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0 “啊，人類英雄，鐘豫少……

惡魔是因欲望而生的東西。

縱然欲望有千百種模樣, 于核心處卻總有共通的地方。

邱秋是在親吻時，才明白這一點的。

惡魔重欲，無論多麽粗糙的、笨拙的、甚至沒有美感的欲望, 都能吸引到遠在千裏之外的魔物。

就像聞到血腥味的烏鴉，也像聞到美味點心味的自己。

欲被滿足時的一剎那，邱秋感到最原始的、根植于靈魂最深處的戰栗。

那是一種令他唾棄卻又無法舍棄的感覺，幾乎耗費了全部的神智，才壓制住那顆蠢蠢欲動的虎牙。

僅僅在人類的嘴唇內側留下一個淺淺的印記。

他倆親了足夠長的時間, 離得近的人甚至聽到了暧昧的水聲。

分開時，邱秋把紅色圍巾向上堆了堆，藏住下半張臉和嘴巴。

他整個人看起來溫暖又毛絨絨的, 因為過于滿足而泛着醉酒般紅暈臉頰，濕潤的眼睛，誰都沒辦法再質疑這個吻。

至于另一位主角，反應則更迅速, 不知從哪兒抽出一只墨鏡，魔術般架在高挺鼻梁上。

然後他欲蓋彌彰地把短夾克拉鏈給拉上了，嘴巴緊緊抿成一條線, 不知道是高興還是不高興地沖那位工作人員擡了擡下巴。

“給他。”橫空出世的勝利者傲慢道。

小姐姐已經看傻了, 腦袋一團漿糊, 呆愣愣地把盜版的惡魔食府小袋子遞給邱秋。

邱秋神智歸位，紅着臉：“謝謝。”

鐘豫一手攬上他肩膀, 半推半拖，強硬地把人弄進俱樂部大門。

門外衆人的視線唰地集中在了那個疑似被綠的魏畑畑身上，腦補中違禁詞一個接一個的冒，也不知道都想了什麽違法犯罪的東西。

小男生已經傻眼了，怯怯地和小姐姐大眼瞪小眼。

“那個……您還進去參觀嗎？”小姐姐機械地問。

魏畑畑懵懵地, 完全不知道怎麽回事，餘光卻在這時瞄到門裏。剛剛和店主接了個吻的大哥哥伸出一只手，做了個進來的動作。

“啊，嗯。”魏畑畑下意識應了，還笑了一下。

這強顏歡笑十分标準，透着無盡的迷茫和心酸，小姐姐頓生同情，安慰他道：“好好學習，不要早戀。”

魏畑畑：“…………”

魏畑畑年紀雖小，卻因為家庭困難，嘗遍人間冷暖，比同齡人早熟很多。

他本能地覺得那位不認識的大哥哥很不簡單，因此異常聽話，進門後一聲不吭，跟在兩人身後，進了一間廁所。

鐘豫關門落鎖，一氣呵成，打開每個隔間确認沒人，而後迅速沉下臉。

魏畑畑下意識縮頭。

“搞什麽！”鐘豫一把揪住邱秋臉頰，還晃了晃，暴躁道：“動畫片白看了！？你跟誰情侶？人家小朋友才多大？”

邱秋自知理虧，被捏着腮幫提起來也不掙紮，晃蕩着含糊說：“對不起……你太香了，我沒忍住。”

鐘豫：“……”

鐘豫手一松。

邱秋雙腳落地，有些微失落：“對不起，我以為你不讨厭我的。”

鐘豫：“………………”

“有小孩兒在，”鐘豫深呼吸：“這話我們回去再說。換個話題。”

“嗯。”邱秋看他。

“你們怎麽想到來這兒？”鐘豫皺眉。

星光剛開業沒多久，廁所裏還有股新裝修沒散去的建材味道。

邱秋把親吻的戰利品舉起來，給鐘豫看：“是因為這個。”

這時魏畑畑終于戰戰兢兢插上了話：“抱歉，是我帶店主哥哥來的，因為這個logo……”

魏畑畑把自己之前聽到的訊息又向鐘豫說了一遍。

鐘豫看着logo，眉頭漸漸蹙起。

“他們故意說是從邱秋那兒提的貨？”鐘豫冷道。

“是的，我敢肯定。”魏畑畑說：“前天我和同學一起來參觀，同學想考軍校，這家俱樂部比較便宜。他和工作人員聊了很久，是工作人員親口說的。語氣……”

