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 、

“鴦鴦,你想吃哪顆?”

男生站在她對面,語氣稚氣又雀躍,藍白相間的校服褲下是一雙淺灰色跑鞋。

即使看不清他的臉,僅憑說話的腔調也能讓人感受到少年身上熱烈肆意的陽光味兒。

讓夏鴦不自覺地想要靠得更近些。

攤開的手心裏躺着花花綠綠的糖果,男生又笑嘻嘻地說:“知道你練芭蕾要控制體重,這次拿獎了嘛,就獎勵你吃一顆。”

“鴦鴦不胖,可以吃一顆哦。”

夏鴦伸出手。

啪——

粉白色薔薇花球從空中跌落,散了一地。

夏鴦頓時回過神來,手足無措地站在花瓣間。

她擡眼四處看看,長舒一口氣。

所幸位置偏僻,沒人關注到這邊的異樣。

夏鴦蹲下,試圖把薔薇花拾起,重新插進吊籃花球中。

可越是着急,她越是不得要領,花瓣也掉的更多。

“夏夏!”宋唯真穿着禮服,腳步急促朝她跑來,“你有沒有受傷?”

“我沒事。”夏鴦十分歉疚,低垂着眉眼,“對不起,我不小心弄壞了你的花球。”

宋唯真把夏鴦從花瓣中拉出來,眼神停在她臉上好一會兒,臉色極為嚴肅:“你是不是又出現了閃回的症狀?”

夏鴦搖頭,輕輕地抹平宋唯真禮服上的褶皺:“沒有的事。今天是你的訂婚宴,快去準備吧,穿這麽漂亮不能只在這裏給我看。”

宋唯真拉着夏鴦,憂心忡忡:“你還是跟着我吧,我真的不放心你。”

夏鴦安慰似地捏捏她的手腕,調侃道:“我是失憶症,又不是癡呆症,你有什麽不放心?”

在夏鴦反複保證不會亂跑後,宋唯真一步三回頭地離開了。

她和宋唯真在小學就成為了好朋友,即使夏鴦後來去國外讀書,兩人也沒斷了聯系。

她們說好以後要一起結婚,一起穿最漂亮的白婚紗,一起挑選最馥郁的手捧花。

宋唯真喜歡薔薇和洋桔梗,夏鴦喜歡粉玫瑰和滿天星。

她們說好,要把這些花鋪滿整個結婚場地。

夏鴦靠在花房邊,從路過服務生的托盤裏拿了杯香槟,悠悠搖晃着杯中酒液。

若不是因為在國外車禍失憶,真真的訂婚宴一定是她親自籌備。

夏鴦嘆了口氣,目光落在不遠處觥籌交錯的人群。

聽宋唯真說,這些人有一大部分是她們的同學,還有的是她和她男朋友工作往來的夥伴。

也确實有很多人過來跟她打招呼。

想到這兒,夏鴦眉間氤氲出點郁色。

她統統都忘了。

宋唯真的訂婚宴舉辦在青榆遠郊的一處花園草坪。

花園旁邊是高大的白色教堂,草坪上是鋪着香槟色桌布的長條自助餐桌,賓客們自行走動取餐,頗符合宋唯真一貫自由散漫的文藝風情。

夏鴦喝了兩杯香槟酒,坐在花房旁邊的吊椅眯眼曬太陽。

不遠處的人聚成一簇一簇,不論淺談還是深交,都很和諧。

每個人臉上的笑容都是一樣的得體矜持。

夏鴦觀察片刻就移開了眼神。

人類真是無趣,所欲所求都寫在臉上,蠅營狗茍地求着自己的利。

夏鴦自嘲地想,失憶也是好事。

總歸忘了許多不願記得的事情。

她無聊地用指甲敲着酒杯杯壁,眼神漫無目的地游蕩。

花房上纏繞着五株花苞将開未開,她不認識的綠色花藤。

兩米開外的薔薇花球有六團。

長條桌上最受歡迎的甜點是巧克力球,服務生已經補充兩次仍供不應求。

夏鴦決定去嘗嘗。

她剛要起身,視線裏忽然闖入一道快速移動的人影。

男人肩寬腿長,步子邁得很大,雖然距離太遠看不清面容,卻仍能從他時而停頓時而繼續的步頻中,看出極大的不耐煩。

是很生動的表情。

夏鴦饒有興味地坐下。

男人走到離她不遠處站下,如釋重負般長長地舒了口氣。

從夏鴦的角度看不見他的正臉,只看見高挺鼻梁上架着副無框眼鏡,輪廓分明的側臉在陽光的掩映下極盡溫柔。

是很多女生都會心動的類型。

男人松松領帶,拿出只煙,打火機将要點燃時,他又像忽然想起了什麽,面無表情地把打火機收起來,修長手指克制地夾着煙,放在鼻尖輕輕嗅着。

吊兒郎當的模樣,仿佛剛才夏鴦見到的溫柔一瞬是假的。

似是在驗證夏鴦的想法,人群中走出一個面容嬌俏的女人,羞怯地走到男人身邊。

女人聲音很小,夏鴦聽不太清,但可以從她說完後期待的眼神中,猜出是表白之類的話。

夏鴦心中莫名湧上點煩躁來。

她不想因為自己的情緒打擾這對可能成為佳偶的陌生人,正想起身離開,忽然聽到男人開了口。

清清淡淡的聲音,帶着點低沉的嘲弄。

又有股莫名的引力。

“呵。”他轉過身,嘴角噙着不算良善的笑,露出兩個若隐若現的梨渦,“你失憶了?今兒被我拒絕五次了,大姐。”

