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5 逃跑

溫盞沒下樓。

她抱着筆袋, 在卧室裏關着門,坐了一下午。

一直到晚飯時,才遲緩地出現。

溫奶奶坐在餐桌前給溫盞的小表弟剝花生, 聽見動靜, 分出餘光來看她:“怎麽一下午都不見你人影啊?”

語氣像拷問, 不過溫盞不在乎。

她越過奶奶,到冰箱拿了罐汽水,拉開,喝一口:“寫作業。”

小表弟看見了, 立刻轉回去, 眨着眼說:“奶奶, 我也想喝那個。”

“乖啊, 咱們不喝,喝多了不長個兒。”溫奶奶拍他腦袋, 意有所指似的, “而且喝多了, 人會變傻。”

溫盞置若罔聞。

她這表弟是姑姑家二胎, 上頭還有個哥哥, 他大十來歲, 在讀初中。

兄弟倆不僅長得像,性格也接近, 都從父親那兒繼承了神奇的基因,嘴甜, 天生懂得怎麽哄老人家開心。

所以溫奶奶帶完大的帶小的,也沒嫌煩。

——至少, 不像當年帶溫盞那麽煩。

小朋友扒着桌子, 眼巴巴看那罐纖維雪碧:“那表姐喝了怎麽沒事?”

溫奶奶壓低聲音, 教育他:“她哪裏沒事?”

“她還是很聰明啊。”小朋友大眼睛眨啊眨,“姐姐讀過好多書,還會寫游戲……她會編程,做那種會動的小人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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溫奶奶一下子詞窮:“她哪兒……”

溫盞笑起來:“我給你拿一罐,但太涼了,你放一放再喝。”

小表弟快樂拍手:“謝謝姐姐!那可以給奶奶也拿一罐嗎?”

溫盞牽他手到冰箱前,溫聲:“你自己來。”

小朋友去而又返,很快拿着兩罐纖維雪碧回來。

塞給奶奶一罐。

溫奶奶臉色這才好看一些。

溫盞喝完汽水捏扁罐子,幫楊珂把水果筐裏黃色的桃子洗了。

家裏有阿姨做晚飯,不需要楊珂親自動手。

她倆氣壓都不是很高,本來都想吃完飯就找個借口溜走,結果幺蛾子層出不窮。

溫奶奶一坐下來,就旁敲側擊,問:“我看小珂現在也不需要做家務?”

楊珂頭也不擡,把魚肚子上的刺剃掉,魚肉扔進溫盞碗裏:“嗯,我的雙手和時間都非常金貴,要用來賺錢。”

“溫俨也可以養你吧。”溫奶奶試探,“你看我帶溫俨他姐的小兒子,也帶這麽大了,不然你也再生一個。”

溫俨:“……媽。”

楊珂很淡定:“聽見沒,他叫您,他意思是他想自己生。”

溫奶奶拍桌子:“他要是能,我早讓他生了。”

楊珂:“怎麽不能?我不生,讓他換個人啊。懷孕了帶家裏來,我安排人照顧坐月子。”

溫俨:“……”

溫俨感到痛苦:“你們能不能吃飯就好好吃飯?”

“盞盞。”他妄圖轉移話題,轉頭輕聲叫溫盞,“你是不是下學期就大四,快畢業了?”

溫盞見怪不怪,正垂着眼喝排骨湯,:“嗯。”

很好,找到新話題了。

溫俨問:“那你想在國內讀研,還是出去讀?”

“讀研?”溫奶奶睜大眼,“本科畢業又不是找不到工作,女孩子還讀什麽研?”

楊珂笑笑:“我錢太多,打算給女兒全花了。到時候,她想讀多少個學位讀多少個學位,想讀多久讀多久。”

溫俨:“……媽您別說話了。”

飯廳很短暫地沉寂。

也不知道話題怎麽就突然回到自己身上……

溫暖色系的燈光下,溫盞撓撓臉:“沒想好。”

在今晚之前,她一定會堅定地說:要在國內讀。

這樣的話,還有機會見到商行舟。

可是現在……

溫盞覺得。

她去哪裏都行。

反正,無論去哪裏,都跟商行舟無關。

溫奶奶不緊不慢:“哦,還沒想好呀,以為你确實要讀書讀很久呢。”

溫盞垂眼:“不過,讀多久都跟您沒關系吧。”

“什麽?”

“我說。”溫盞不緊不慢,重複一遍,“讀多久,都跟您,沒關系吧。”

飯廳詭異地靜了靜。

她的反應出乎所有人預料,好像沒人知道為什麽,一向溫吞軟弱的人會突然反擊。

楊珂也看過來。

溫奶奶很意外:“你是在跟我說話?”

