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0 在哄 (1)

溫盞睡一覺醒來, 口幹舌燥。

西城空氣很幹,昨晚忘了開加濕器,她赤着腳跳下床倒水喝, 劃開手機鎖屏。

上午七點三十, 信息欄彈出新消息。

一條好友申請。

X。

簡簡單單的名字, 這麽多年頭像都沒換過,還是那個拽裏拽氣的小學生照片,紅領巾迎風飄揚。

眼睛裏都寫着:拽。

溫盞手指在他頭像上稍稍停留了一下,喝完水, 扣上水杯蓋子。

點擊“忽略”, 退出來。

打開朋友圈, 新的一天, 塗初初仍然是最早出現的:

「早安學醫人!起來學習了嗎!」

快期末了,她這研究生怎麽讀都讀不完, 石一茗在底下回:“我這還沒睡呢, 妹妹你就又醒了?”

溫盞想問問塗初初, 是不是她把自己的聯系方式給了商行舟。

想想, 這問題也很沒意義。

她當時去斯坦福, 删了商行舟換了號碼, 但并沒有删除其他人。

新號碼加上塗初初後,石一茗紀司宴他們也挨個兒來加了她, 她都沒拒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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商行舟只是不适合戀愛,但他這群朋友人都不錯。

溫盞當時出國出得匆忙, 有個成績證明沒弄好,要委托國內的人去線下幫忙蓋章, 塗初初沒時間, 托紀司宴去弄, 他大夏天頂着四十度高溫來回跑了好幾趟,最後親自給她寄過來。

商行舟想從誰那兒得到她的號碼,是輕而易舉的事。

溫盞收起手機,換衣服出門。

清晨,大晴天,天空碧透的藍。

昨晚後半夜下了會兒冰雹,天一亮就化了,地面結薄薄一層冰,溫盞很小心地走過去。

在食堂裏拿了粥和蛋,燙手,桌面上滾一滾,敲開。

遲千澈昨晚跟南半球的同事開跨國會議,開到淩晨四點才去睡,這會兒沒醒。

兩個人約了下午一起去爬城牆,但溫盞粗略估計他十點之前都不會出現,一邊剝雞蛋殼,一邊低着頭長按語音給他留言:“要給你帶點兒吃的嗎?”

頭頂落下一道低沉男聲,悶笑:“你怎麽不給我帶點兒吃的。”

溫盞微頓,面前投下小小的陰影。

高大的男人邁開長腿跨過凳子,在她面前坐下。

黑色沖鋒衣,沒穿軍裝,身姿依舊相當板正,外套拉鏈抵住下颌,痞氣裏透野性。

溫盞手一松,語音“嗖”地發了出去。

商行舟剛吃完早飯,回頭看見她坐在這兒,就徑直跟了過來。他手裏沒拿東西,看到她面前就一碗白粥倆雞蛋,低笑:“就這點兒,你吃得飽嗎?”

溫盞看見他就想起盲盒,匆匆瞄他一眼,将手裏剛剝開的雞蛋三兩下吃完,悶聲:“要你管。”

商行舟:“?”

脾氣是越來越大了,他抵了下腮:“怎麽就不要我管了,你等會兒去鎮上,不要我開車了,打算走着去?”

溫盞:“?”

忽然覺得這枚蛋非常噎。

“什麽要你開車……誰說要你開車了?”

她的項目接近尾聲,過幾天就會跟遲千澈一起回京。

走之前,溫盞想給身邊幾個人買一點紀念品,雖然西城看起來沒什麽特別值得紀念的東西……但吃的的确都很好吃。

要不是搬不動,她想把陶也他們那天在路邊給她買的巨大無比的哈密瓜也帶兩個回去。

昨晚跟唐指導和負責人提了一嘴,那頭很熱情,說找個人順路送他們去。

但遲千澈今天本來也要開車出去玩,于是跟他們說,不用了。

結果他夜裏臨時加會,早上完全起不來。

睡前就想着,還是叫個人先送溫盞出去一趟。

“還能是誰說?唐指導。”商行舟眼瞳漆黑,定定盯着她,唇角微揚,“怎麽,你很不想看見我?小同志?”