魏畑畑猶豫一下，表達主觀的看法似乎令他沒什麽底氣，聲音放低了一點：“……像在炫耀，很篤定的樣子。”

鐘豫和邱秋相互看了一眼。

惡魔食府在危燕區已經有了一定的影響力，再不是當初那個名不見經傳的小店了。

如果不是店鋪地址在桫椤街那種偏僻的地方，肯定維持不了現在這樣不溫不火的平靜。

被王梧大師欽點獲獎，rose女士發文贊美，三星評論員當店員，最名不見經傳的高明，也曾勝過整個大區無數普通廚師，在夢鯉鄉應聘成功。

硬件上有優勢，話題度也不差。

邱秋自己沒有概念，但惡魔食府開業不過半年，能進入伊甸的新店榜前十，已經是站在金字塔頂端的成績。

之後伊甸推出新版本，它又因為特立獨行的運營方式出圈，甚至“洗白”了一整個大區的風評。

就算是伊甸裏已經成名的大店，都不會有哪家能大言不慚地說我可以。

這樣的惡魔食府，本身就已經是“危燕特産”了，只有邱秋自己，還覺得自家是個不起眼的小店。

鐘豫簡單解釋過，邱秋又有了新的疑惑。

“可是，如果惡魔食府真的很厲害，他為什麽敢撒謊？”

“兩個原因。”鐘豫道：“第一，你那小破店足夠低調。”

“不破。”邱秋不滿。

雖然成績輝煌，但惡魔食府至今沒有任何社交網絡的公共賬號，就連那次伊甸活動，也是借rose女士之口宣布的。

店主本人更不參加任何娛樂節目，采訪，各種網絡上的話題戰……除了登錄伊甸和他坐在一起，偶爾聊兩句天，邱秋就是個透明人。

普通人很難在取得了一定的成績後如此低調，在外人看來，店主一定是個社交欲望極低，不在乎外界風風雨雨的人。

事實上，如果不是魏畑畑特意跑到店裏來通知，邱秋還真不會知道這件事。

“第二，”鐘豫說：“他們不做長久生意。這只是開業期間吸引客流的手段，所以吹什麽牛都不怕破。”

邱秋迅速被說服了：“是啊，這是俱樂部，不是點心店。”

他頓了頓，又問：“那你呢？你為什麽來？”

鐘豫看了魏畑畑一眼，後者忐忑地往後退了一步，心說是不是要他離開。

意外的是，鐘豫忽然擡腕，亮出證件投影。

淡藍色的管理員證件差點晃瞎魏畑畑的狗眼，駭然地靠在隔間門上，眼冒金星。

“你留着，”鐘豫指指他：“先聽聽。沒有急事吧？”

魏畑畑把頭搖得像甩水的狗。

“這家店和擒天或許有聯系。”鐘豫說，并表示文勁阿虎擔心他倆打草驚蛇，自己剛落在星港起降臺上就馬不停蹄地開車過來，停車場都沒進去。

“擒龍。”邱秋糾正。

“是嘛？”鐘豫還不信：“我怎麽覺得擒天順口？”

“你是說，這裏是擒龍挑選人才地方？就像楊樹或者龐贏一樣？”邱秋問。

他們之前在白樓開會，邱秋聽了不少分析和論斷。

如果這真是個黑暗組織，便不可能同一段時間只收一個人，還洗腦失敗了。

龐贏出事後，所有學生立刻做了阻斷劑測試，沒有結果，就代表那時軍校中真的只有龐贏一個“被挑選的人”。

如果每個軍校一個，那全聯盟一年也只能搞到二十八個，就算翻倍，翻三倍，人數仍然稀少。

由此，鐘豫大膽推斷，軍校并不是他們選人的最佳地點。

很可能在那之前，這些滿是年輕人的俱樂部裏，誘騙就已經開始了。

但邱秋還有不明白的地方：“為什麽要找情侶？你說過，他們要家境不好又獨來獨往的人。”

