運還是不走運,孟遲的奧迪除了車頭附近出現幾道刮痕以外,車前蓋就只有很小的一塊的凹陷。而奔馳卻要嚴重得多,凹了有足球那麽大一塊。

“還好不算嚴重。”孟遲似慶幸似嘆息地說。

餘光裏一道高挑修長的黑色人影徐徐靠近,孟遲直起身,正好與來人四目相對,隔着玻璃鏡片撞進一雙瞳色稍淺的瑞鳳眼裏。

初春的陽光并不熱烈,從常綠的香樟樹葉間隙投灑下來,化成一塊塊璀璨的光斑,澆了郁庭之滿身,給他鍍了一層名為夢幻的濾鏡,讓他如雕塑般的精致五官更加的奪目。

孟遲瞳孔微微一縮,呼吸也停了半拍。

一半是因為被這幅美景懾,一半是因為眼前這個人他前幾天剛見過。

不過那時候是在光線昏暗的酒吧,他陪着失戀的好友坐在吧臺小酌。還沒為好友逝去的愛情哀悼十分鐘,好友就看上了忽然出現在酒吧裏的郁庭之。于是顏狗再一次一見鐘情,對他狂喊“天菜”。

“天菜”那晚穿的是絲綢質的墨色襯衫,領口開在鎖骨處,顯得氣質更為內斂随意。此時他穿的是一件翻領的黑色修身長外套,配同色系的高領毛衣,高挺的鼻梁上架着一副金絲邊的眼鏡。暖而柔的晨光也沒有融化掉他五官自帶的冷淡,反而越發顯得有距離感。

“這是你的車?”郁庭之冷淡地開口,目光從那輛奧迪上掠過,停在孟遲的臉上。

郁庭之個子很高,加上他站在路邊的臺階上,便比孟遲高了大半個頭,此時微垂下目光看過來,便有些盛氣淩人的意味。

孟遲心想,或許是這一天的陽光正好,又或許是因為他站的角度正好,總之這一幕比在酒吧裏匆匆一瞥,更讓他感到驚豔。

不過也只有那麽一瞬,剩下就都是一種出于直覺的磁場不和的不喜,聽到這有些倨傲的問話就更不喜了。

“是,”孟遲回了神,方才的驚豔散了個幹淨,語氣平靜地道歉,“不好意思,剛才為了避開一位騎電瓶車的大姐,沒注意,就撞上了。”

郁庭之沒什麽表情地聽完,掃了一眼兩車相撞的地方,“你打算怎麽處理?”

“也不是什麽大事故,沒必要報警。讓保險公司過來處理吧。”孟遲說着便低頭從兜裏掏出手機。

他對面的郁庭之則是用那雙好看但冷漠的眼睛注視着他,直到孟遲再次擡頭,兩人視線相觸,他才錯開視線,動作幅度不大地點了下頭。

既然已經協商出了解決方案,孟遲就撥通了保險公司的電話,一邊說一邊又回到了車上。

郁庭之見他上車也沒有攔着,絲毫沒有怕他就這麽開溜的意思。孟遲當然也不是要開溜,而是将堵在路上的車挪到了停車位裏。

即便是休息日,早八這個時間點,新建街也多的是出來買菜或是散步的人。郁庭之側身時,被一位挎着竹籃的大媽撞了一下手肘,他舒緩的眉頭驀地蹙起,嘴裏很輕地“嘶”了一聲。

孟遲剛和保險公司的人打完電話,下車正好瞧見,關了手機便問:“你受傷了?”

聽到這話,那大媽也吓了一跳,停下腳步警惕地望着他倆,好像生怕這位大帥哥會碰瓷。

郁庭之很輕地搖了搖頭,“沒事。”

方才撞車的那一瞬間,郁庭之正好準備下車,拉開車門的右手便撞上了堅硬的車門,卡在車把上的手指也扭了一下。遭到撞擊的胳膊只是有些麻痹感,疼痛主要是在他扭到的右手無名指和小指上。

孟遲盯着他的胳膊看,“受傷了的話還是去醫院檢查一下吧,醫藥費我會負責。”

“沒什麽事,不用去醫院。”郁庭之擡起右手,活動了一下有些僵硬泛着粉色的兩根手指,小拇指上明顯有些紅痕與腫脹。

因為他變換姿勢,孟遲的目光便落在他的骨節分明的右手上,立即脫口道:“不行。”

郁庭之側眸朝他看過來,孟遲也是意識到自己方才的語氣不對,不舍地将視線移到郁庭之淡漠的臉上,調整語氣平靜說道:“還是檢查一下,你我都放心。”

“是的哦,還是要去看看,不然以後要是又有什麽問題,你倆掰扯起來多麻煩。”方才聽到孟遲說他會負責,大媽也就明白這帥哥手傷和她沒啥關系,但還是出于對美的追求,留下來多看了一會兒,看明白之後就沒忍住開口了。