“……”溫盞有些失語,“沒。”

她就是納悶,“你們這個小隊,不是應該挺多事兒的?”

商行舟把玩她放在小碗裏的另一枚蛋,指尖繞個圈,幫她敲開:“怎麽?”

溫盞不知道該不該說:“感覺你一直在給我當司機。”

話音落地,感覺對面男人的氣場都變得危險起來。

三四月,北方剛開春,西城還沒有走出嚴冬。

外面天寒地凍,窗玻璃上覆蓋薄霜,但食堂裏是溫暖的,有小戰士端着餐盤從她身後路過,忍不住多看商行舟一眼。

商隊長怎麽手背上青筋都突出來了啊。

就這種充盈的、飄忽的暖氣中。

商行舟盯着溫盞,很久,輕哼一聲,拽裏拽氣地聳眉:“我樂意。你有意見?去跟唐指導說。”

這種雜七雜八的事,确實無論如何也落不到他頭上。

誰讓他昨晚去見指導員,恰巧聽見。

那當然得順勢接過來。

唐指導什麽人啊,一眼掃過去,簡直把他過往十年都看透了。

年輕人愛慕不舍都寫在眼睛裏,臨走時,嘆息着,拍他肩膀囑咐:“行,以後我也不催你結婚的事兒了。你跟她算得上門當戶對,只是她家裏人都不太好對付。但如果是你,我也不怕你搞不定岳父,小商同志,再努努力。”

商行舟把蛋殼敲碎了,怕手不幹淨,沒剝殼,給她放回碗裏。

移開目光,身體朝後靠,好像真的完全不在意,漫不經心地道:“時間還早,要有意見,你去跟他說一聲,換個人。”

溫盞詞窮:“……那算了。”

她實在是懶得有意見。

這地方,多跟人說兩句話,她都覺得要缺氧。

把另外那一枚蛋也吃完,她将白粥喝得幹幹淨淨,背着包站在門口,等商行舟。

須臾,他去而又返,黑色越野漂移似的,招搖地停在面前。

溫盞繞到司機那一側,伸手去拉後排的車門。

“溫盞。”男人沒回頭,用手指直接擰滅了猩紅煙頭,沒什麽情緒地輕笑,“你敢坐後面試試。”

“……”

煙灰在手指間掉落,他渾身上下透着不好惹的氣息。

溫盞一言不發,繞到副駕駛,拉開門坐下,扣安全帶。

煙頭扔進煙灰缸,商行舟降了一半窗戶通風。

掉頭帶她出軍區,他嗓音泛啞:“想買什麽?”

“随便看看吧……”溫盞也沒什麽目标,本來是想跟遲千澈一起的,結果同行的人臨時換成了他。

哎,陶也也行啊。

商行舟這家夥這麽沒耐心,怎麽一起瞎逛。

溫盞無聲嘆氣,膝蓋上放着手機,越野駛離軍區,天空一碧萬頃。

手機微震,她拿起來。

微信消息彈出電子請柬,音樂聲大得震耳欲聾。

太喜慶了,溫盞被吓一大跳。

趕緊調小,微微囧:“不好意思,我不是故意的。”

商行舟沒什麽反應,微收的下颌堅毅剛硬,餘光掃一眼屏幕,只看清三個字。

拼在一起,非常熟悉的一個名字。

他微頓,聲音忽然低下去:“你跟費元嘉,還有聯系?”

“嗯,一點點。”溫盞停了停,顯然也想到一些不太快樂的回憶,沒太多解釋。

窗外行道樹飛快掠過,她說:“他下周結婚,給我發請柬。”

“他結婚了。”商行舟抵了下腮,不知是想到什麽,皮笑肉不笑地,勾了下唇角,“不是在朋友圈和空間論壇裏到處喊,‘溫盞跟我在一起’的時候了?”

