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5 雛鷹展翅(下)
承禛擡手就是清脆響亮的一板子,承祥痛得身子一顫。,卻緊咬下唇不肯叫出聲來。“這麽些年我教你不要卷進諸王黨争,你還不明白麽?父皇能這麽信任你,二話不說就答應你去西陲掌兵,正因為你在他心裏是無黨無派無欲無求的小皇子!可你一旦去了,就再也不是了!太子會要你為他做事,老八則視你為太子黨,定要除之而後快。你沒有後臺沒有援手一個人在西北,還手上握有兵權,你倒是想死的有多難看!”
一聲怒斥一下板子,疼的鑽心刺骨,也訓的他潸然淚下。承祥抽泣着答道,“四……四哥,那時候……我沒有別的……選擇……”“什麽叫沒有選擇?”承禛臉氣得通紅,狠狠往他臀腿相接處抽了一板,痛得承祥忍不住一聲慘叫。“太子與老八想插什麽人就插去!父皇英明定不會讓任何一方得逞,最終不過是找個中人去。工堯年輕,即便一時上不了位,日後總有出頭之日,何必你急巴巴地趕上去給人填餡兒!”
承祥實在痛得受不住,側身一滾躲開了一板子。承禛心中大驚,深悔下手太重,憂心傷着了他,但此時又不好便放下家法去殷切關懷,一時竟僵住了。承祥雙手回轉擋在身後,滿臉是淚地扭過頭哀求道,“四哥,日後小弟再向四哥賠罪,随四哥打折了腿都成。只是今天,饒了小弟吧,明日……明日我就要去軍營了,倘若傷重騎不得馬……”
承禛手心裏全是冷汗,胸口一波一波翻湧着,卻仍保持着懾人的目光緊盯着承祥道,“若不想再挨打,明天就去向父皇報染了風寒不能遠行,軍情耽誤不得,即便讓父皇一時惱怒,也不得不另遣良将。”“不……不可!”“那你若是還認我這個四哥,就滾過來趴好。我寧願今晚就打折你的腿,明日去向父皇請罪,也決不能眼看着你去送死!”
“四哥!”承祥忽然撐起疼痛無比的身子猛撲進承禛懷裏,“四哥,我不能眼看兵權旁落!”“你說什麽!”承禛的臉忽地慘白如死,連聲音都完全走了調子,“你要兵權做什麽?難不成你……”
這麽多年,他像老母雞一樣牢牢把幼弟護在翅下,唯恐黨争之事傷害了弟弟一分一厘。可是……他的好弟弟,今天竟言之鑿鑿地對他說,他要争,他要争!
“四哥,你……你不明白麽?小弟是為了你!”承祥渾身都在顫抖,将埋藏心底多年的話全都宣洩出口,“太子撐不了多久,八哥決計不會容你,三哥即便是因為我也不會輕易放過你。四哥,我知道你不想争,可是事态如此由不得你我。匹夫無罪懷璧其罪,你是那樣心憂天下志趣高潔,這些兄弟們無論誰繼位,焉能容得下你!你若不生,我又豈能茍活!”
