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6

蔣利來到《每日危燕》新聞社，是為了近期頻繁合作的幾檔節目。

一是夢鯉鄉開業，他作為一名二星美食評論員，與菲菲一同做了幾次美食探秘。

二則是為了即将到來的“危燕美食節”做準備——他将會是活動中某項小比賽的評委之一。

劉菲菲被三零問到這人的情況，想了想，正色道：“他好像沒什麽特別的，人很好，挺爽朗的。來的時候給我們節目組所有工作人員都帶了小禮物，是首都特産的零食。”

方浩洋道：“是你那天拿回來的牛肉幹？”

劉菲菲點頭：“挺好吃的吧？剛拿回來就沒了一半，我一看就知道是你幹的……”

說着她露出點埋怨，好男友立刻道歉賠罪。

二人冷不丁又開始眉來眼去的膩膩歪歪，被三零呵呵兩聲打斷。

“除了這個呢？錄節目的時候呢，他跟王帕斯說過話麽？”三零問。

劉菲菲皺眉：“我也不可能一直盯着小王啊……但我看他們真沒什麽接觸。人家可是首都來的評論員，二星呢，只有咱們巴結他的份兒，他基本不主動和誰深交吧。”

鐘豫聽着，朝單向玻璃看。

蔣利是個長臉男人，鼻子微塌，其餘五官倒沒有特別拉胯的部分，綜合看就是個普通人。

倒是氣質有些傲，似乎像劉菲菲所說，“二星評論員”的身份不同凡響，被新聞社衆人巴結慣了。

此刻被問詢時，也露出了點不耐煩來。

幸好他不在場證明過硬，其它也沒什麽疑點，很快被允許離開。

他起身時，外邊鐘豫忽然沒頭沒尾地來了一句。

Advertisement

“三零，讓阿虎盯着的那個夢漁村，有什麽動靜麽？”

三零愣了愣，恍然大悟：“哦，呵呵，夢鯉鄉啊。開業伊始，甚是火爆，吃飯要領號才有座，而領號要前一天早上去排隊。阿虎手底下人混進去一次，被顧客罵插隊罵出去了，現在只能守在後門，說每天聞着味兒都饞死了，呵呵。”

鐘豫簡直無言以對，眉頭不爽地擰着：“監控呢？總能劫到吧。”

“看着呢。”三零說：“但這家店裏攝像頭不多，也挺奇怪的。”

鐘豫沒再說什麽，意思是你們自己看着辦。

見蔣利離開，他正轉身欲走，忽然又停住腳步。

單向玻璃後又進來一位熟人，這次他連名字都能叫得上。

白小旭。

“這也是個美食評論員。”三零看了眼資料，道：“比剛剛那個還厲害點，三星。”

文勁哇了一聲。

接着她生怕她家隊長不懂其中厲害之處，解釋道：“美食評論員最高就是四星，那些都是家喻戶曉的大師啊！聯盟目前活躍的也就七八個？”

三零憨厚一笑：“我不太清楚。”

“哎呀，反正超厲害的。所以年輕人能做到三星很了不起了，這個白小旭有點本事啊，假以時日說不定也能家喻戶曉呢……”文勁說着，看到鐘豫冷漠表情，緩緩收回贊美。

害，論家喻戶曉，隊長好像并不輸誰，咳咳。

“既然他這麽厲害，”鐘豫淡淡道：“那什麽美食節的評委為什麽是蔣利，而不是他？”

“呃……”文勁呆住。

雖然“夏日美食節”是危燕區的大型活動，策劃案也經過了管理員部門審批，但具體到活動的內容，環節設置，邀請的嘉賓等，管理員不會也無權一一過問。

蔣利能當上一個評委，必然有他的道理。

鐘豫從不會在不了解的領域糾結什麽，只當是随口問了一句，便将注意力重新聚回白小旭身上。

紮個小辮兒，愁眉苦臉，花襯衫。

昨天還在新聞社樓下繞圈徘徊，被他逮到過。

是邱秋的朋友——“小白”。

“昨天早上七點？”白小旭黑眼圈很重：“我在家睡覺。七點啊大哥，那是人類該醒着的時間嗎？”

這話他說得特別真情實感，問詢員和外邊的文勁都被打動了，眼中含淚地點頭。

“昨晚我寫稿寫到兩點多，然後就睡了。手環有睡眠記錄，我家外邊也有監控……應該有吧？雖然藤蘿街有點破。”白小旭說。

有人拿了他的住址，很快查到記錄，的确，白小旭在前一天晚上九點回家，到昨天上午十點出門，期間一直留在家中。

“王帕斯你認識麽？”問詢員說。

“誰？”白小旭茫然。

“劉菲菲——就是新聞社女主持的助理，大家都叫他小王。”問詢員将小王照片亮出來。

白小旭表情依舊空白，抓了抓頭發，小辮子亂亂地翹起來：“我前天來新聞社是談美食節的稿子的，又沒錄節目，哪裏見過主持人，更別說她助理了。”