“不然呢?”溫盞擡頭,一雙眼黑白分明,定定看向她,“或者您覺得,您現在一把年紀了,還能不給吃不給喝,把我鎖在房間裏嗎?”

也就剛才那一下,溫盞忽然想明白了。

并不是因為商行舟不喜歡她,她的人生才與他無關。

而是,從一開始,就沒有關系。

他們本來就有自己的軌道,和将要去往的地方。

他和商行舟的人生軌跡,只能短暫地交彙了一下。

然後,還是回到原來的位置上去。

頭也不回。

背道而馳。

之後三天,溫盞沒再找過商行舟。

元旦第二日,她去參加省賽,路上遇到費元嘉。

對方臉色很不好,大概還沒從表白牆的陰影裏走出來。

離開考場,她一打開手機,就看到三個商行舟的未接來電。

很奇怪。

他在美國,兩個人明明有十個多小時的時差,但他總是在他半夜給她打電話。

鬼使神差地,溫盞沒有回複。

到晚上,商行舟那兒遲緩地打來一個:「?」

溫盞猶豫了下,還是沒回。

她其實可以不喜歡商行舟的。

高二高三,他不在國內那兩年,她把遙遠酸澀的喜歡藏在心裏,一樣沒人發現。

也不是沒他不行。

只要……

跟他保持距離,不要去見他,就好了。

溫盞照常做作業,複習期末考。

返校之前,溫俨找她私聊了一次。

話裏話外繞一大圈,還是繞回奶奶身上:“別往心裏去。”

溫盞點頭:“嗯。”

她本來也沒往心裏去。

父母這段婚姻能維持到現在,得益于楊珂太忙沒空想太多,以及溫俨锲而不舍地和稀泥。

早年,楊珂事業還在上升期的時候,把溫盞放在奶奶家養過一段時間。

後來出了那麽個事兒,楊珂發了很大一通火,但溫俨職位特殊,離婚影響升遷,何況他覺得事情根本也沒嚴重到要離婚的程度,就這麽糊弄着,也糊弄過來了。

“不過。”溫盞突然想到,“爸爸。”

“嗯?”

“如果我未來結婚,也遇到這種情況。”她目光轉回來,安靜地看着他,有點沒頭沒腦地,突然問了這麽個問題,“你希望我怎麽處理呢?”

溫俨愣了一下,有些不知道該怎麽回答。

見他難得地流露出為難的神色,溫盞手指微微蜷曲,輕聲說:“很好解決的。從一開始,找一個更堅定的人結婚,就好了。”

要他不動搖地,堅定地選擇我。

只選擇我。

元旦過後,北城氣溫還在下降,但天放晴了。

空氣幹燥,陽光洋洋灑灑,天空藍得碧透,反而顯得不那麽冷。

溫盞離開學院,換了衣服,去田徑場上體育課。

臨近期末,專業課幾乎都結課了,有些科目沒什麽重點可劃,直接放了複習假。

體育大多結課比較晚,體育老師也頭疼,站在田徑場邊挨個兒發答題卡:“這學期還有個紙質的卷子要寫,反正兩節連堂,下一堂課你們自由活動,要沒什麽事兒,就現在把它寫了吧,也不用再帶回去了。”

溫盞接過來,抱着背包和答題卡,去樹蔭下找地方坐着。

翻開答題卡,用筆記本墊着,寫題。

剛寫到三分之二,眼前投下一片陰影。

頭頂樹木搖晃,發出沙沙輕響。

有預感似的,溫盞覺得周遭同學的呼吸都慢下來,她在空氣中捕捉到極其清淡的海鹽氣息,不自覺地攥緊手中的筆。

“呵。”

等了半天,見她真就抿着唇不擡頭。

商行舟意味不明,有點清冷嚣張地,輕笑一聲,“真不搭理我?”

他跨步過來,身形修長,影子将溫盞籠進去。

沒猶豫,直直地,在她身旁坐下。

長腿微屈,擰開一瓶礦泉水,仰頭,有水珠從冷白的喉結滾落。

溫盞垂着眼,手心又有些潮。

身邊原本有幾個湊得很近的女生,見他沉着臉過來,連忙給他讓位置。

然後鹌鹑一樣貼在一起,隔着一段距離,湊在一起小聲地竊竊私語。

商行舟聽不見她們說話,也并不在乎她們說什麽。

少年修長手指捏着水瓶,放下,偏頭過來看溫盞,嗓音低沉微啞:“幹什麽?我打電話不接,我發消息不回,你跟我怄什麽氣?”