溫盞微怔,蹭地轉過去:“你怎麽知道?”

“我怎麽知道,有什麽事兒是我不知道的。”商行舟唇角微勾着,眼底毫無笑意。後半句話雲淡風輕,不動聲色地透狠勁兒,“他當時要是在國內,我得給那小子門牙打下來。”

當時,溫盞去斯坦福,費元嘉是一起的。

她大概能感知到對方對她有好感,但從沒想過跟他走近,兩人性格迥異,連朋友也做不了,所以溫盞一直很小心,跟他保持着安全距離。

只是異國他鄉,兩個人同一個項目,專業也一致,名字難免總連在一起。

提到A就想到B,搞得留學生們都以為他倆是一對,最後總是溫盞出來澄清。

澄清一段時間,也沒人再撺掇他倆了。

落地舊金山後,溫盞精神狀态一直不太好,入了學,精力索性全放在課業上。

沒什麽時間想別的,就也沒再管這個事兒。

結果也就過去半個月,費元嘉不知道從哪打聽到,她已經跟商行舟分手了。

費元嘉瞬間樂瘋了。

第二天就在她公寓樓下擺了個巨大的愛心玫瑰花,衆目睽睽,攔着她喊:“做我女朋友行嗎?”

溫盞很禮貌地表達了拒絕。

但費元嘉毫不氣餒。

完全沒有放棄追求她。

他非常堅定地認為,溫盞之前沒跟他在一起,是因為商行舟。

這其實是很好的品質,說明她不會劈腿。

那麽現在她跟商行舟分手了,就一定會愛上自己。

不管怎麽看,他家庭高知,經濟和外形都不錯,各方面條件算得上優越。

實在是很難不愛上他。

但在溫盞看來,他追女孩的手法,非常像stalker。

無孔不入,無所不在。

溫盞太窒息了,每天打開手機,朋友圈空間論壇到處能看到他。

找他談話,他也不太能聽得進去。

溫盞後來反思自己,是不是不該當衆拒絕他?

他根本沒那麽喜歡她,執念埋在心裏,面子上過不去,簡直着了魔一樣。

就這麽僵持一個多月,溫盞快崩潰的時候。

費元嘉跟朋友們聚餐,喝完酒出酒吧,走在路上黑燈瞎火,毫無征兆,突然被人拖到沒監控的地方暴打了一頓。

溫盞不在場,聽同學說,費元嘉受傷不輕,清晨才在巷子口被酒保發現。

找到他時他臉上全是血,到醫院做檢查,頭骨碎裂一小塊,額前劉海被薅禿了小拇指那麽個長條。

醫生說,那裏之後也不會再長出頭發來。

這事情性質太惡劣,驚動了他在國內的父母,自然也暴.露了他對溫盞圍追堵截的事情。

費元嘉父母很不好意思,帶着他上門道歉,要求費元嘉以後再也不準騷擾溫盞。

但從頭到尾沒查出,那晚到底是誰毆打他。

費元嘉夜裏本身喝了酒,沒看清行兇的是誰,再者酒吧後面那條街治安本來也不好,對方很刁鑽,挑了沒監控的地方,招招下狠手,又招招不致命。

朋友們來看望他,都猜,他是不是惹了當地黑.道。

費元嘉住院住了小半個月,朋友們一波一波地來看他,跟洗腦似的。

他的想法從“我一定要揪出是誰”,慢慢變成“他跟我道個歉就算了”,最後只剩下“想想就可怕,算了,以後我躲着點”。

自那之後,他沒再糾纏過溫盞。

溫盞當時也沒多想,費元嘉行事向來高調,她以為他就是運氣不好。

可時隔這麽些年,如今見商行舟這種語氣,她心驚膽戰:“你打的?”

但是,怎麽會?

他那時候在部隊,要怎麽出來。

何況是去舊金山?