至此，白小旭這兒再沒有疑點。

他又被問了幾個無關緊要的問題，灌了一肚子不怎麽樣的綠茶，稀裏糊塗離開了茶室。

白小旭心情不佳，頂着一顆因為睡眠不足而仿佛有八百斤重的腦袋在電梯前站了會兒，怎麽也等不上來。

他感覺有些憋悶，便沉着臉轉去了樓梯間。

推開門的一瞬，白小旭差點與人撞上，他瞬間藏住略顯陰沉的表情，低頭道：“對不起……啊，是你啊！你怎麽在這兒……”

鐘豫居高臨下地注視他幾秒，手緩緩搭上門把手，用力，一把擰了下來。

态度十分嚣張。

“我是換鎖工。”他舉起那個壯烈犧牲的無辜把手。

白小旭：“………………”

白小旭麻木地點點頭：“啊，辛苦了。”

“不辛苦。”鐘豫滿意點頭：“換鎖，是我的本職工作。”

白小旭猛點頭。

“你要看着我換？”鐘豫問。

“不不不，您忙，您忙。”白小旭說着，尴尬又茫然地往樓下跑。

待離開了這個奇奇怪怪的人的氣場籠罩範圍，沐浴在溫暖陽光下，他才緩緩呼出一口氣。

白小旭到現在還有些回不過神來。

竟然有人死了。

哦，沒死，但到現在都沒有脫離危險的重傷，也已經很嚴重了。如果不是機緣巧合，那種情況下，“小王助理”死八百遍都不奇怪。

肯定和蔣利他們有關。

白小旭默默想。

與食材造假、甚至買通了食評社高層的“夢鯉鄉”，更是脫不開關系。

可一切都只是他的猜想，他沒有證據，更不知該和誰說。

白小旭這輩子都沒遇見過幾個壞人，路上被陌生人撞一下吵兩句都能心情低落好幾天，最近的事情實在超出了他消化情緒的範圍。

一想到他熱愛的、願意為之付出一生的美食被這樣利用、玷污，他就恨不得化身戰鬥機駕駛員，一腳把夢鯉鄉招牌上的大鯉魚踩翻，踩到它翻白肚！

片刻後，白小旭松開緊緊攥拳的手，失落地垮下肩膀。

可惜，他實際上就是個手無縛雞之力的小評論員，別說大鯉魚了，就是邱秋的小金魚他都推不倒。

他甚至沒有話語權——昨天給食評社寫的稿件又被無限“審核”了。

自己仿佛一只被扼住了喉嚨的尖叫雞，連嘎一聲都好難。

臨近夏日，太陽很曬，空軌霧氣都像要往上蒸似的。

白小旭垂頭邁出一步，終端響了一聲，一瞧，竟然是邱秋發來的，想和他商讨店裏招牌菜的事情。

白小旭提起些精神，想起邱秋，心情頓時明媚不少。

他飛快打字：[店這麽快就開了嗎？有客人來過了嗎？現在忙麽？什麽招牌菜啊？]

邱秋回複就比較慢了，大概等了一分多鐘，終端才又有了提示。

邱秋：[開了。來過。不忙。魔蠍黃大燴飛龍翅。]

白小旭：“……”

什麽玩意兒！？白小旭內心的尖叫雞又開始很精神地唱起歌來。

——

邱秋的“惡魔食府”開在桫椤街69號。

白小旭乘坐公共交通，在空軌上睡了四十幾分鐘，差點坐過站。

桫椤街環境出乎他意料的好，街道清幽，植被豐富，到處都是桫椤樹。

桫椤盡管是蕨類植物，卻長得很高大，罩得街面許多陰涼，別有一番舒适感受。

來之前白小旭其實沒什麽期待。

餐館起步總是很難的，何況還開在這種地方。

就算有了Eden地标又如何——要知道，聯盟擁有地标的店何止千千萬，而Eden社區的榜單一共就那麽點，沒有積分的小店鋪，一樣不會被人看見。

他見過很多這樣的店鋪，都是冷冷清清的。

正想着，白小旭看到了不遠處的藍色地标。

就是這兒了。

邁步進店，首先感到的是一陣涼意，看吧，果然冷冷清清……

呃。

下一刻，文字泡迎面撲來，仿佛砸向面門的籃球一般！

白小旭瞬間就被淹沒了，一個倒仰，差點摔了，他感覺自己正撲騰在一個裝滿海洋泡泡球的池子裏，甚至有了點呼吸受阻的錯覺！

池中，有個鮮紅放大黑體的文字泡格外顯眼，要是字體有聲音，就是開到了最大音量那種。

【我真的投訴了！】

邱秋對着泡泡，十分嚴肅，挺胸收腹，站得筆直：“不可能，我沒收到通知。”