夏鴦:“……”

人可不貌相啊,原來是個壞脾氣的暴躁哥。

她很輕地笑了聲,這人還蠻慘的。

誰知那人趕跑了女人,轉而向夏鴦走過來,在距離她兩步遠的地方站定。

指節間還夾着那支煙,若有似無地摩挲着。

他不開口,夏鴦也不知道該說什麽。

說抱歉打擾了?

還是安慰一下這位被同一個人打擾五次的暴躁哥?

夏鴦心下拿不定主意,卻也沒辦法繼續應對現在的沉默。

“你好……”

夏鴦話說了一半,視線對上他的眼睛時,不知為何忽然開不了口。

莫名的熟悉感讓她的心重重地跳了一下。

甚至湧上點不知從何處來的酸澀和喜悅。

扇形雙眼皮很薄,緊貼着密實的睫毛,不注意看會以為他是個少見的單眼皮帥哥。

黑白分明的眼睛清明幹淨,看向她時帶着毫不掩飾的探究。

夏鴦突然想起那聲“鴦鴦”。

似乎也是他這樣清淡好聽的聲音。

“瞳孔放大,眨眼次數變多。”他輕挑地俯身,“這位小姐,偷看別人很興奮?”

夏鴦尚沒有收拾好翻騰的情緒,只下意識地回答:“我失憶了。”

許是最近答了太多遍關于她記憶的問題形成條件反射,如今驢唇不對馬嘴的回答,讓夏鴦有些尴尬。

像是聽見兩人對話後,在刻意嘲諷。

男人眼裏的暗色轉瞬而逝,目光清白地看着她,拖腔拿調般開口:“忘記了就可以不負責?”

“這位小姐,你失憶了的意思是忘了剛才站在這裏偷窺我的事?”

男人眉毛一揚,表情玩味:“那若是小偷們統統失憶,警察抓了他們難道還要說聲對不起?”

“……”

夏鴦莫名聽出幾分咬牙切齒的意味。

“抱歉,我是想去拿那邊的巧克力球,并非刻意偷聽你們講話。”

夏鴦不自覺地後退一步,溫和開口:“你好,我叫夏鴦。夏天的夏,鴛鴦的鴦。”

“我叫池嶼。”他的目光一直落在夏鴦身上,不濃不淡,“夏小姐不用這樣仔細介紹,也不會有人把你忘了的。”

“就算你忘了別人,別人也會記得你。”

池嶼輕笑一聲,擡手把她耳邊的碎發掖到耳後,梨渦淺淺:“畢竟你這樣好看。”

“讓人過目不忘。”

他在撩她。

這是夏鴦第一個想法。

她上鈎了。

這是夏鴦第二個想法。

池嶼指尖的溫熱從她耳廓蔓延開,一直延伸到脖頸處。

夏鴦想趕緊離開,腳下卻像生了根,寸步難移。

“你臉很紅。”池嶼湊近了點,又禮貌地瞬間拉開距離,“脖子也紅了。”

“可能是喝了太多酒。”夏鴦正想借這個理由和池嶼告別,忽然聽他開口,“你喜歡吃巧克力球?”

夏鴦點頭。

“那過去嘗嘗。”池嶼自顧自往那邊走,發現夏鴦沒跟上來,扭頭看她,聲音放緩了點,“晚了就吃不到了。”

淡淡的語調裏有股低沉的縱容。

夏鴦揉揉耳朵,跟了上去。

被那位女士打擾時說話夾槍帶棒,脾氣沖得像條狼狗。

指責自己偷窺時又有點像個浪蕩公子哥般不正經。

現在叫她一起去吃甜點,語氣倒是溫溫和和,儒雅得很。

這人,真是好複雜。

巧克力球是這次訂婚宴的特供甜品,由青榆市的頂級餐廳大廚親手調制出好幾種顏色的巧克力漿,口感絲滑,甜度适中。

夏鴦在各種顏色的巧克力球面前犯了難。

粉色的像是草莓牛奶味。

淺黃綠色好像混了薄荷和青檸。

原生态的黑巧克力球裹了堅果碎,看起來味道非常不錯,很饞人。

正當她難以抉擇之際,旁邊伸過一只骨節分明的手,托着放了各種顏色巧克力球的白瓷盤。

“想吃哪顆?”池嶼問。

見她不回答,池嶼把每種顏色的都夾了一顆,把瓷盤放進她手裏:“夏小姐身材優越,可以每顆都嘗嘗。”

他特意指了指那顆奶藍色的巧克力球:“我想你會喜歡。”