越野疾馳過雪原,外面空氣有些涼,車內煙氣散得差不多了。

商行舟升上車窗,打開暖氣。

他吊兒郎當,似笑非笑的:“你可真敢想,怎麽可能是我。”

溫盞松口氣:“不是就行。不瞞你說,我确實猜過你。”

商行舟手指微頓。

“因為感覺,那種發瘋一樣的事情,像是你做得出來的。”可實在是很不合理,兩人那時候都分手好一陣了。

“……”

商行舟嘴角微抽,笑意淡了,剛想說話。

又聽她一本正經,很認真地嘆氣:“你在部隊裏……做那種事情,被發現了的話,會背處分吧。”

“商行舟。”她說,“就算我倆不在一起,我還是希望你能過正常人的生活的。”

商行舟身形微頓,有點兒蹊跷似的:“你這話說的,就好像我過不上正常人的生活一樣。怎麽了,在你眼裏,我應該去坐牢?”

溫盞無奈地看他:“就是覺得你不該坐牢,才這麽說的。”

商行舟漫不經心轉過去,猝不及防,對上她的眼睛。

黑白分明,看人時總是很專注,定定的,溫和且平靜。

他呼吸微滞。

她今天束馬尾,穿着那件厚外套,黑色的,乍一看很像他的同款,但裏面打底的高領兔毛毛衣是奶白色的,領口胸針挂着兩棵胡蘿蔔,看起來可可愛愛。

跟他記憶中一模一樣。

只是眼中濃烈的愛意消散了,他捉也捉不住。

半晌,商行舟移開視線,無聲地笑了下:“我沒做壞事,溫盞。”

他手指微屈,落在方向盤上,望着遠處綿延的雪山,低低地,他說:“跟你分開這些年,我一直挺認真的,在做好人。”

半小時後,越野在一個舊小區門口停下。

今天天氣很不錯,陽光如同蜂蜜,進城後,一路上,總能看到城中居民。

小區附近有菜市場,不少老人家或者家庭主婦拎着菜籃子從那邊走過來,遇到相熟的鄰居,會擡手打招呼。

商行舟開着車,在菜市場采購了點東西。

溫盞掃一眼,包括但不限于:雞蛋西紅柿土豆芹菜菠菜,兩箱牛奶,以及各種半成品菜和新鮮水果。

都是吃的。

她認出這是上次陶也講他“上去看兒子”的那個小區,但也不知道他要幹什麽,只能跟着他走。

停車關門,商行舟長腿邁開,從後備箱往外拎東西:“車不進去了,裏面不好停,待會兒退不出來。你搭把手?西紅柿袋子沒提手,你拿上,也不沉。”

溫盞跟着下車,看看,他确實也沒騙她。

一袋西紅柿六個,未成年就出來營業了,沒她拳頭大。

她把西紅柿抱在懷裏,看他大袋小袋拎一堆,左右手提滿了,手指被勒得發白。

忍不住,提議:“要不我再替你拿點。”

商行舟一下子樂了,湊過去,熱氣直往她領口裏打:“心疼我,小同志?”

溫盞:“……”

溫盞冷漠:“西紅柿袋子确實不好提,你咬嘴裏叼着。”

……最後也沒讓他真叼着。

兩個人并肩往前走,路過門崗。

看門老大爺披着軍大衣,從小亭子裏探出一個頭,樂呵呵放行:“小商,這次帶媳婦來了?”

溫盞:“?”

溫盞愣了下才知道在說自己,立刻解釋:“我不是他……”

“是,是。”商行舟手裏提滿東西,硬生生騰出一只手來,笑着過來拉她,“我媳婦跟我鬧脾氣呢。”

“吵架啦?”大爺有點耳背,“小兩口吵什麽,你們感情不是一直挺好的?”

商行舟像模像樣,還怪不好意思:“我做錯事,惹她生氣了,這不是正哄呢。”

大爺板着臉喊:“啊?你怎麽惹人家生氣啦?那是要哄啊!媳婦就是要哄的啊!”

