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5 卷十四·夢回千年
嬴城做了一個夢。
他夢見自己一覺初醒,時空錯轉。入眼之處讓人熟悉到心驚,萬物皆不變。
落地窗外的天空一碧如洗,澄澈似海。
溫婉的女人端坐在沙發上,轉頭看向他,笑道,“過來,小城。到媽媽這裏來。”
他腳步近乎虛浮,跌跌撞撞走到她身邊,刺眼陽光讓他一個踉跄。
一雙手扶住了自己,嬴城想要開口,卻發現喉嚨猶如被人掐住,無法出聲。他看着那人年輕不再的模樣,她滿含溫柔的眼變得哀傷,微笑的臉突然就淚流滿面。
“你已經不在了。”她這樣說道,“你——已經死了。”
瞳孔猛地收縮,嬴城緊緊拽着她的手,不肯放松一絲一毫。
她溫熱的手腕漸漸冷硬,像是長眠千年,空餘一具腐`爛`屍`體。
古鐘沉郁,夜盡天已明——
嬴城睜開雙眼,喘`息不定,心神劇震。
耳邊的聲音不太真切,他仍舊能感受到手中冰冷的觸感。
薊常曦已經起身,小心的為嬴城拭去額前薄汗,唯恐再次驚擾了對方。
“我......”嬴城慢慢說道,“做了一個噩夢......”
“沒事了,”俯身抱住嬴城,薊常曦輕輕拍着他的背,“我在這兒呢,別擔心。”
嬴城松了口氣,眸光微動,感覺思緒和力氣在恢複,這才發現自己一只手還抓着薊常曦的手腕,之前讓他感到涼意的東西正是對方佩戴的紅田玉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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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知是不是自己錯覺,此刻镯子的玉面正流動着微微豔光,頗為詭麗。
嬴城拉過薊常曦的手想看個仔細,然而白日之下,卻又什麽都沒有,一切如常。
“怎麽了?”對方的動作有些奇怪,薊常曦不明所以。
“不......沒什麽。”嬴城也覺得自己疑神疑鬼,伸手覆住眼睛說道,“只是想起了一些很久遠的事。”
說久遠也不為過吧,一個時空,幾千年光陰,簡直算是前塵往事。
“若你願意,不管什麽事情都可以同我商量。”
的确,嬴城希望有這麽一個人可以和自己一起分擔心事,只是他依舊顧慮重重,畢竟這件事說出來——真的有人信嗎?
就算是薊常曦,可能也只會當他是噩夢還未醒。
畢竟穿越時空,連自己這個現代人都覺得荒謬,更何況那些原本就生存在古老朝代的人們。
看嬴城猶豫,薊常曦也不為難他,只是握住對方的手,給予無聲的安慰。
被這種體貼和溫柔打動,嬴城思量片刻,委婉的換了個角度來問出心中深埋的問題,“常曦,你曾有過這種感覺嗎?一個非常真實的夢境,夢裏的一切你覺得自己切身經歷過,可那些事情卻并非發生在此刻所處的時空。”
怕薊常曦聽不懂,嬴城努力想要解釋的通俗點,“就是......你以為它發生在自己身上,但它偏偏和你不在同一個時空。”
“王爺的意思是......”薊常曦沉吟片刻,擡眼看向嬴城,“我們身邊還存在着一個類似的時空?”
雖知道他聰明,但卻不知道這人心思能明晰到此般地步。對方一語中的讓嬴城很是驚訝。穩了穩心緒,他點點頭,和常曦繼續分析,“至少有一個,也許還有更多。它們就像是與我們這個時空平行而居,此時此刻也正發生着屬于它們的故事。”
“如果真的存在平行時空,那麽生活在那裏的人呢?會不會和我們長相相似?”
嬴城在心裏嘆道,這也是我最想知道的事情。初來大梁,他發現這具身體的宿主名字和長相都跟自己相差無幾。只不過一個古代一個現代,一個長發一個短發。平行時空若能解釋的通,那麽每個時空的人,或許也是如此。不同裝扮不同歷史的自己可能存在于各個時空,一旦某個空間發生扭曲,相似的人便會進行一種錯亂的替代。所以自己被送到這裏後,原宿主便消失了,那麽被取代的人會去哪裏?
語氣中的不确定幾乎是不由自主的就冒了出來,嬴城苦惱的望着床頂,“其實我也不太清楚。”
薊常曦笑道,“王爺突然問起這個,莫非是夢見了另一個時空的自己?”
心口猛地跳動了幾下,對方的話已經接近真相。嬴城覺得眼前這人還真不是普通的敏銳。
只是常曦,我便是來自另一個時空的自己。
寧祥在門外的輕叩聲恰好打斷了他們的對話,也打斷了嬴城的思路。
“王爺,側君,薊總兵問您倆起了沒?”
薊常曦将嬴城從床上拉起來,沖寧祥說道,“告訴薊總兵,我們馬上就到前廳。”
寧祥應了一聲便走了。
“咱們是不是睡過頭了?”嬴城一邊穿衣服一邊問道。
“那倒沒有,只是二哥一向嚴于律己,對我對薊家軍都是這般。”他已經收拾妥當,轉頭看見嬴城還在系腰帶。
走到那人面前,薊常曦伸手接過他的工作,雙臂自前繞過嬴城背後,幫忙把腰扣系好。
兩人的姿勢就像是在擁抱。
嬴城能聞到他墨發間的清香,讓人心情都好了不少。于是手臂一攬,順勢将人摟在了懷裏。
窗外鳳堇花随風搖曳枝頭,暗香湧動。
薊常曦乖乖讓他抱了一會,見嬴城一直不放手,才低聲催道,“快點......二哥會着急的。”
嬴城唇角微勾,慢吞吞的“喔——”了一聲,扣住對方下巴,對着臉頰就印了個吻上去。
薊常曦在他頸間很無奈,“我說的快點......不是指這個......”
