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7

夢鯉鄉的主廚來到危燕區新開的分店，把他的原套班底一并帶上了，要等這裏的一切走上正軌才會離開。

任何領域中，能力突出的佼佼者都是受人尊敬追捧的，主廚身邊整日圍着各種客人記者評論員，實在不堪其擾，便由他的大徒弟接手了一部分“外交工作”。

大徒弟姓馬名源，跟随師父多年，人高态度傲，很會擋事兒。

不像另外幾個徒弟，問兩句話就畏畏縮縮吞吞吐吐的。

加上他學習日長，手藝不錯，主廚便對他相當重用。用得久了，旁人幾乎把他當做了主廚代言人。

白小旭就是在這種情況下認識馬源的——那天他被同事趕出夢鯉鄉後，并不死心，過了幾天曾又單獨去過一次。

那一次他專門點了份魚凍，仔仔細細分析了質地，拍了照，然後叫了服務員，投訴他們的魚凍“造假”。

沒有店鋪不怕投訴。

這點夢鯉鄉也一樣。

服務員一聽就懵了，火急火燎跑去找人，不久後，馬源帶着一張笑臉過來了。

他當時張口就是一句否定，語帶調侃。

“先生，‘這道菜是由魚鱗熬制而成’這樣的話，我們從沒有在任何場合說過。”

白小旭一聽這話立刻傻了。

随後他仔仔細細回憶，才想起來，夢鯉鄉的确沒說過。

把這“魚凍”吹得天上有地下無的，分明是他們食評社的美食評論員。

大概他愣在那兒的場面太戲劇，這位主廚首徒沒忍住，笑了一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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白小旭現在都記得他那時的表情。

兩分不屑，三分嘲諷，還有五分是不以為然。

“這兒只是一家誰都能來的普通餐廳，價格也就這樣，算不上多貴。所以，”馬源當時笑着說：“……你是什麽上等人，還想吃什麽高端菜？”

“……”白小旭瞪着眼，喘不上氣兒，怒道：“可你們是夢鯉鄉！你們看看店外，那麽多人，排那麽久的隊，那麽期待，就為了領一個號——”

“哦。”馬源大笑，而後說：“誰逼他們排隊了麽？”

……

畫面一轉，這位高傲的主廚首徒出現在了惡魔食府內。

他人高馬大，頭頂着門框，先是将店內環境掃了個三百六十度全景，這才像領導視察一般緩步走進來。

白小旭看到他就氣得發瘋，然而首徒顯然不記得這麽個小喽啰了。

他朝左邊一看，笑一聲；再往右邊看，又笑一聲；房頂上垂下的基礎款吊燈不知怎麽又惹到他了，再笑一聲，根本停不下來。

末了終于觀察完畢，他嘲諷道：“你們這店，真的已經開業了嗎？”

潛臺詞——環境真差。

白小旭：“………”

“已經開了，”邱秋不認識馬源，只當他是個普通客人，起身道：“你好，你想吃什麽？”

馬源正要再嘲兩句，就聽邱秋忽然啊了一聲。

“不好意思，”邱秋微微低頭表示歉意：“你想吃飯，可能得等一會兒。我要先招待我的朋友。”

馬源：“…………”

這家夥嘴上說着抱歉，卻根本沒表情啊！滿臉的冷漠！這是什麽另類嘲諷方式嗎！

當上首徒以後很久沒有受過此等奇恥大辱的馬源，面色一陣青一陣白，反倒是一旁的白小旭，結結實實吓了一跳。

他本來看着戲呢，萬萬沒想到，邱秋竟然會晾着客人，選擇先招待他。

白小旭臉上一紅，連忙擺手：“別，我還不餓，邱秋你先待客吧，我反正沒事兒幹，可以陪你到晚上呢……”

邱秋再三詢問他是不是真的不餓，得到肯定答案後才面向馬源。

此時的馬源情緒已經穩定下來，意識到自己剛剛忽略了一點。

這個小店主根本不認識他，所以才會這麽失禮。

于是馬源暗地裏撇了撇嘴，換了個自認風流倜傥的表情：“不好意思，還沒自我介紹，我是夢鯉鄉副廚師長，我姓馬。”

“啊，馬先生。”邱秋從善如流，依舊癱着一張小臉兒：“你想吃什麽？”

“？”馬源：“我是夢鯉鄉的……”

又重複一遍。

邱秋臉上連一點“震驚喜悅崇拜”的痕跡都沒有，只有微微茫然。

他也跟着重複一遍：“馬先生你好，你想吃什麽？”