【真的！啊啊啊你怎麽才相信！Eden社區規定，只要被投訴就會收到通知！然後會有人來檢查！這是規矩啊！我從沒聽過有例外！！！】

“是啊，所以我沒被投訴。”邱秋斬釘截鐵，握起小拳頭，眼神十分自信。

【肯定有人投訴過，只是不知道為什麽你沒收到通知！】文字泡仿佛快哭了。

“你說沒有例外，只要被投訴就有通知，但我現在沒有——”邱秋眼神疑惑，還帶了點“你怎麽這麽傻”的小鄙視。

他道：“——所以我肯定沒被投訴啊！”

文字泡吐了一口魂，陣亡了。

周圍幾十個文字泡一起吐魂，末了又紛紛安慰那位仁兄——

【哥們兒你會不會是夢裏投的訴？】

【兄弟，先別哭，檢查下郵箱設置】

【打Eden客服電話嗯？】

【有毒，真的有毒，我在這家黑店住下了】

【就喜歡看客人一邊吃一邊哭】

【知名黑店店主今天被投訴了嗎——】

邱秋生氣，眉毛微微收攏了一點點：“我不會被投訴的！”

文字泡們：【靠，我們會一直為此努力！！！】

白小旭：“…………”

白小旭感覺自己這輩子白活了。他現在就是個進了大觀園的傻子。

傻子一發出聲音，店裏的虛拟客人們就都注意到他，一個個文字泡仿佛會轉身似的，嗖嗖往門口飛。

【快逃】【快逃！！】【兄弟快逃，這家店有毒，吃了會哭！】【還會一邊喊好吃一邊哭！】【現在逃還來得及。】【一個字：逃！】

白小旭：“……”

待到白小旭在店裏坐定，這些文字泡們總算消停了。

邱秋今天好像很高興，眉梢眼角都帶着笑意。

“別在意，其實他們都是好人，嘴上說着要投訴我，實際還是沒這麽做。”

白小旭幹笑兩聲。

“沒客人的時候還會跟我聊天，昨天還給了我開業祝福，他們都太好了。”邱秋真誠道。

文字泡們又緩緩吐魂。

“生意怎麽樣啊？有人來嗎？”等那些人不說話了，白小旭緩過些許，向四周看。

“有啊。”邱秋說：“都說我做的食物好吃。”

“真的？”白小旭挺驚訝的：“一會兒我嘗嘗。哦對了，你要換招牌菜是不是？”

說起這個，邱秋有些不好意思：“這只是我聽過的菜名，沒吃過，也不會做，監護人說他也不會。想問問小白你吃沒吃過。”

說起專業的話題，白小旭頓時自信許多。

“你這個菜名估計是用了誇張的修辭手法。中餐裏有這種文化，比如将黃瓜叫做翡翠，将美酒叫做玉液瓊漿，芙蓉雞片沒有芙蓉，黃金炒飯也沒有金子……我以前還在一家小店喝過一道叫‘烏雲遮日’的湯——”白小旭笑起來：“就是紫菜蛋花湯。”

邱秋入神地聽着，認真點頭。

“所以，你這個魔蠍黃，燴飛龍翅，按照我的理解，可能是蟹黃燴魚翅之類的東西。”白小旭道：“為了引人注意才取了那種名字。”

邱秋恍然大悟，一邊捂住肚子。

好餓，一說就又餓了。

“但你這個，食材挺難準備的。”白小旭想了想，有些為難：“蟹黃是季節性的食材，魚翅現在又很難買到了……啊，你是打算用這個去參賽麽？”

“參賽？”邱秋重複一遍。

“對啊，我上次不是和你說了，危燕區要辦個夏日美食節，活動裏有個小比賽。”白小旭道：“這裏所有餐飲店應該都收到通知了……可能你的店開得太晚，過幾天就知道了。”

“嗯嗯。”邱秋敷衍地胡亂點頭。

他對什麽比賽不比賽完全沒興趣，他現在只有一個念頭——想吃蟹黃燴魚翅。

滿臉寫着“想吃蟹黃燴魚翅”。

邱秋表情太好懂，加上也認識了這麽多天，白小旭看着頓時想笑：“食材真的……”

說着，他忽然想起那天和蔣利他們争論的魚凍，收回了後半句。

“？”邱秋期待看他。

“要不，再低配一點？”白小旭琢磨起來：“鹹蛋黃燴粉絲？”

邱秋眼裏，食材沒有高低之分，無論是“蟹黃燴魚翅”還是“鹹蛋黃燴粉絲”，在他眼裏都是三個字——“好吃的”。

他正要說好，文字泡們又一窩蜂飄了出來，将他視線引向門邊。

一位身材高大的男人走進來，下巴微擡，态度頗有些高傲。

“伊甸在線？”他嗤笑一聲。

白小旭面色當即一沉，小辮子像有靈魂似的翹了起來，呈現戰鬥狀态。

這人他見過，甚至還說過兩句話。

正是夢鯉鄉主廚的大徒弟。

作者有話要說：

邱秋：文字泡們都好好啊。

文字泡們：快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