……

溫盞走過門崗,心力交瘁。

前行一段路,到了大爺看不見的地方,她推開商行舟牽着她的手:“什麽啊就媳婦,哪來的媳婦,你要不要臉?”

商行舟被她推得後退半步,手裏裝土豆的袋子不堪重負,“啪”地斷了。

土豆一個接一個往下掉,溫盞趕緊躬身去撿。

“沒事。”商行舟将手裏其他袋子放地上,叫她,“我來。”

他動作比溫盞利索得多,連撿土豆都比她快。

一邊撿,一邊低聲說:“門口那大爺,上年紀了,耳朵背,前年确診了阿爾茨海默症,就不太認人。我來過幾次跟他熟了,聽人說,他兒子在外面打工,一年到頭回不了趟家,大爺就老把過路的人認成他兒子兒媳婦,看見誰都喊。”

溫盞拿着土豆,不說話了。

“所以。”說之前就覺得她會信,商行舟直起腰,挺自然地補充道,“你別拆穿他,醫生說刺激到他就麻煩了,得順着。明白嗎同志?”

“……”溫盞悶聲,“去哪,帶路。”

小區主幹道朝東,步行五分鐘,第14棟樓,二門棟。

樓建得非常反人類。

溫盞走幾步歇一歇,快到頂了,還在困惑:“這地方海拔這麽高,怎麽會建這樣的樓,還沒電梯?”

商行舟看她一眼,伸手:“老房子,便宜。西紅柿給我吧。”

溫盞沒給他。

商行舟似yhDJ笑非笑,打量她:“可以啊,等到家了,獎勵你一罐氧氣。勝利近在眼前,你馬上就能看見我兒子了。”

溫盞被狠狠地噎了一下。

她現在幾乎能确認那不是他兒子了,親兒子的話,他絕對不是這個語氣。

三分鐘後,溫盞和商行舟肩并肩,按門鈴。

門內遠遠應了一聲“來了”,中年婦女的聲音,然後是由遠及近的拖鞋聲。

打開門,熱氣襲面,開門的是一個穿居家服的女人,個頭不高,頭發都半白了,打理得很妥帖,挽成低低的發髻。

像是沒想到來人是商行舟,對方先愣了一下,然後眼裏浮現驚喜:“怎麽這時候來……哎唷怎麽來家裏也不說一聲,老何,老何!”

她一邊轉頭叫人,一邊退後讓開,讓兩個人進來:“快進來,外面冷不冷?你來就來還提這麽多東西,你看這樓裏連個電梯都沒有——”

她頓了下,顯然注意到溫盞,有點緊張又有點無措地,問:“小商,這是你朋友嗎?”

“嗯。”商行舟笑了下,把手裏的東西都放下,熟門熟路地打開鞋櫃給溫盞找一次性拖鞋,輕聲,“是我很好的朋友。你穿這個。”

溫盞手心潮濕,乖乖喊了聲:“阿姨好。”

阿姨被她喊得更加無所适從:“好,好。那個,何頌他在裏面寫作業呢,我叫他出來。老何估計沒聽見,我去給你們切點水果,你們随便坐,自己倒水喝啊。”

商行舟低笑着,應了句:“沒事兒,您別忙活,我沒拿自己當外人,我要什麽我自己拿。”

何阿姨連聲:“是,你是別跟阿姨客氣。你朋友,你朋友也別客氣。”

還是轉身去廚房切水果了。

客廳裏短暫地靜寂,溫盞目光轉一圈。

房子不算大,兩居室,坐向很好,布置得幹淨溫馨。

一間卧室關着門,門把手上挂着海賊王的風鈴,應該是這家孩子的卧室。

她的注意力被電視旁一張照片吸引。

一家三口,夫妻倆看起來都不年輕了,孩子卻只有十來歲的樣子,穿背帶褲,立在兩人中間,眼中透生疏。

她心裏有個猜測,聽商行舟招呼:“坐吧,你要不要看電視?吃個飯再走。”

溫盞墊腳尖看看,何阿姨估計聽不見。

她轉過來,小聲問:“這是你戰友的父母嗎?”