鐘豫沉吟片刻，将目光投向了魏畑畑。

從剛剛開始，魏畑畑就是一副我是誰我在哪兒的眩暈表情。

“也許他們只是想找情侶當道具。”鐘豫眯眼看向小朋友：“真正的目标，是在場的其它人。魏……。”

“魏畑畑！”男孩子一個立正。

“甜甜，”鐘豫啧了一聲：“幫個忙。”

“您盡管、盡管吩咐。”魏畑畑漲紅臉，看起來像要哭了。

鐘豫本來要拍他肩膀，又怕把他眼淚拍出來，手硬生生轉了個圈回到自己大腿上：“別怕，會保護你的安全，回頭給你申請見義勇為獎金，還是你想要錦旗？”

魏畑畑果斷選擇獎金。

——

他們沒在廁所呆太久，幸運的是也沒人敲門。

鐘豫把一枚隐形通訊器給魏畑畑戴上，小朋友出門時一副英雄就義的姿态。

隔間裏只剩下他們倆，鐘豫又掏出一枚耳釘，和他左耳上的一模一樣。

黑色的，啞光材質，像一枚小痣一樣不起眼。

“沒有耳扣了，只能戳上。”鐘豫捏住邱秋耳垂，搓了搓：“能戳上麽？還是要用力？”

邱秋不知怎麽，有些臉熱：“我能控制身體，你直接……”

鐘豫毫不猶豫地摁下去，手感和人類別無二致，甚至有了些溫熱的感覺。

“我看過書了。”邱秋擡手摸了摸那個小小的凸起：“小白推薦給我的，人體解剖學。”

鐘豫沒說什麽，收回手搓了一下，教他用法。

三分鐘後，兩人并排，黏黏糊糊地走出廁所，迎面撞上一位穿着俱樂部T恤的工作人員。

那人正引着一個五人小團體往裏走，順勢招呼他們：“參觀的是嗎，請跟我來……”

星光俱樂部占地不大，收費便宜，大部分的訓練還是通過線上虛拟現實技術開展的，不過比伊甸更專業更真實一點。

工作人員帶着他們進入地下，一層就是巨大的庫房，裏面放着一排排撐門面的真戰艦。

不少參觀者都停在這兒，仔仔細細一個個欣賞過去，仿佛一場熱鬧的展覽。

邱秋原本對這些沒興趣，肖炀的戰艦他也嘗了，真的不好吃。

但鐘豫慢慢走着，臉上露出些許懷念的神色，他便也靜下心來，陪他看過去。

“都是哪兒搬來的古董。”鐘豫一手插兜，停在一臺純白戰艦前面，淡淡道。

“你開過麽？”邱秋問。

“嗯，我的入門機。以前覺得它很漂亮，當時很多人叫她女神。”

“你很喜歡她？”邱秋看着這個鋼鐵疙瘩，有些嫉妒。

“啧，”鐘豫竟然聽出了點酸味兒，也不知道是不是自己的錯覺，攬着邱秋邁步：“戰艦而已，早就不喜歡了，又不能吃對。”

邱秋心情大好，點點頭。

兩人快步逛完整個庫房，鐘豫摁了下左耳耳垂上的通訊器，自然道：“三零。”

邱秋和魏畑畑的通訊器這會兒都在開啓狀态，便同步聽到了回音。

“隊長，收到。”三零說完，沉默了半分鐘，而後再次出聲：“經統計，該庫房所有戰艦，總價約為七百二十萬信用點。”

“這麽少啊！”文勁的聲音忽然插進來。

“勁勁姐姐。”邱秋打招呼。

“咳，”鐘豫打斷他倆：“少廢話。”

文勁窸窸窣窣，也不知道是不是翻了個大白眼，切回話題：“七百多萬真的很少！這麽多戰艦，一個億都沒上，是湊了多少快報廢的老古董啊……招生果然是個幌子吧！”

“繼續看看。”鐘豫說：“魏甜甜？”

“在！嗝。”魏畑畑陡然一吓，打了個嗝。

“別激動，別露出異常。看到什麽聽到什麽都可以說，經常通報位置。”鐘豫說。

“好、好的。”那頭，小朋友鼓起勇氣：“我已經從庫房的B出口出去了，現在在一間放映廳，說是一刻鐘後有個短片……”