馬源抽搐三秒。

片刻後，伴着白小旭壓不出的嗤嗤笑聲，他強轉話題，冷漠問：“你們店會去美食節麽？店鋪展位安排在哪個區？廚藝大賽會派人參加麽？”

馬源今天來東區，就是來“巡街”的。

為了這次廚藝大賽，他幾乎跑遍了整個危燕區的口碑好店。雖然這些“口碑”大多都言過其實，馬源反倒在這種活動中體會到了源源不斷的優越感。

他這次代表夢鯉鄉出戰，就是高端選手來魚塘炸魚的，不能允許有任何一匹黑馬存在。

不過這間餐館并不在他的“黑馬”名單之列，純粹是見到地标好奇進來的。

可見到邱秋之後，馬源又起了點別樣的心思。

小店主長得真不錯。

要是安排進比賽後期，能不能提高賽事的關注度？

美食節的事，白小旭提過很多次。邱秋雖然不太在乎，也不會拂了朋友的好意。

他看了小白一眼，回頭道：“應該會去的，具體安排還不知道。”

馬源上下打量他一番：“你就是廚師？”

邱秋點點頭，有點小驕傲：“是，很多客人誇我手藝好呢。”

馬源哼笑一聲，終于放松了些，靠坐在椅背上，說道：“參賽是好事，橫豎不虧。你這店冷清得跟冰窖似的，過去攬點客也好。何況今年獎品還很豐富，更有百年難遇的食材……我也會去。”

食材！

邱秋眼睛唰地睜大了，轉而控訴地看向白小旭，滿眼的“你不早說”。

這動作看在馬源眼裏，就是為那句“我也會去”在激動。

他心中暗爽了一下，想着這小東西識時務的話就要開始和自己套近乎了吧，自己可是夢鯉鄉的人……

這麽想着，卻聽邱秋再次重複：“你想吃什麽？”

“……”馬源反應了一會兒，自己找到了解釋。

小店主是迫不及待要向我展示自己的水平了嗎？不過他近期還沒有收徒的打算……

馬源心中爽得要命，嘴上卻不耐煩：“你随便做點，我看看你水平。”

邱秋用力點頭，十分高興地讓馬源伸出手來，擊掌似的與他碰了一下。

而後真誠道：“我手藝很好，你一定會喜歡的。”

邱秋對所有客人都很盡心，何況是一個給他帶來好消息的人。

可嘗了嘗馬源，邱秋才發現這個人類的心情狀态挺特別的，喜好也不一般。

店裏只有昨天剩的雞蛋和基礎調味料，食材太少，這樣是做不出令馬先生滿意的食物的。

邱秋想了想，便招呼小白，說要出去一趟買食材。

忽略掉馬源已經快翻上天的白眼，邱秋只想快點做出食物來。

他自己也想吃了。

還有說好的鹹蛋黃燴粉絲。

“咱們就這麽出來了？”白小旭一臉懵：“店裏就剩個客人？不管他可以嗎？”

“沒關系，”邱秋說：“我有很多泡泡客人會招待他的。”

“……”白小旭心慌慌，覺得他越說越不靠譜了！他那些文字泡會不會在店裏暴走，把“快逃”倆字印到橫幅上挂起來！？

“對面有個奶奶，人很好。”邱秋直接帶着白小旭過馬路：“昨天她送了我一籃雞蛋，還說有事可以找她幫忙。我聞到她家經常飄出香味，應該有許多食材。”

說着，兩人便到了斜對面。

小而破舊的店門外，一個七八歲的小孩兒正蹲在路邊，手裏拿了個扇子，對着一座爐子嘩嘩扇。爐子上面架着一口大砂鍋，正咕嚕嚕冒熱氣。

邱秋來到這裏，第一次看到明火，忍不住多看了兩眼。

“你瞅啥！”小孩兒暴躁揮扇子，像個兇惡的小狼崽兒。

“奶奶在家嗎？”邱秋問。

小孩兒一句“你叫誰奶奶呢”還沒出口，店鋪深處傳出東西翻倒、稀裏嘩啦的聲音。他臉色一變，猴兒似的鑽進門簾裏。

待邱秋聽不清內容的人類吵架聲平息，奶奶拉着小孩兒緩步出來了。

“小邱啊。”奶奶笑容慈愛：“遇到什麽事了嗎？”