商行舟靠在沙發上,從茶幾零食筐裏撿了袋堅果拆開,不動聲色,放到靠近她的地方。

然後聳眉:“這麽聰明?”

溫盞沒注意到,只抿唇:“你怎麽不早說。”

她後悔:“怎麽都該帶點東西吧,這怎麽能空手上門的?”

商行舟樂了,往沙發邊上挪挪,示意她坐下:“你不是帶了西紅柿麽?沒事兒,他們不介意這個的。”

人家介不介意是一回事,你有沒有禮貌,那是另一回事啊。

溫盞踢他:“你好煩人,商行舟。”

她沒什麽力道,商行舟笑起來,聳眉:“你招人喜歡,溫盞。”

溫盞複讀:“你煩人。”

商行舟吊兒郎當,跟着複讀:“你招人喜歡。”

“你……”

溫盞擡起眼,猝不及防,撞進他的眼睛。

深邃的,黑色的眼瞳,像黑曜石,似乎在黑暗中,也會發光,尋找她的方向。

溫盞呼吸驀地一滞.

觸電似的,移開目光。

午飯時,溫盞見到了這家的小男孩。

跟她在照片中看到的情況差不多,這家父母已經年逾五十,但小男孩還在讀小學,小小只,話不多,餐桌上吃東西很安靜,不挑食,禮儀也很好。

午餐很豐盛,溫盞有點不好意思:“我來之前,都沒準備什麽東西。”

何叔叔本職是老師,穿着打扮相當斯文,聞言推推眼鏡,趕緊說:“可別這麽講,你瞧小商每次路過都來看我們,一次也不少拎東西,我們才不好意思。”

“是啊,小商管我們叫幹爹幹媽,但他從沒往這兒帶過女孩。”何阿姨溫和又熱情,給溫盞夾菜,“你是第一個,你才是稀客呢,要給阿姨面子,多吃一點。”

溫盞也沒料到搞這麽一出,有些無措。

腦子一抽,脫口而出:“他沒往這兒帶過人……是、是他可帶的人太多了,帶不過來吧。”

何家夫婦一聽這話都愣了,商行舟頭上結結實實彈出一個問號。

“怎麽個說法啊。”他似笑非笑,看她一眼,“也算是變相承認我有魅力?”

溫盞埋頭吃肉。

吃完飯,商行舟在房間裏,陪何頌玩了會兒。

溫盞洗手路過,聽見兩個人對話。

何頌喊他:“哥哥,我們什麽時候一起去踢球?”

商行舟漫不經心:“你叫我什麽?”

何頌輕聲:“哥哥。”

商行舟按着小孩的頭,一字一頓:“咱倆這年齡,你叫我哥哥就差輩了,知道嗎?”

何頌茫然:“那我叫你什麽?”

商行舟笑笑:“喊爸爸。”

溫盞:“……”

溫盞面無表情地離開。

真的。

商行舟未來的兒子,一定會為有他這個爹而感到羞恥,不幸。

何頌不太愛說話,溫盞下午還有別的事兒,掐着點差不多該走了,來喊商行舟。

商行舟去跟何叔叔和阿姨告別:“你坐着,等我會兒。”

溫盞換了鞋,立在門口。

何頌趴在門上露出一雙黑葡萄似的眼睛,盯着她看啊看,好半天,湊過來:“姐姐。”

溫盞擡頭見是他,蹲下.身跟他平視,拍拍他腦袋:“怎麽?”