與此同時，庫房的廣播響了，說的正是魏畑畑提到的電影。

聽說有活動，大半人都感興趣地向B出口湧去。

靠近那片空地時，邱秋和鐘豫同時生出一個念頭——情侶真多。

男男，女女，還有最普通的異性情侶，似乎因為在門口承認過關系，都顯得異常黏糊。

其中也許有占小便宜的普通朋友，但能夠大大方方的占便宜，本身就代表了足夠的親密。

粉色的泡泡們四散噴灑快樂，那些落單的人，表情都不怎麽好看。

“明白了，”鐘豫冷眼看着，嗤笑一聲：“還挺聰明。”

邱秋不解看他。

“擁有伴侶，本身就代表某種勝利。”鐘豫說：“求偶是人類的動物本能，求不到代表自己沒有競争力，很多人受不了這個。不信你看阿虎。”

“靠！”阿虎忍不住爆了句粗。

“我懂了！”文勁嚷嚷起來：“就好像我平常覺得單身很香！但是一過聖誕節發現所有人都去約會我就恨不得一把火燒死情侶！”

阿虎道：“所以這些目标人群，現在正被許多勝利者的符號包圍……”

“殺人誅心啊。”文勁打了個寒戰。

“然後呢？”阿虎問：“他們覺得自己是個loser，然後呢？”

“繼續刻畫勝利吧。”鐘豫說：“誰會不向往勝利呢？”

說話間，他倆順着人流快到門邊上，耳機中又傳出魏畑畑的聲音。

“那個，我想提醒你們……這個放映廳裏，有很多……呃……”魏畑畑話到一半，似乎不知道該怎麽表達，沒等他想出話來，鐘豫和邱秋已經進來了。

然後被狠狠吓了一跳。

“……”邱秋環顧四周，朗誦起來：“啊，人類英雄，鐘豫少将……”

鐘豫：“……………………”

有什麽是比寫着自己豐功偉績配上模糊照片挂在牆上更驚悚的事情？鐘豫覺得沒有了。

這他媽是提前參加自己的追悼會嗎！？

邱秋十分興奮，走到一張“獎狀”前細細研讀：“他勵精圖治……”

鐘豫一把拽住邱秋的圍巾，拖着走，身後傳來一女生感動的讀後感：“嗚嗚嗚，太偉大了！”

“你好，偉大的鐘少将。”邱秋轉身抱住鐘豫手臂，笑得不行。

“你也不錯，偉大的惡魔食府店主。”鐘豫平複心情：“你替他們招攬了不少生意。”

就算有墨鏡，鐘豫還是盡量小心了，兩人挑了個最後排的位子，嚴格扮演情侶——邱秋坐在了鐘豫腿上，替他擋臉。

過了一會兒短片開始放了，果然是歌功頌德。

鐘豫這輩子，從某個時間點開始就極度厭惡出風頭，連退役的時候都是靜悄悄的，這會兒生理性感到不适。

他把墨鏡揣在兜裏，閉上眼睛。

片刻後，感覺懷裏的人動了一下，接着耳朵像有什麽涼涼的東西鑽進去。

他身體下意識地繃緊，又很快放松下來。

史萊姆做的隔音耳塞非常好用，好用到令人安心的程度。

不愧是小惡魔。

鐘豫捏了捏邱秋的手。

恐怖的放映會并不長，十五分鐘就結束了。

兩人出去時，一堆工作人員迎上來，邀請大家參加自由交流會，和大家認識認識，和老師們聊聊天，還有游戲贏獎品。

“估計會在那兒對個人進行觀察。”鐘豫說。

“那我們要去麽？”邱秋問。

“嘶，交給魏甜甜吧。甜甜，表現得自閉一點，又有強烈的出人頭地的渴望……懂麽？”鐘豫又開始當甩手掌櫃。

魏畑畑十分懂事地助長他的氣焰，說懂了懂了。

“咱們就到處逛逛，看看可疑房間。最好能找到阻斷劑，這是終極目标。”

