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9 彈殼

溫盞被他拽着, 不得不停住腳步。

她有點無奈,轉回去,默了下, 看他。

男人高高大大, 一只手攥着她, 唇角痞氣的笑意未消,漆黑眼睛定定盯着她。

溫盞也沒懂他到底要幹什麽,只是說:“不要十個,你把那一個給我。”

“給你給你。”商行舟下巴微擡, 敷衍, “那你求求我。”

“……”

溫盞無話可說, 轉頭又想往前走, 商行舟自己悶聲笑起來:“哎,溫盞。”

她停住, 他低沉的聲音微微透着啞, 從身後從傳過來:“咱們這麽多年沒見了, 你有沒想過我?”

夜幕慢慢垂落, 風一樣侵襲, 頭頂銀河璀璨。

溫盞身形微頓, 好像被踩到什麽很難忍耐的點。

轉過去,很肯定地擡起眼:“沒有。”

她這一雙眼, 黑白分明,黑的淨白的冷, 和少年時一樣,明淨又倔強。

商行舟身形一頓, 唇畔未消的笑意一點一點收斂。

他望着她。

高原的風從兩人之間糾纏着滾過, 遠處群山綿延, 在餘光外化作壯闊的圖景。

命運一樣的,久別重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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很久,商行舟自嘲地移開視線,低聲:“不是說和平分手?你一聲不吭把我删得一幹二淨,我都沒機會問你,什麽意思?”

她奇怪:“不然呢?”

商行舟目光漫不經心,又落回來:“做朋友啊,朋友也沒得做?”

溫盞停留在領口圍巾處的手指沒收,被風吹着,腦子不太清醒,看他的眼神變得有點困惑。

沒多想,搖頭:“我不要。”

商行舟呼吸一滞。

“我沒法跟前任做朋友。”她悶聲,“而且,你也不會缺我這麽個朋友。”

商行舟張張嘴,手剛擡起來,又聽她補充:“再說了,你都有兒子了。”

商行舟:“……”

這是她第二次提這件事了。

她是不是真的很介意這件事,還是僅僅在找借口。

他費解:“我有什麽啊,我怎麽就有兒子了?”

他不服氣:“這什麽東西,誰造的謠?溫盞,我沒兒子。”

溫盞不說話,半張臉埋進毛茸茸的圍巾,只露出一雙眼,警惕地盯着他。

不太信的樣子。

像一只不高興的海獺。

……但是,她是不是,有點可愛。

商行舟抵了下腮,心裏忽然有些好笑。

思考一陣,他稍稍正色,撩起眼皮,很禮貌地伸出一只手:“那你瞧要不這樣,咱倆重新認識一下?東部戰區空降某旅,商行舟。未婚,沒兒子,也沒女兒。”

夜色下,男人身材高大挺拔,肩膀很寬,作戰服勾勒肌肉流暢的線條。

他手掌懸空落在她面前,常年作訓的緣故,虎口處有薄薄的繭。

仍舊是寬厚的,溫熱的。

極其短暫的一秒鐘,溫盞腦子輕微地迷糊。

但很快就恢複清醒。

她退後一步,還是拒絕:“不要。”

她一雙琉璃似的眼睛,看着他,提醒:“盲盒你想還我就還我,不還我就算了。我們早分手了,沒必要再重新認識。你少自欺欺人,商行舟。”

——你少自欺欺人。

風翻湧着,巨大的雲團映着深黑天幕,快速從頭頂掠過。

商行舟一只手懸在半空,長久地停留,直到她離開,也沒有放下。

他沒捉住溫盞。

只有冷冽的風,從指間滑走。

這種近似“失去”的感覺,帶動身體深處某種化學反應,過往的記憶受到召喚一般,一切都在這一刻蘇醒,送到他眼前。

很久,商行舟自嘲地勾勾唇角,收回手。

分手?确實是分手了。

大三那年,青島之行以後,他醉酒中被人告了別,之後就再也沒見過溫盞。

她走得非常迅速,果斷。

商行舟一直覺得,溫盞這姑娘,只是有點膽小,偶爾表現得優柔寡斷,實際上骨子裏倔強又不肯認輸,對于認定的事情,死咬住不會放手。

可他沒想到,在跟他有關的事情上,她也能這麽不留情面。

說不要就不要了。

她連一次頭都不肯回。

他這人從小到大,天之驕子似的,走到哪都被捧着,其實沒受過什麽巨大的挫折。

人生中的一切來得太過容易,導致他對世界上絕大多數事情,都沒有興趣。

但溫盞是個例外。

他驕矜,偏偏想弄清楚一切與她有關的謎題。

只是他年輕氣盛,那時也滿腹困惑。

在海邊時,心有不甘,卻又似乎已經把話說得很清楚。

他問她:你現在不喜歡我了嗎?她沒答。

他又問:我是不是讓你很失望?她也沒答。

可見這兩個問題的答案,都很可能是會讓他不好受的。

他在那秒忽然沒了信心,酒勁兒上湧,就那樣睡過去。

再行過來,大夢一場,海浪仍舊拍擊着礁石,天空已經大亮。

只是身邊空落落的。

石一茗聽聽完前因後果,第一時間拉着他,往民宿裏沖。

結果人去樓空,溫盞早把自己的東西都收拾走了。

冰箱上連個留言紙條都沒有,她房間整整齊齊,行李箱不在,就像是從沒來過。

石一茗氣壞了,人生頭一遭,跳腳大罵:“你怎麽回事啊!這麽好的機會這麽好的姑娘!你就他媽硬生生放走!”