她默了會兒,慢吞吞,“沒怄氣,沒看見。”

商行舟被氣笑:“你是山頂洞人嗎,一天到頭24小時,你都看不上一次手機?”

“……”

溫盞手指無意識地摳住答題卡邊邊,折頁,再放開。

“溫盞。”商行舟離她也很近,幾乎情難自禁地,心頭的小火苗又竄起來。

他沉聲,“轉過來,你看着我說。”

溫盞眼眶忽然熱了下,被她用力壓下去。

那種難過的情緒,又漂浮起來。

“好。”她轉過來,仍然不與他對視,讷讷,“說什麽。”

他冷聲:“說說你這幾天在做什麽,跨年夜那晚,為什麽不高興。”

商行舟難得地,有點後知後覺。

直到現在才敢完全肯定,她那天不高興,竟然跟他也有關系。

跨年夜兩人分開時,她就那麽看着他,一句話都不說。

沒有跟他說再見,也不說新年快樂。

他越想越覺得不對勁。

本來打算六號或者七號再回來,想來想去,忍不住,又改簽了一次機票。

今天就回來了。

可是他回來了,溫盞還是不搭理他。

“跨年夜那天不高興,是因為被人鎖小黑屋了。”空氣靜默幾秒,溫盞語氣很平靜,輕聲,“我小時候也被人鎖過,沒吃的,被餓了很久。所以後來,再遇到這種情況,總是覺得餓。”

商行舟微怔,動作一滞。

他擡起手,想摸摸她,又收回去。

低沉的嗓音放緩了一點:“可元旦時費元嘉他們跟你道過歉了,道過歉後,你還是不高興。”

溫盞又想到那個被他挂斷的電話。

她忽然有些抗拒,不想再說下去:“因為奶奶來我家,翻出了我中學時的舊文具盒。”

“然後呢?”

“然後,我發現,我是真的,一直都不太聰明。”

她好像不能很明确地感知到,某人是否喜歡自己。

陸燦關注商行舟,就覺得他跟溫盞般配;

塗初初幾次三番得到商行舟的幫助,就覺得這個哥哥人挺不錯。

但生活中,溫跟商行舟真正的交集,明明也沒那麽多。

是她判斷失誤,才以為兩個人真的能有什麽。

試卷只剩兩道大題,溫盞鼻子發酸,坐在這裏寫不下去。

她扣上筆,起身,甕聲:“我換個地方寫。”

剛站起來,被商行舟拉住手腕,一把拽回去。

少年聲音清冷,耐心瀕臨告罄:“話沒說完,你去哪。”

溫盞一個趔趄,退後一步,撞在他身上。

海鹽氣息鋪天蓋地。

他胳膊上的肌肉有點硬硬的,撞得她想哭。

商行舟撩起眼皮,看過來,嗓音懶怠:“現在就跑,你體育期末考打算怎麽辦?”

溫盞掙了下,掙不脫,有點急了:“我也可以不要這部分學分。”

連這都不要了。

商行舟心裏浮起微小的煩躁,語氣一剎那變得冷淡:“燕子你也不要了?”

“那個……”溫盞憋紅脖頸,“那個本來也不是你的,你放回去不就行了。”

她還在掙紮。

非常想擺脫他的樣子。

商行舟心頭的小火苗被風吹盛,他抵了抵腮,壓低嗓音,不管不顧一樣:“學分不要了,燕子不要了,那我呢?溫盞,你打算怎麽處理我?”

溫盞感覺有很多人在看他們。

雖然,大概率,也聽不見他們對話。

但她不想在這麽顯眼的地方一直跟他拉拉扯扯。

明明就是沒什麽關系的人。

她聲音幾乎浮起哭腔:“跟我沒關系,你不要問我。”

說完,她用力推開他的胳膊。

商行舟後退半步,又感覺她重心不穩,下意識伸另一只手,想扶她。

空氣中傳出脆響。

溫盞的答題卡硬生生被扯成兩半。

風吹拂,商行舟微怔了下,趕緊:“我不是故意的,你給我,我幫你粘——”

溫盞沒這個打算。

她眼眶泛紅,收起另一半答題卡,飛快地拎起包,頭也不回,轉身跑了。

……不是。

藍天白雲,冬日裏冬青婆娑,空氣凜冽。

商行舟站在原地,看看她的背影,再看看手上的半截答題卡,風一吹,空氣中獵獵作響。

他到底幹了什麽不該幹的事兒。

把她氣成這樣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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