鐘豫拉着人正要拐彎，忽然被剛剛在外面發點心的那個小姐姐指住。

“哎呀，就是他們！熱吻的那對兒！來玩游戲嗎？”小姐姐驚喜道。

——

魏畑畑這輩子都沒這麽緊張過。

金碧輝煌的廳堂，各色自助的糕點、水果，被花環繞。

他獨自坐在一張小沙發上，按照那位管理員的指示，微微低着頭。他也說不清楚什麽叫“自閉一點”，他感覺自己跟平常差不多，但他知道自己并不自閉。

大多數人都比他大，更小的小朋友一般是由家長領過來，似乎并不走這個參觀路線。

他坐了一會兒，感覺脖子有點僵，小小籲氣，伸手拿了塊切好的哈密瓜。

剛拿起來，與自己隔了一個身位的地方，忽然坐下兩個人。

是兩個女人，已近中年，相貌十分可親。她們應該是認識的，随口聊了幾句政治。

也許是有人氣兒的地方更容易産生熱鬧，不一會兒，又有兩對情侶坐到了他的另一邊。

其中一對情侶先注意到他，小聲說：“咦，這不是那個……在門口和熱吻的那對兒一起的……”

魏畑畑臉騰地紅了，這純粹是不小心想起剛剛那個畫面産生的生理反應。

“是你，你怎麽沒跟他們在一起？”一人問。

魏畑畑低頭：“嗯，他們……剛剛和好。”

“好慘，”另一人同情問：“你真的喜歡那個紅圍巾麽？”

魏畑畑差點就露餡兒了，想起自己的人設，嘆氣：“嗯。”

“狗血嗎？有綠帽子麽？”

“……嗯。”

魏畑畑汗都要下來了，心說管理員沒給他編劇情啊！只能自己動腦筋，說了一出趁虛而入和我年紀太小他們就不把我的感情當回事的感人故事，順便訴說了家庭的困難。

“太慘了，”那位中年女人聽得都要哭了：“年紀還這麽小，哎……”

“其實還好……”魏畑畑說。

他後半段說的基本都是真的，畢竟細節編不了他這麽真實。

“不！你太慘了！”女人陡然提高聲音。

魏畑畑：“……”

“你都不覺得自己慘嗎！”另一人更加激動。

魏畑畑：“呃……”

四周一齊為他傷感奏樂，魏畑畑感覺被立體環繞的“太慘了”包圍，整個人陷入了迷之喪氣團裏，吓得他左顧右盼，像只受驚的兔子。

這時，耳機中傳出鐘豫聲音，氣喘籲籲：“哭。”

“啊？”魏畑畑吓了一跳，

“聽我的，哭。”鐘豫說。

魏畑畑振作精神，想象自己丢了一張彩票，第二天中了五十萬信用點。瞬間那眼淚根本不受自己控制，嘩嘩往下淌。

“我好慘啊。”他委屈地揉眼睛。

……

邱秋和鐘豫正驚險避過兩個工作人員，在後場的地下通道穿梭。

明明是不大的場地，房間和走廊都出人意料的繞。

鐘豫本來并不想這麽快就探索這裏的，碰巧剛剛為了躲人，不小心進了staff only的通道。

碰到第一個鎖時，某位自稱修鎖高手的家夥活動手腕，差點一拳怼上去。

千鈞一發之際，邱秋阻止了他，手指化作流體從門縫進去，在裏面把門開了。

鐘豫：“…………”

邱秋：“好了。”

鐘豫：“稱號讓給你了，走。”

連着翻看三間空房間，一無所獲，邱秋跟着鐘豫小跑，疑惑問：“我們究竟在找什麽？”

“阻斷劑。”鐘豫說。

“那是什麽樣的？”邱秋問：“有味道嗎？”

鐘豫搖頭，面色漸沉，片刻後嘆息道：“碰運氣吧，不一定有，也不一定能找到。”

文勁在耳機裏彙報建築外部狀況，鐘豫沉吟片刻，拉着邱秋放慢腳步。

無論這個組織暗處招攬了多少人手，只有服用了阻斷劑的，才是他們做違法實驗的鐵證。

否則就算他們真的搞個黑暗組織，管理辦甚至摸到了他們的集會地點，只要他們說自己是個什麽亂七八糟的同好會，就沒有任何辦法。

“如果找不到，會怎麽樣？”邱秋問。

“不怎麽樣。”鐘豫說：“回家吃飯。”

