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

打從回到基地的那一刻起,柴悅寧就一直陪在褚辭左右,跑東跑西地為她辦身份手續,送她回住所。

等到所有事都做完了,乘上返回六區的列車,她才想起自己這一天飯都沒顧得上吃。

列車到站時,站口電子表顯示着現在的時間,22:31。

為了節能,基地會在每天晚上23:30到第二天早上5:30之間,斷掉十個外城區的居民用電,因此街邊大店小店多會在十點半左右關門。

暫時還保持着明亮的大街,已經沒有吃的東西可以買了。

當然,就算還有,她身上也沒有一分錢了。

柴悅寧加快腳步,想要趕在熄電前回家随便煮點什麽填填肚子。

走着走着,路邊天花板上随處可見的小喇叭,如往常那般,播放起了一段柴悅寧幾乎快要背下來的睡前廣播。

“現在是夜間二十三點整,距離熄電還有半個小時,請合理安排用電時間。”

“早睡早起,有利于身體健康。”

“願今夜的你,擁抱美夢。”

随着溫柔女聲的結束,一段舒緩的鋼琴音響起。

柴悅寧終于回到了自家樓下。

她在電梯裏提前摸出房卡,心裏正估算着這個點回家做什麽吃比較省時,便在家門口看見了一個用塑料袋裝着的粉色保溫罐。

柴悅寧刷開房門,俯身提起袋子,一眼瞄到了一張小信紙。

“悅寧姐,杜夏把手表給我了,謝謝你替我拿回它。保溫罐裏是我炖的青菜蘑菇湯,裏面加了點老向偷藏的火腿,我是下午拿過來的,九點以前應該都是溫的,如果涼了,一定要加熱幾分鐘。”

柴悅寧疊好信紙,關上房門,把保溫罐提進了廚房。

基地的夜晚是安靜的,除了每家每戶随時都運作的通風口外,一般不太會出現其他聲響。

吃飽喝好,一夜安眠,醒來又是全新的一天。

大清早,柴悅寧把保溫罐洗得幹幹淨淨,順手提去了小隊基地。

早上七點不到,小隊基地裏已然有了光亮。

卷簾門半敞着,柴悅寧彎身走了進去。

右側的小方桌旁,戴着眼鏡的女孩坐在輪椅之上,一手拿着筆,一手戳着計算器,正無比認真地算着小隊開支。

柴悅寧徑直走向女孩,見女孩腕間已經戴上了那個徹底停走的舊手表,不禁會心一笑,将保溫罐放在了小方桌上。

“昨晚回去得遲,都快斷電了,正愁吃什麽呢,謝了啊。”

“該我說謝謝才對,謝謝你替我拿回媽媽的遺物……那麽多年了,我都以為我再也見不到它了。”

“說這些做什麽?我就是看不慣有王八蛋拿撿來的東西要挾人。”柴悅寧說着,剛要去做別的事,便聽身側之人低聲說了一句話。

“下次出去,一定要叫上大家,別再一個人了。”忍冬說,“好好活着,比什麽都重要。”

柴悅寧聽完笑了笑:“沒有下次了,我向你保證。”

話到此處,她忽然想起什麽,回頭俯身看了一眼桌上的賬本,問道:“對了忍冬,上次拉去黑市那批甲殼賣掉了?”

“尤老板前天才給了我一半的錢。”忍冬擡眼認真道,“說什麽……羅昆最近老去找事兒,貨特別難賣。”

“一半也行,我的那份先給我吧。”柴悅寧說着,似是怕被多問,馬上轉移了話題,“下次看到尤蘭可以告訴她,羅昆死了,以後不會上她那兒鬧事了。”

“嗯!”忍冬點了點頭,“錢的話,我也剛拿到手,得先入一下賬的。”

“不急,你算着。”柴悅寧說着,轉身走到卷簾門邊,将其向上用力一推,大敞開來。

外頭的燈光灑了進來,她雙手舉過頭頂,閉上雙眼,伸了個大大的懶腰。

仿佛迎上的,是地面的晨光,并非基地的街燈。

末了,她摘下卷簾門外“承接委托”的木牌,随手扔在了改裝車庫的角落。

忍冬回頭望了一眼:“最近不接任務了?”