邱秋沒有問什麽，只說明了來意，想要借些食材。

這點小事，奶奶自然不會不同意，便把邱秋和白小旭帶到店鋪二樓放菜的地方，讓他們随意拿。

不過五分鐘，邱秋便挑好了食材。

過馬路前，他聞見了架在爐子上的砂鍋裏傳出的香味，用力吞咽了一下，小小喉結滾動。

好香啊。

可惜有主了……邱秋羨慕地用目光祝福了那個七八歲的小孩兒。

……

惡魔食府內，馬源正愉快地和衆彈幕聊天。

【兄弟，最後勸你一句，逃跑保平安】

“放心吧！”馬源哈哈一笑：“我吃過無數山珍海味，他就算使出渾身解數，也做不出那種效果的。”

【你們夢鯉鄉吃了會哭嗎？】

“還真別說，有呢。”馬源道：“上次我師父做過一次魚三吃，一位四星的美食評論大師嘗過後哭了。當時我在現場，真的很震撼。”

【哇——想吃了……但危燕區真的好遠啊，sad】

馬源：“明年把，直接來首都好了。我師父肯定是會回去的。”

【不知道我們黑店店主一會兒會怎麽發揮】

說起這個，馬源便得意起來，他想表現得沉穩些，但笑容老往表面上翻，弄得他神情怪異。

“實話說，我還挺期待的。”馬源道：“為了讓我了解他的水平，他肯定會盡全力。放心吧，之後我也會指點幾句，幫他在比賽上取得更好的成績……”

話沒說話，邱秋和白小旭回來了。

馬源收回後半句，沖邱秋笑了笑。那笑容有點暧昧粘膩，邱秋愣了愣，面無表情地轉到櫃臺裏去。

他雖然是只史萊姆，但并不喜歡黏糊糊的自己，也不喜歡黏糊糊的人類。

還是監護人幹燥的手比較舒服。

昨晚揉了他一整夜。

邱秋想着，臉悄悄地紅了，做菜時受心情影響，一不小心就傾注了很多喜愛。

将這“雜炒蛋”裝盤時，他只能安慰自己，幸好是“喜愛”而不是“生氣”，客人吃了會很高興的。

這是特意為他做的呢。

雖然這麽說，邱秋将盤子擱到桌上時仍然有些害羞和心虛，悄悄瞥了馬源一下，又垂下眼睫。

這是朝我抛媚眼呢？馬源心不在焉地想着，夾起了一筷子雜炒蛋送進嘴裏。

接着他再也不能思考任何事了。

麻。

辣。

涼。

眼淚霎時間從淚腺裏噴出來。

“我、”他猛地從椅子上彈起，發射，大張着嘴呼哧呼哧喘氣，眼淚鼻涕糊滿整張臉，看着像下一秒就要猝死。

“水！水！”他聲音嘶啞。

白小旭吓壞了，跌跌撞撞給他倒水，但不知怎麽回事，馬源灌進一口又噴出來，就好像水都不能喝了似的。

“你做了什麽啊！？”白小旭快站不住了，拉着邱秋衣袖，扒在他身上。

邱秋冷着臉巋然不動，其實心裏也很懵。

他道：“……我只是做了他想要的啊。”

馬先生嘗起來是一團火球味道，帶着絲絲焦糊感，十分不安定。就像深淵裏快要炸開的岩石縫，惡魔看見就會躲避。

這樣的人，也是想要靜一靜的，涼一涼的。

邱秋在對面奶奶那兒挑選食材時，便挑了些聞起來鎮靜涼爽的東西，雖然他不認識叫什麽，有綠色的油，有一串串小幹果……

馬先生在屋裏跳腳，邱秋俯下身，拈起一塊兒炒蛋扔進嘴裏。

唔，涼涼的，很好吃啊。

于是又拈了一塊。

“你故意的！！！”馬源終于能說話了，雙眼通紅，頭發炸得像觸了電：“你就是故意的！”

“……啊？”邱秋抱起盤子。

“我一進來嘲笑你的裝修，你那時就開始記恨我了！你也太會演戲，我竟然被你騙了，還相信你很用心……這仇我記一輩子！”馬源咆哮。

邱秋眼睛微微睜大，慢動作拈起一片雞蛋。

“我一定要投訴你！我要讓你沒法兒在美食節開店！我還要呼叫管理員，把你這黑店封了！”

“……”邱秋心慌慌，面上無表情：“啊，別了吧，管理員工作很辛苦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