商行舟心裏頹然,嘴上還硬撐:“怕什麽,她肯定回北京了,人又不會消失,還能跑哪去。”

可心裏實際上也相當沒底,溫盞不冷靜,他也不見得比她成熟多少。

分完手,冷靜了幾天,回到北京,才去找她。

結果,給她打電話,她不接;給她發消息,她也完全不回。

他去她家樓下找她,怕給她添麻煩,不敢靠太近,就一直沒堵到人。

過完夏天,她把他删了。

商行舟想,她要去奔赴更好的人生,他也有他要去往的地方。

此後歲歲年年,不在一起也沒關系,他身體裏有個角落,永遠寫着溫盞的名字。

但是,直到他如今,在這裏又一次遇見溫盞。

身體裏那些關于青春的、溫熱的感覺,全都醒過來。

他才深刻地意識到,“不在一起也沒事”這種說法,完全是自欺欺人。

怎麽會不想在一起,那時候要是真跟溫盞異地,最先瘋的一定是他。

夜空不見邊際,風仍吹着,商行舟立在原地站了一會兒,聽到飛機起降的轟鳴。

他遲遲回過神,有些自嘲地動動唇角,手中塑料小瓶裏的水灑了大半,他把瓶子收進掌心。

轉過身,聽見身後有人喊:“隊長!”

眯眼看過去,陶也氣喘籲籲,逆着風跑到面前,站直敬了個禮:“指導員叫你過去。”

商行舟點頭:“知道了。”

他邁動長腿往前走,陶也笑眯眯地,還跟了兩步:“剛溫盞說她要找你拿東西,你見着她了嗎?”

商行舟皮笑肉不笑,嘴角漫不經心地扯扯:“見着了。”

“那就行。”陶也挺高興,“小溫師傅他們倆人真好啊。我來的路上還遇到遲總了,他說走之前要是有時間的話,想去看看隊長的兒子。”

商行舟輕哼一聲,忽然頓住。

兒子,兒子?

陶也毫無所覺,還在嘿嘿嘿:“等我們回來,如果他們還在西城,咱們一塊兒再出去一趟,你瞧怎麽樣?”

商行舟抵了下腮,大概明白怎麽回事兒了,輕笑着問:“你跟溫盞說,我有個兒子?”

陶也快樂點頭:“對啊,你不是交代我,幹兒子也算兒子,要有姑娘問你婚戀情況,就說你已經有兒子了?”

“……”

商行舟轉過去看,陶也一臉興奮,挺自豪,想要誇誇的樣子。

他張張嘴,又沉默,再張嘴,還是詞窮。

“陶也。”商行舟眯着眼,叫他,“立正。”

陶也立刻站直。

“要不你站會兒軍姿吧。”商行舟沒忍住,又把手裏的礦泉水瓶捏爆了一次。想了想,挺溫柔地說,“天亮再走,嗯?”

陶也:“……”

陶也:???