柴悅寧“嗯”了一聲:“休息一陣子吧,有什麽事,等信號塔收複了再說。”

在基地裏,普通傭兵隊接平民的活兒,或是自己出去搜集物資回來售賣。

精英傭兵隊則不同,大部分時間接受的是軍方委托,任務時也能得到一定程度的軍方支援。

這樣的任務,報酬雖然更為豐富,但危險度也會高上許多。

最近地面太危險了,更何況信號塔沒被收複,通訊器也就在基地裏偶爾還能用,到了基地外完全收不到一點信號。

這要真出了什麽事,都沒辦法向軍方求援。

忍冬說得對,好好活着,比什麽都重要。

“我先走了。”柴悅寧走到門邊,回身笑道,“過會兒大夥來了,你幫我說一聲,最近不用随時待命了,想上哪玩兒上哪去吧。”

“嗯。”

随着忍冬一聲回應,柴悅寧離開了小隊基地。

許是剛經歷了一場生死考驗,她才忽然很想給大家放個小假。

可讓她想不到的是,這種每天除去定時鍛煉外,只需要吃吃喝喝、聽聽廣播的悠閑小日子,都還沒有過足半個月,就有人給她添麻煩來了。

所有的事情,都要從放假第十三天的那個下午說起。

窄小的基地分配房裏,柴悅寧躺坐在從黑市便宜淘來的二手木質搖椅上,像個退休老大爺似的,閉目聽着基地廣播。

“近日春雨不歇,地面黑藤面積持續擴張。黑藤所帶來的霧氣,讓異獸得以在基地附近自如行動,信號塔收複計劃屢次受阻,預計收複時間将延後一周。”

“主城拟真生态區的搭建與改進,向來是基地重中之重計劃之一。”

“随着拟真生态區環境的優化,本年度基地各類作物收獲數量較之往年均有增長。後勤部部長發言,等到技術穩定,基地将會擴建拟真生态區,争取在十年內,讓外城居民也可以參與畜牧務農,實現基地糧食多樣化的集體致富之路。”

“在戈和光博士的大力研究下,基地感染檢測儀再次升級,計算精度更高,檢測速度更快,出錯概率更小。”

“博士表示,基地不止要做到檢測感染,更要在不久的将來研究提煉出能夠阻止感染變異的藥劑。在此,博士希望軍方可以向研究部門提供更多地面生态樣本……”

“滋滋——”

随着一陣電流幹擾,通訊器呼叫信號響起。

柴悅寧伸長胳膊,摸起了收音機上擱置了小半個月的通訊器。

“隊長……”通訊器那頭,傳來了忍冬的聲音,“你現在有空嗎?”

“怎麽了?”

“如果有空的話,你來一下七區的拘留所吧。”

“嗯?”

“盧啓他……在裏頭呢……”

“……”

忍冬說,盧啓和人打了架,現在被七區的治安人員抓起來了。

這種情況也不算犯罪,通常關個十天半月就能放出來,可盧啓生怕被他姐夫知道了,哭天喊地嚷嚷想要提前出去。

被關進拘留所的,要麽時間到了放出去,要麽家人交罰金後簽份保證書領出去。

忍冬和那治安官軟磨硬泡了好久,好家夥錢都收了,就是不肯放人,說什麽都要家人過來簽保證書。

“隊長,我和老向嘴皮子都說破了,人家就是不賣我們的面子啊,他說……說真要破例,那保證書也得你來簽,說你和軍方熟,要是對方故意鬧,也會好解決一些。”