邱秋笑起來。

如果阻斷劑只有幾只，還被分散攜帶，那麽在這偌大的地下通道找它，無異于大海撈針。

兩人走了會兒，索性也不急了，看見好看的門就開了進去逛一圈，猜測每個房間是什麽用途。

“為什麽不找人包圍這個店，再慢慢查？”邱秋散步般，随手拿了塊口香糖，嚼嚼後咽了下去。

“你這主意真不錯。”鐘豫拍拍手：“一開始是怕打草驚蛇，不過現在我有了點別的想法。”

說着，兩人打開一扇門。

這裏面空間比別的房間都大，有會議桌，沙發，還有投影儀。

桌上擺着兩個果盤，一個糕點架，還有個裝糖果的盒子，沒有灰塵，像是才打掃過。

邱秋眼睛一亮，拿了塊糕點，鐘豫把門關上，在屋裏轉了一圈，一屁股坐在沙發上，晃了晃。

他像是在想什麽，沉默過後，忽然道：“為什麽這麽嚣張？”

“嗯？”邱秋幸福地吃糕點，好好吃啊，這家店怎麽做的糕點這麽好吃……如果廚師沒有犯法的話，就把他要過來吧？

“你剛剛聽到他們誘騙魏甜甜的話了麽。”鐘豫抱臂：“太急躁了。”

鐘豫之前就覺得哪裏不對。

許多犯罪行為，都離不開偷偷摸摸這個詞。阻斷劑需要長期服用，在那之前的篩選，勸誘，種種過程又要花費極長的時間。

攻克人心是最難的過程，真正的壞人，不會認為只靠幾對情侶，一部電影，加上一點傾訴，就能讓一個人改變想法，燃起不論付出多少代價都要改變人生的信念。

“所以，為什麽這麽急？”鐘豫皺眉：“他們知道已經暴露了，索性引誘我們的視線？”

文勁和三零同時出聲：“最近有什麽異樣？”

然後又同時道：“我這兒沒有。”

“克萊夫在辦公室麽。”鐘豫問。

“在，桃桃盯着呢。”文勁說：“她說小白臉兒長得挺好看，盯得很樂意。”

頻道內再次陷入沉默，邱秋吃完一個奶油泡芙，舔了一下手指，忽然說：“你呢？你為什麽晚回來了半天？”

鐘豫愣了愣。

每次去南星基地，他都是固定時間來回，盡管只有短短幾個月，邱秋卻嚴格記住了時間。

他其實沒有刻意地卡時間，純粹是習慣了，沒有突發狀況……

但昨天有突發，陳老來了，和他聊了個天，吃了個飯。

陳老不會無緣無故來找他，之前他以為是體檢報告不理想，現在想來，或許未必？

不提調查員的事，并不代表陳老沒有聽說。

他被告狀了。

說明幕後黑手等不及了。

鐘豫深呼吸，思路瞬間回溯，将一切再捋一遍。

而後睜開眼，開口道：“文勁，阿虎，你們現在歸隊。調集所有人手，即刻前往夢鯉鄉。”

兩人應了聲，沒有任何疑問。

片刻後，三零問：“隊長，克萊夫還需要盯着麽？”

“不用。他沒問題，太廢物了。”鐘豫說罷，頓了頓，改口道：“不。找他妹妹的輔導員老師，打電話給克萊夫談心吧。兩小時起步。”

衆人：“………………”

鐘豫發出數條指令，最後道：“三零，把魏甜甜的實時定位發給我。”

三零剛應了聲，鐘豫的光屏中跳出地圖，代表魏畑畑的紅點出現在錯綜複雜的藍線中。

鐘豫怔了怔。

竟然快到他們門外了！？

所以他們随便挑了個地方，就是這個悲慘互助協會的朋友們即将舉杯共飲的寶地嗎！？

“我聽到腳步聲了。”邱秋慌慌地站起來。

“快，躲起來。”鐘豫迅速鎖定牆角一個大鐵櫃，讓邱秋開了鎖，兩人鑽了進去。

正要帶上櫃門，茶幾上少了一層的糕點架子、剝落的糖紙，還有缺了三個橘子的果盤突然分外刺眼。

門響了。

電光火石間，邱秋遙遙揮出手臂，藍綠色的閃光倏然從視網膜中閃現，又迅速隐沒，櫃門砰一聲關起來，和門開時的咔噠聲重合。

而茶幾上所有零食，都和兩人一起擠在了這個鐵櫃裏。

鐘豫：“……”