溫盞回到住處,屋內一室亮堂,她放下背包,脫力似的。

在進門沙發處坐了會兒,才提起力氣去洗澡。

熱氣升騰,溫熱的水流順着月牙形狀的鎖骨淌下來,痕跡一點點隐沒入纖瘦的腰腹,滾落到瑩白的腳趾。

水聲關停。

溫盞兩手撐在洗手臺,望着被氤氲水霧籠罩的鏡子中,身形纖細、仿佛喘不過氣的自己。

很久,她深呼吸。

換了衣服,坐到床上,陷進床鋪。

收到塗初初的消息:「嘀嘀嘀,盞盞,你回北京沒有呀?」

溫盞攏了攏濕漉漉的長發,敲字:「還沒呢,估計要到下周了。」

遲千澈補好輪胎之後,仍然沒放棄帶她去附近逛一逛的念頭。

訂了票,明天想去打卡附近一截舊城牆遺址。

塗初初:「西城好玩嗎,可憐.jpg」

溫盞從行李箱翻出吹風機,插入接口:「還好吧……我給你帶了吃的。」

塗初初:「嗚嗚嗚我的盞盞真好!」

溫盞放下手機,感覺她有話要說。

她耐心等着,果不其然,塗初初東扯西扯,扯到最後,扯出一句:「我哥剛剛來找我了。」

溫盞并不意外:「然後呢?」

塗初初糾結:「他問我,過去幾年,你過得怎麽樣。」

溫盞吹頭發的手一頓。

塗初初緊接着:「但我沒跟他說什麽,我指責他來着!我質問他,怎麽現在才想起來問!」

溫盞有些好笑。

又見她試探道:「不知道我哥在想什麽,你說,他會不會是對你還餘情未了。」

溫盞忽然就有點詞窮,打了字又删掉,嘆息:「你看商行舟像那種人?」

塗初初撓撓頭:「萬一呢。」

她覺得,商行舟就表面混不吝。

但其實應該,相當長情。

溫盞低頭吹頭發,手機屏幕熄了又亮,塗初初後面說什麽,她突然就有點聽不進去。

其實現在說這些話,對她來說,沒什麽意義。

在她眼中,與商行舟有關的一切,都結束在海邊那個盛夏。

快樂與悲傷,是過去的事了。

放下吹風機,溫盞垂眼望着熄滅的手機屏幕,沉沉夜色之下,窗臺玻璃倒映出孤獨纖瘦的身影。

很久,她閉上眼。

……都過去了。

入夜,氣溫降到零度以下。

一道玻璃之隔,室外開始緩慢地結霜,室內一盞臺燈幽幽透過燈罩,垂落柔和的光暈。

商行舟靠牆,站着,劃拉手機,身形在一旁投下高大的陰影。

坐了會兒,等不到塗初初回信。

站着,也不見她消息。

他的耐心好像流沙瓶裏的彩色沙子,一點點流逝,又沒法催。

煩得不行,想倒立。

發瘋的前一秒,手機震動,塗初初語音消息回了過來:“不知道,溫盞沒說。你想知道她過得好不好,幹嗎不自己去問她。”

商行舟咬牙,笑了聲:“我要是能問出來,我還找你?她不搭理我。”

感覺非常不想跟他說話的樣子。

他也沒懂怎麽會這樣,想來想去,只能找塗初初,問原因。

塗初初罵他: “那就是你問的時間太晚了吧?你現在才想起來問,怎麽不幹脆等到她結婚再問?”

商行舟一下子又坐不住了,抓頭發:“她要結婚?跟誰結,我都不知道,哪天?我去搶。”

塗初初:“……”

塗初初無語了:“你聽不聽得懂人話。”

商行舟話說出口,自己也反應過來。

他拉開椅子坐下,長腿微屈,嘆息:“我感覺她面對我的時候,總是不高興。你說,會不會是她家裏的事情,讓她不高興。”

塗初初憐愛:“你自己覺得呢?”

商行舟自己也覺得,挺沒邏輯的。

她在遲千澈和陶也面前很正常,只是在面對他的時候,會流露出想逃跑的樣子。

她不喜歡他了。

商行舟坐立難安,陶也還在訓練場邊罰站,他起身拿外套,想,要不現在去拉上他,跑二十公裏好了。

“不過。”塗初初忽然想到,“我倒是想起另一個事兒。”

商行舟拿外套的手一頓:“怎麽?”

“你不是問她家裏嗎?其實盞盞跟父母的關系,比之前好。”塗初初說,“盞盞去斯坦福交換之後,沒多久,她媽媽跟過去陪讀,把國內工作都放下了,待了一個多月才回來。她跟媽媽的關系,從那之後,變得還不錯。”

可以像正常母女那樣交流,有時甚至算得上親密。

商行舟坐回去,靠在椅背上,想。

那她媽媽陪讀期間,一定講了很多他的壞話。

楊珂不喜歡他,大學時就覺得他是個混混,差點沒怼到商銳臉上。

“為什麽會叫媽媽過去陪讀?”商行舟低聲,問,“她怎麽了?”

“生病了。”塗初初話一出口就感覺說多了,趕緊模糊地找補,“你別問我了,你去問她。”

停了會兒,商行舟那頭沒聲,只有他平穩的呼吸。

塗初初奇怪:“但你怎麽突然這麽關心她……你倆遇見就遇見了,你別是還想追她吧?”

商行舟扯扯唇角,輕笑了聲,沒說話。

塗初初忽然什麽都明白了。

她心情一言難盡:“你要不還是別禍害她了。”

商行舟:“怎麽?”

塗初初:“你不知道,她當時喜歡你喜歡得有多辛苦。”

商行舟再問。

塗初初不肯再開口,使勁逃避話題:“我要睡了,明天考試呢,不要再給我打電話。”

禍害……

從溫盞朋友的視角出發,跟他戀愛,是一件很糟糕的事情嗎?

商行舟垂眼,手指碰到外套口袋,觸碰到小小的、硬硬的東西。

他拿出來。

流線形的,臺燈暖橙的燈光落上去,跟一枚小寶貝似的,偷偷發光。

一只子彈殼。

他漫長地嘆息。

很久,商行舟啞聲:“你把溫盞號碼給我,我現在去加她。”

作者有話說:

盞盞:對方已拒絕并向你扔了一只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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