孟遲沒想說的話,被這看熱鬧的大媽補充了個完整。

雖然大媽好心,但這話接得實在有點不客氣,好像郁庭之是個會事後找茬的人。不過郁庭之倒是沒什麽表示,看了一眼孟遲似含隐憂的眼睛,便答應去附近的醫院檢查一下。

孟遲給保險公司的專員發了定位,順便給今天的約會對象宋珉發了消息,說自己這邊出了點狀況,要晚一點再去接他,之後就和郁庭之一起去了附近的醫院。

到醫院的時候保險公司的人也正好到了,拿上兩人的車鑰匙便去處理事故。孟遲也收到了宋珉的回複,只有一個簡單的好的。

醫生抓着郁庭之的右手仔細觀察的時候,孟遲也在觀察他的手。

他五指修長,掌心不寬不厚,十分勻稱。孟遲憑着自己觀手多年的經驗,一眼就看出他的手指和掌心的比例接近完美的黃金分割比,是非常好看的手形,而他的皮膚白皙呈現一種冷白的玉色,只有骨節和指頭帶着一點肉粉色,淺色的青筋與凸起的骨線交相輝映,頗具美感。

即便無名指和小指有些微微發腫也不影響的美感。

孟遲不自覺便看得有些入迷,等到醫生松開他的手,孟遲才收回視線,看了一眼自己掌心手指五五分的大掌,在心裏無聲地啧了一聲。

醫生說郁庭之的手臂沒什麽問題,至于手指要拍片子看看。

檢查的過程裏,兩人全程幾乎沒什麽交流,只有孟遲偶爾會将視線瞥向郁庭之的手。

等待CT出片的時候,郁庭之接了個電話,孟遲就盯着他拿手機的左手,想象着這雙手拿起蓋碗泡茶的時候應該是怎麽樣的。

郁庭之沒說幾句話,只是說了自己在哪間醫院,又說了不用來,之後就挂了電話,側眸便對上了孟遲發呆的目光。

孟遲自如地斂去情緒,移開視線。就在這時,孟遲又收到了宋珉的消息,對方說自己今天臨時有事,應該去不了瓷器廠了,要跟他再約時間。

孟遲幾不可查地撇了撇嘴,回複說好。

心說今天應該是不宜出門,不宜約會。

等了大約10分鐘,孟遲拿到了郁庭之的檢查單,看的時候用贊嘆的語氣小聲嘀咕了一句“這骨頭長得,啧啧。”然後将片子遞給郁庭之,提高聲音說:“拿去給醫生看看。”

郁庭之看了他兩秒鐘,才伸手接過片子,一邊離開影像檢查區一邊自己低頭看了起來,兩三秒後他說:“不必給醫生看了,沒有問題。”

孟遲瞥了一眼他手裏的片子不予置否。

方才欣賞片子上的手骨走形的時候,他也看了一下附錄的檢查結果,的确是沒有任何問題,過兩天消腫就沒事了。

“沒事就好。”他随口說了一句。大概是被放鴿子影響了心情,孟遲這話語氣有些悵然的低。

郁庭之忽然停住腳步,對他說:“你不用這麽擔心我的手,我不會因此訛上你。”

孟遲愣了一愣,迎上他冷淡疏離的目光,勾起嘴角笑了一聲,“倒不是因為這個,我只是覺得,你的手很好看。”

受傷了影響美感,怪可惜的。

這回換成郁庭之愣了愣,看向他的視線忽然有了分量。

孟遲意識到自己這話有些暧昧,又玩笑地補了一句,“我應該不是第一個這麽說的人吧。”

郁庭之卻只是靜靜地看着他,目光帶着一些令人感到不自在的打量,好像他說的不是“你手好看”,而是“你手好摸”。

孟遲忽然想,自己這話雖然有那麽一點逾矩,但到底是真心實意地誇贊,應該不至于讓對方用這種“你是不是別有居心”的目光上下打量。

于是一番自省之後,孟遲将原因歸咎于眼前這位長相矜貴的高嶺之花,性格也和長相一樣孤傲,不屑于自己膚淺的誇獎。

“當我面說,你是第一個。”郁庭之收回了視線,語氣平淡地說。

哦,敢情只有我膽大包天敢當面說。

心裏腹诽,但孟遲臉上還是挂着三分笑,沒再繼續這個話題。轉身向護士站的護士小姐借了一支筆和一張紙,十分潇灑地寫下一串數字。

“既然你沒事,那我就先告辭了。車的問題,保險公司會處理,方才檢查的費用你算好了聯系我,我會照價賠償。”

說完他把那張龍飛鳳舞的電話號碼遞給郁庭之,又說:“對了,我叫孟遲。孟子的孟,遲到的遲。”

他也沒問郁庭之的名字,像是一點都不好奇,轉身給借他紙筆的護士小姐留下一個陽光蠱人的笑臉和一句“謝謝”就離開了這裏。

郁庭之站在原地看着他背影走遠,直到看不見,才收回視線,然後将那張紙條折疊整齊又一點點撕碎,丢進一旁的垃圾桶裏。

走出影像區,孟遲被一個老奶奶拉住詢問怎麽用就診卡取報告,他順手幫了忙,将就診卡插進機器一通操作,才發現是機器沒紙了,于是又去護士站拿了紙。

等他忙完這一遭,走到醫院大門口卻遇上了剛放他鴿子的宋珉。

穿着青灰色立領棉服的宋珉跑得急,額發被風吹起,露出被寒風吹紅的雙眼,正一臉擔憂地看着郁庭之。

“庭之哥哥,你沒事吧?”

孟遲離得不遠不近,恰好聽到他這一聲關切呼喊,心頭仿佛中了一箭,頓時知道自己為什麽會對這位“天菜”有種直覺的不喜了——(手除外)

這位挂在天上的菜,是他的情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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