邱秋：“……吃嗎？”

鐘豫拿了個橘子。

櫃子不小，本來塞兩個人綽綽有餘，但邱秋摟了一堆吃的，便不得不縮在鐘豫懷裏。

外面，魏畑畑一行人還不少，圍成了一圈。

從縫隙看出去，粗略一數有八個人，大部分都長得歪瓜裂棗，阿虎看了都能找回自信。

長得醜，還要演悲慘世界。

帶頭的“老師”先讓他們圍成一圈，傾訴自己的難處，然後在一片凄風苦雨中開始灌雞湯。

“人的出身不由自己決定，卻可以靠後天的努力來扭轉命運。”老師循循善誘：“就像鐘少将，出身不好，卻成了聯盟英雄……”

鐘豫：“…………”

有完沒完！

這時，輕微的咔噠聲再次響起，似乎是有人出了門。

鐘豫朝邱秋使了個眼色。

雖然昏暗的櫃子裏只有縫隙間透出的三道光，卻準确地落在該落的地方，将男人英俊的眉眼勾勒出漂亮輪廓，甚至讓邱秋有一瞬間的走神。

這一瞬對于普通人類來說微不可察，邱秋十分流暢地将自己從縫隙裏流出去，因為足夠細長，便無限接近透明，一直流到出了門。

剛剛出去的那人在和別人通話。

“你們準備的食物呢！？”那人焦慮道。

不知終端那頭的人說了什麽，焦慮人聲音提高八度：“什麽叫放那兒了！？我眼瞎？還是我們一群人都眼瞎？空的！我再說一遍，是空的！”

邱秋看看手裏的糕點架子，茫然地想至于嗎？再送一份來不就好了？人類不是不那麽在乎食物嗎？

“你有沒有想過，裏頭的東西被人誤食了怎麽辦？可能會死人的！”焦慮人暴躁說完，聽了一會兒，總算和對方暫時休戰：“……行了行了，再送一份過來，小心別誤食。”

邱秋：“…………”

邱秋看看手裏的糕點，再看看鐘豫，招招手，讓他附耳過來。

“他們在食物裏下毒了。”邱秋用氣聲吹鐘豫耳朵，嘴巴幾乎碰到皮膚。

鐘豫：“……就是我們吃的？”

“是的。”邱秋一邊說，一邊又拿起一個泡芙，咬了一口。

鐘豫冷漠地看他，而後轉過頭，總結道：“确實挺危險的，爆出來就是重大投毒案。無論我們之前是不是盯在這兒，都得把人手調過來。夢鯉鄉就可能出漏洞。”

邱秋點頭。

門又響，剛剛那個焦慮人親手把食物帶了進來。

便聽他熱情洋溢道：“來來，吃些零食……”

他話說到一半，忽然聽到櫃子那兒好像有聲音，遂一驚，吼道：“什麽東西！？”

鐵櫃裏窸窸窣窣響了一陣，衆人只覺毛骨悚然，片刻後，哐一聲，邱秋和鐘豫同時踢開櫃門，好整以暇地走出來。

“你們是誰！？”焦慮人感覺自己像在做夢。

鐘豫拍拍衣服：“偉大的鐘少将。”

邱秋提着糕點架子：“偉大的惡魔食府店主。”

衆人：“…………”

“卧槽……”一個胖子嘴唇哆嗦：“好像……真的是……鐘豫………”

邱秋：“和偉大的店主。”

那兩個老師已經傻了，其中一人看到邱秋嘴角有奶油，臉色白得像大白天見了鬼，聲音凄厲：“你們、你們吃了點心！？”

“是啊，”邱秋對着還不明所以的悲慘世界們說：“他們要投毒殺你們。”

三秒後。

除了魏畑畑，所有人都尖叫起來，活像一群被掐了脖子的野雞。

而後争先恐後往室外逃。

混亂間，那個老師仍在大吼，眼睛瞪得要脫眶：“吃了點心？你們吃了點心！你們為什麽沒事？為什麽！”

邱秋看他快要活活吓死了，出于對食物的憐憫，出聲安慰道：“因為我們是偉大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