“承祥……”承禛全身如墜冰窟,似完全不認得他一樣呆呆看着幼弟。承祥跪在床上緊緊抱着他,“四哥,小弟知道此事不易。但我們并不做逆天的事,我們心懷正道,你在京好好辦差,我在外穩住軍心,天長日久,足以打動聖心。生死榮辱,半由天命半由人 ,既然已經身在局中,放手一搏,總好過坐地等死。”
“承祥,”承禛喉嚨幹澀如缟,淚水卻倏忽滑落,“你是真的長大了。”
這一夜注定是難眠。
承祥是他放在眼皮底下、手掌心裏頭,心窩子裏面長大的,長到十八歲,幾乎從沒有分開過。而就在這朝夕之間,他的承祥立刻要展開他那躍躍欲試的雛翅,飛到隔了千山萬水的西陲,飛到他目光再也無可企及的地方去。
他的心,一下子就被掏空了。
再熟悉不過的、那骨節分明、能握筆挽弓的一雙少年的手從背後緩緩環住了他的腰。他先是下意識驚得一動,然後翻過身,在黑夜裏對上面前那流光溢彩的眸子。
“怎麽還沒睡着?明兒還要早起進宮陛辭呢。”帶了愠怒的口吻,卻是肯定吓不住人的。承祥在暖和的被子裏挪動着,更貼近兄長身邊,張口,聲音卻喑啞了,“哥……我開始後悔了。”
承禛心裏一酸,眼睛也疼起來,卻從鼻腔中哼道,“後悔什麽?十三爺胸懷大志,怎麽還婆媽起來了?”承祥把頭埋進他頸下肩窩,聲音低沉如嗚咽,“四哥,我舍不得……那麽久見不到你,那麽遠……”“舍不得還逞強要去!”承禛恨得一咬牙,聲音卻已哽塞了,“主意拿的那麽正,那時候沒見想着四哥呀?”
他是信命的人,他信命裏有的終須有,命裏沒有的莫強求。其實奪嫡的事他也不是沒想過,畢竟他是一個那樣心高氣傲而有真正把家國天下刻在骨血裏的人。想到太子那樣不足為萬世開太平的庸才或是老八那樣只有陰沉不可見光私欲的小人有朝一日會站在那個位置上,心裏怎麽會不難過?然而,他仍不願争,更不願帶着承祥去争。在這場一将功成萬骨枯的修羅戰場裏,贏得代價太大,他舍不得拿最愛的人去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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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他的弟弟,他以心血撫育的弟弟,其心志和抱負早已在他不知不覺的情況蓬勃生長。正如他以“忍”守護着承祥一樣,承祥選擇了以“争”來守護自己。他在震驚和劇痛之後,除了依他,別無選擇。
他撫着懷裏哭得還如兒時一樣的愛弟,口氣也軟了,“多大的人了,剛剛還說要放手一搏呢……四哥沒有怪你的意思。你一心為着我好,就和我想你好的心情是一樣的。只是哥……也舍不得你啊……”承祥的手緊得有些抽搐,“對不起,四哥。小弟從小到大讓你操心勞神,想為你分憂的時候,又更教你牽腸挂肚……”
承禛忍不住親了親這小子的面頰,“真是個傻小子。算啦,別再多想了,既然已經選了這條路,就一直走下去別後悔。什麽都不用怕,你在前方。四哥在後面總理戶部為你坐鎮,決不讓任何魍魉小人作怪掣你的肘。你呢雖然是年輕皇子,但川撫是四哥的奴才,你背後還有父皇撐腰,只管放開手料理軍務。雖然你我分隔兩地,但只要心往一處想力往一處使,什麽事都會順順當當的!”
承祥讓他說的郁塞頓解,微笑起來,“四哥真是我佛如來能度人的。”“混小子,又沒大沒小閑磕牙!”承禛笑着一拍他身後,卻忘了他才挨了家法的,聽他苦叫一聲“哎呦”才悟過來,慌忙輕輕幫他揉着,愧疚道,“很痛吧?都怪四哥,哎……”
承祥紅着臉小聲道,“不……不礙事。四哥先那麽辛苦給小弟上了藥又揉了大半天,早就好了大半了。方才……方才是我驚着了才叫的。”“你又逞強!”承禛一瞪眼手上力道重了些,果然承祥痛得身子一縮,“今天四哥打得你都滿床滾了這傷害能好這麽快?早知道你犟成這個樣子非去定了不可我也不費這個勁兒打你了!哎……這明天騎馬有罪受了……”
承祥臉熱的都冒出氣來,被他家四哥說的話弄得哭笑不得,只得嗫嚅道,“四哥……實在不成明天直和父皇說吧,我乘車走,也使得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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