“知道了。”柴悅寧應着,嘆了聲氣,披上外套,快步朝着七區趕了過去。

基地的七區,是十個外城區中治安最亂的一片。

人們口中常說的黑市,就在七區北面的那兩條街上,半個月前死掉的那個羅昆,就是這片地先前的地頭蛇。

黑市魚龍混雜,買賣什麽的都有,三天兩頭有人打架鬥毆,治安官都只敢睜一只眼閉一只眼。

不過睜一只眼閉一只眼,可不代表完全不管事。

在基地的外城,誰都知道,七區的最高治安官是個“明事理、幹事實”的好官——老實人犯了錯,該抓那都是都要抓的。

七區,拘留所內。

柴悅寧坐在走廊的長凳上,臉上滿滿寫着不悅。

剛被撈出來的盧啓,鼻青臉腫地站在她的面前,胳膊上還有被抓撓的痕跡。

他雙手背在身後,眼神飄忽,顯然有些局促不安。

“敢和人打架,不敢讓家人知道?”

“……”

“誰先動手?”

“我……”

“為什麽動手?打了誰?”

“我打羅昆的狗!”盧啓眼裏滿是不服,“我沒錯,他們說是你害死羅昆的!他們還說,出發前兩天,你為了一個東西和羅昆起了争執,後來羅昆找你幫忙辦事,結果一車弟兄全死了,你卻好好地回來了……他們說你是殺人兇手!”

柴悅寧深吸了一口氣,原本那些責備的話語到了嘴邊,卻忽然上不去也下不來。

她沉默許久,拍了拍盧啓的肩。

“讓他們說,說幾句又怎麽了?”

“可是……”

“他們只敢在城區裏對着同類動嘴皮子和掄拳頭,幹些仗勢欺人的破事。”柴悅寧說,“你要和他們一樣嗎?”

“我……”

“走吧,回去吧。”柴悅寧說着,站起身來。

她走到忍冬身後,推着輪椅朝拘留所大門走了幾步。

回頭望見盧啓還站在原地,一副欲言又止的模樣,不禁也停下腳步。

問了一句:“還有什麽事?”

“那個,隊長……我在裏頭,看見個熟臉。”

“嗯?”

“要不……你幫個忙,一塊兒撈出來?”

“你嫌我們隊裏錢多是吧?”

柴悅寧翻了個白眼,她才不是什麽四處播撒愛心的大善人。

這些犯了事的,她還能見一個撈一個不成?

……

十分鐘後。

班向明:“柴隊長,這小姑娘可了不得啊,她可是尤老板‘送’進來的人,你這樣,我不好和尤老板交代。”

柴悅寧:“尤蘭我熟,她要是來問,你就讓她找我。”

“有柴隊長這句話我就放心了。”班向明應着,笑嘻嘻地給身旁的副官使了個眼色,“待會兒帶柴隊長過去。”

“多謝。”柴悅寧放下簽字筆,将今日過手的第二份保證書推向了辦工桌對面的治安官班向明。

班向明:“柴隊長還真是大善人啊。”

柴悅寧:“……”

柴悅寧起身走出了班向明的辦公室,跟着班向明的小副官一路去到了所裏的集體拘留間門口。

房門打開的瞬間,她下意識朝裏四下張望。

可還沒等她尋見什麽,她便感受到了一陣幾近灼熱的目光,從拘留間某個方向望了過來。

她忙朝着那個方向望去。

只見角落裏,蜷縮着一個瘦小的身影。

拘留間的光線太過昏暗,她看不清她的面容,卻一下便認出了那雙目光有些渾濁,卻分外漂亮的眼睛。

“褚辭,出來吧,有人給你簽保證書了。”

聽到這句話的瞬間,那渾濁的雙眼,似是一下就亮了起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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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話要說:

提問:拘留所裏撈老婆是一種什麽體驗?

某不願透露姓名的柴悅寧女士表示:謝邀,這個老婆有點貴,每次見面都破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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