聲音落在她耳邊,語調略微沉了點,溫柔地讓夏鴦半邊身子都酥了。

夏鴦腦海中再次閃現出那個叫她“鴦鴦”的男生。

等她回過神時,池嶼已經被人叫走,閑閑地站在不遠處應酬,臉上還是那副憊懶淡漠,想要找地方躲閑的神色。

夏鴦端着滿盤的巧克力球找了個開闊地方坐下,小口品嘗甜而不膩的味道,眼神則一直追着那個叫池嶼的男人在人群中游走。

“巧克力吃太多不好哦。”

宋唯真偷偷走過來,在她旁邊坐下:“等下我和季崇理上臺說幾句話,我們的訂婚宴就可以結束了。”

“累不累?”夏鴦問。

“累死了,訂婚宴後甚至不想結婚。”宋唯真哀嚎一聲,“一會兒結束後我換了衣服,帶你去吃串串,這滿桌子的甜品我實在沒胃口。”

夏鴦應了聲,仍舊專注地吃着池嶼推薦的奶藍色巧克力球。

唔,海鹽味的。

真好吃。

宋唯真拍拍她的手:“別吃啦,晚點把這些給你打包好不好?”

聽說可以打包,夏鴦舔舔指尖,鼓着腮頗為嬌憨:“我只要這盤子裏的。”

宋唯真笑着摸摸她的頭:“沒問題。”

“對了真真,你認不認識那個人?他說他叫池嶼。”夏鴦抿唇笑笑,“這些巧克力球就是他送給我的。”

她臉上露出點腼腆的赧意:“我覺得他很眼熟。”

“他啊,季崇理的朋友。”宋唯真狀似無意地看了她一眼,“對他有印象?”

“怎麽可能。”夏鴦失笑,随手撩起耳邊的碎發,忽的想起池嶼剛剛的動作,手又放了下來。

“你臉怎麽這麽紅?”宋唯真疑惑道,“酒喝多了?”

“沒有,”夏鴦望向池嶼那邊,一對鹿眼亮晶晶的,溫柔極了,“真真。我好像是,有點喜歡他。”

宋唯真正在喝水,被夏鴦幾句話嗆得咳嗽不停:“咳咳,你說喜歡誰?池嶼?”

夏鴦不好意思地彎起唇角。

雖然脾氣不太好,但是個挺有趣的人。

宋唯真小心翼翼道:“心理醫生說你現在很排斥和異性建立親密關系,怎麽會突然一見鐘情?”

夏鴦搖頭:“我不知道。”

宋唯真思索一陣,展顏道:“總之是好事!一會兒撸串的時候叫上池嶼,讓你們多接觸接觸,說不定你咻的一下就恢複記憶啦!”

夏鴦溫和笑笑,沒應聲,而是拍拍她的背:“快過去,你男朋友在叫你。”

宋唯真走後,夏鴦抱着那碟巧克力球發呆。

似乎身邊的人都想她恢複記憶,沒人問問她的想法。

沒有了過去的記憶,仿佛就是個和這個世界格格不入,殘缺不全的人。

夏鴦一向相信直覺,所以這次她也相信自己,不去恢複記憶。

花園正南面的舞臺緩緩走上兩個人,是宋唯真和她的男友季崇理。

夏鴦把巧克力球放在旁邊的凳子上,站起來給他們鼓掌。

同時下意識地去尋找那個淺灰色的身影。

那人正站在舞臺正下方第一排,攬着別人肩膀,嘴角梨渦很深,笑容稚氣熱烈,像個十七八歲的少年。

鮮活又生動。

像生機勃勃的春天。

驀地,夏鴦耳邊傳來一聲嗡鳴,緊接着是滿身猝不及防的冷汗,和胸腔裏激烈跳動的心跳聲。

她扶着座椅扶手勉強站立,眼前一陣陣發黑。

徹底暈倒前,她看見宋唯真驚慌失措地朝她跑來,還有最先到她身邊的池嶼焦急皺縮的墨色瞳孔。

他真好看。

作者有話說:

《遲夏》開啦,是我們鴦鴦和小破島的故事~寶貝兒們多多支持,喜歡點點收藏嗷~

下本開《不見溪山》和《最最》

都在專欄裏,希望大家可以點點收藏嗷~

————————

淺放一個《不見溪山》的文案,《最最》的比較長,這裏就不放啦,希望寶貝兒們可以戳進去康康!

少女許姜在日記本上寫道:

我不知道怎樣才算喜歡一個人。

周喜三為我遮擋寒風,笑着叫我慢慢吃,還給我拿着豆漿杯時,我一點都不覺得冷。

他笑起來的樣子好溫柔,我以為春天到了。

周溪山是大家的。

但周喜三是許姜的。

離開青榆市時,許姜對周溪山說。

“周喜三,我走了。”

許姜想,只要他眼神裏有一分猶豫,她就留下。

周溪山轉身揮手。

“許姜,一路順風。”

我早就該說愛你。

可你忘記了,我也不願提。

◎許姜×周溪山

◎BE | 暗戀 | 有校園回憶情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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