何頌沒頭沒腦,冒出句:“我見過你。”

溫盞驚訝:“我嗎?我沒來過你家啊。”

“商行舟以前的錢包裏,放着一張證件照。”這小孩糾結了半天到底叫“哥哥”還是“爸爸”,想來想去,覺得叫全名總沒錯,很篤定道,“是你的。”

溫盞愣了下,下意識:“你看錯了吧。”

證件照這種特殊的東西,溫盞從沒給過商行舟。

就算他真的發大瘋,至今留着她的照片,也不可能是證件照。

何頌堅持:“我肯定沒看錯……”

他話沒說完,商行舟跟何叔叔何阿姨從屋裏走了出來,見倆人湊在一起,商行舟嘴角一勾,過去摸小孩的頭:“說什麽呢,給哥哥也聽聽?”

何頌立刻閉嘴,不說了。

溫盞站起身,跟何叔叔和何阿姨告別。

兩個人原路返回,步行下樓,溫盞心裏有點困惑,但很快自己想通了。

這年頭支付碼普及,商行舟壓根兒不用錢包,就算真放着照片,也無從證實。

何況都不一定是她的照片。

她很快把這事兒抛之腦後。

商行舟去開車,溫盞站在小區門口等,神乎其技,他變戲法似的,又從後備箱拎出一箱牛奶。

這回是給看門大爺。

正午陽光紫外線巨強,溫盞出門時塗了防曬沒帶傘,手擋在眼睛前方,眯眼看商行舟。

黑色沖鋒衣,軍靴,湊過去跟老大爺說話時臉上總帶着點笑,他很有耐心,身姿挺拔,如同白楊。

她本來覺得,阿爾茨海默症是假的。

但在這一秒,又覺得,可能是真的。

她站着,商行舟的越野停在面前。

溫盞上車,聽見他扣安全帶的“啪嗒”聲。

車窗降下一半,他抽了半支煙,掐滅,被陽光照得微眯起眼:“你現在高興點兒沒?”

溫盞愣了下:“啊?”

“那不是我兒子。”商行舟修長手指搭在方向盤,語氣漫不經心,但交代得很認真,“你看見了,人家有正經爸媽——行吧,也不算正經爹媽。但好歹是有正經收養手續的,輪不上我。”

溫盞意外地,捕捉到另一個重點:“收養?那男孩不是親生的?”

她困惑:“他不是你戰友的弟弟嗎?”

商行舟立馬反應過來,她會錯了意。

扔掉煙頭,他将車窗升起來,搖頭,低聲:“沒,小孩是收養的。跟你猜得也大差不差,何叔和何阿姨是我一個小戰友的爹媽,我那小戰友前幾年在邊境犧牲了,他父母都上了年紀,生不出第二個孩子了。”

讀書人,中年喪子,仍然渴望維持體面。

兒子什麽都沒留下,遺物裏除去配槍,證件,只有一只舊手機。

手機裏裝着他生前的照片和語音,不多,老兩口反複聽。

但沒多久手機就壞了,那些信息沒有同步雲端,再也找不回來。

老兩口特別難過,沒想過儲存卡有壽命,信息會過期,會消失。

何阿姨在吊唁會上哭得昏過去,醒過來,商行舟背脊筆直坐在床邊,很堅定地告訴她:“以後我是您兒子。”

可他天南地北到處跑,本來也沒法在西城老人家面前盡孝。

很巧,差不多是半年之後,他執行任務,在西城救下一個小孩。

任務結束,要放人走的時候,小孩不走,粘着他。

商行舟沒什麽耐心,敷衍地揮手不想看見他:“行了,沒事了,回家,找你爹你媽。”

小男孩死盯着他,搖頭:“不回去。”

商行舟:“怎麽?”

小男孩:“沒家。”

商行舟詞窮,問了問情況才知道,世界上真有這麽巧的事兒。

這男孩父親是警察,在他很小的時候就因公去世了,母親改嫁之後不管他,把他寄養在親戚家。

親戚可想而知地懶得搭理這小孩,踢皮球似的到處踢,小孩都八歲了,還沒入學。

這種情況,商行舟在中間費了點勁,才把手續合理地走完。

“然後。”他手指敲擊方向盤,把個中麻煩一筆帶過,“何阿姨他們家,收養了何頌。”

車內靜悄悄,溫盞有點詫異,又覺得合理。

商行舟在這種事情上,好像一向是很有耐心的。

她舔舔唇,還是沒忘記最開始要問的那個問題,謹慎地指出:“我為什麽要高興?”

“因為我沒結婚。”商行舟理所當然地,側眼過來看她。他手指被陽光照得冷白,帶一股子拽勁兒,“你說我身邊連一個女的都沒有,哪來的兒子?我又不是草履蟲,有絲分裂就行。”

溫盞默了默,提醒他:“商行舟,你不用特地證明給我看的。”

他微頓。

她又說:“你有沒有兒子,都跟我沒有關系。”

車內一瞬即靜。

車窗已經關上了,暖氣充盈,溫盞垂着眼,兩人離得近,體溫像是交織在一起。

商行舟手指微頓,不自覺地在方向盤上收緊,又松開。

再開口時,他嗓子啞得不像話,低聲問:“溫盞,你真不在乎?”

他跟她解釋了,她輕飄飄的,不太愛聽,好像他這些年過得如何,她都無所謂。

溫盞抿着唇,不說話。

無聲勝有聲,她的答案在這裏。

心裏的小火苗蹭地竄起來,情緒堆疊,商行舟生不起氣,移開目光,反而輕笑出聲:“好樣兒的,姑娘,微信你也不打算加了,對吧?”

她一直沒通過她的好友驗證。

微信沒有拒絕按鍵,只能忽略或者過期。

多賤啊這産品,給驢蒙上眼又在人面前栓胡蘿蔔似的,不給信,就那麽吊着。

平平無奇的,尋常的一天,商行舟車停在路邊,不斷有居民笑着、交談着,從身邊經過。

車內氣溫逐漸攀升,驅散清冷的氣息。

他心緒起伏,感覺這些熱氣也和溫盞衣物上的氣息糾纏在一起,絲絲縷縷地纏繞着,解不開,趕不走。

良久,商行舟漫長地嘆息:“我那支小隊彙合了,要去出一個任務,兩三天就回來,我下午走。”

微頓,他沒看她,不甘心似的,低聲問:“我走了,你也不來送我?”

溫盞聞言,偏過頭,靜靜地看他。

她仍舊沒開口,目光裏帶着淡淡的疑惑,明明一句話都沒說,好像就已經在問:

為什麽?

我為什麽要去送你?

商行舟抵了抵腮,身體朝後靠,認輸似的,啞聲:“算了,不送我就算了。你去北京等我,等我回來,有話跟你說。”

他沒看她眼睛,手臂朝後探,從後座上拿起一個紙袋。

不管不顧,将裏面東西拿出來,一個一個放到溫盞的帆布包裏。

也幸好她今天背的是帆布包。

他想。

不然這麽多,裝都不裝不下了。

“你一天拆三個。”他數着,啞聲說,“拆完我就回來了。”

溫盞沒阻止他的動作,一直望着他。

看着他,往她的包裏,塞進一串盲盒。

這東西最近幾年風靡全國,在哪都不難見到,但偏偏溫盞當時和塗初初拆的是城市限定,她也沒弄明白,商行舟在西城是怎麽買到這一堆的。

“走了。”塞完最後一個,商行舟沒看,把帆布包放回她懷裏。鑰匙插.進車內,他調轉車頭,清冷地返程,“送你回軍區。”

高原,藍天,陌生但安寧的城市,熱烈的、流動的陽光。

溫盞抱着包,盯着商行舟堅毅的側臉,好一會兒,嘆氣似的,問:“手機還在嗎?”

商行舟沒反應過來:“什麽?”

“你那個故去的小戰友的,手機。”溫盞也不知道還能做什麽,但總之她有認識的人,可以試試,“也許我可以找人試一試。但你說得對,儲存卡是有壽命的,不一定能修得好。”

她有時候覺得現代科技已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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