嬴城沒忍住,一下笑出了聲。
最後,怕薊長聆等太久,常曦就先走了,臨走還不忘叮囑道,“別磨蹭了,一會和寧祥早點過來。”
等人出去後,寧祥推門笑眯眯的走了進來,“王爺需要幫忙嗎?”
“你又在打什麽鬼主意了。”嬴城了然的看了他一眼,順手捏了捏對方圓乎乎的包子臉。
“我哪有——”寧祥低頭故作恭敬的說道,“平時都是我侍候王爺您穿衣的,側君昨晚夠辛苦了,我想替他分憂嘛。”
恩?嬴城正在整衣領的手頓住了,“什麽意思?”
寧祥哎呀一聲,“王爺一點都不記得了麽?”
果然見嬴城一副略顯茫然的表情。
他拼命克制,努力正經道,“您昨夜喝得太多,到了院外連步子都邁不動了。”
這個還是有點印象的,嬴城淡定的說道,“側君扶我回來的吧?是辛苦他了。”
“不止啊,”寧祥接下來的這句話讓嬴城瞬間無地自容,只聽得對方說道,“側君把您從院子裏一直背回了房間呢。”
“……”在心裏默默掩面,此刻嬴城腦袋裏就只剩一個念頭——自己真是沒法做人了。
複又瞪着寧祥,非常郁悶的罵道:這臭小子,故意的吧?
等他走到前廳後,就看見那兄弟兩個正在說着什麽,見自己過來,薊長聆問道,“王爺昨夜住的還習慣嗎?”
瞄了薊常曦一眼,嬴城努力忽略寧祥說的那個殘酷事實,點頭道,“多謝二哥關心,和王府幾乎無差。”
似乎對這個回答比較滿意,薊長聆唇角一彎,倒也不吝啬自己的笑容。他手握重兵,平日總是強勢又雷厲風行的模樣,如今笑起來倒猶霁月清風一般,雅麗非常。
“如此便好,我還擔心王爺會不習慣。若有什麽想要的,就随時告訴常曦。”
“會的。”
三人年紀相差不多,說起話來也是很快就熟絡了。
用過早膳,薊常曦詢問嬴城,“要不要随我們一同去校場?”
“校場?”
“薊家軍每天都在那兒進行日訓,”薊長聆含笑問道,“王爺可有興趣?”
薊家軍是薊老将軍薊宏之的精兵親衛,皆是從小開始培養,個個訓練有素,身手不凡,随薊老将軍四處征戰立下無數功勞,連當朝天子也對此誇贊不已。
今日難得一見,怎有不去之理?
當他帶着寧祥與兩人來到軻坪校場的時候,列隊整齊的将士們正精神飽滿,身姿挺直,一套拳法被他們耍的虎虎生威。
校場上,劃一的喊聲仿佛沖破雲霄,宣示着這一群出生入死的骁勇良将是多麽的無所畏懼。
薊長聆走至他們面前,示意大家停下,“弟兄們,我這兒有個好消息,是你們盼了很久的,那就是——”他微微側身,身後的薊常曦便站在了所有人的面前,“你們的少将軍回來了!”
幾乎是緊随其後,歡呼和笑聲浸滿了整個校場。
站在隊伍前面的幾個人甚至沖到薊常曦身邊,将人團團圍住。其中長着一張娃娃臉的少年更是直接把人給抱住了。
“我說你們啊——”薊長聆有些好笑的說道,“眼睛看靶子都看花了麽!這還有一位貴客呢,不許無禮。”
話一出口,喧鬧聲即刻停止,衆人紛紛看向一旁的嬴城和寧祥,沉寂肅殺的陣勢把寧祥吓得往自家王爺身後縮了縮。
“還不快來見過大梁的四殿下。”
抱住薊常曦的娃娃臉少年叫道,“诶!是不是常曦哥哥的夫婿啊!”
這句話就像火炮轟到了敵營,衆人炸開了鍋。
很快反應過來後,他們紛紛向嬴城跪拜行禮,叩首以示尊敬。
嬴城笑了笑,覺得這些性格直爽的人實在有趣。目光和薊常曦交彙,他好像有一點理解這人為什麽總是放不下北疆了。
不願因自己而使氣氛變得沉悶,嬴城說道,“大家請起吧,這裏既是校場,便沒這麽多繁缛禮節,諸位也無需拘束。”
又是齊齊的一聲“謝王爺。”衆人才各自起身。
他們看着嬴城,目光中滿滿的都是好奇:少将軍原來是嫁給了這個人啊——
薊常聆對那個娃娃臉少年說道,“行了小鶴,你還要抱到什麽時候?”
小鶴很不樂意的嘟着嘴,“我很久沒見到常曦哥哥了嘛,他一去王都就一年多。”
說着,目光閃閃的問嬴城,“王爺,你喜不喜歡常曦哥哥?”他言談舉止倒和王都裏的人很不一樣,估計是從小生活在北疆,性格率直又純真。
“小鶴!”薊常曦想要阻止他,結果完全來不及。
嬴城眸光流轉,唇角帶笑,“你常曦哥哥沉穩端莊,我自然喜歡的不得了。”
周圍的人一片起哄聲。嬴城看見常曦臉頰又有些微紅,玩心不禁冒了出來。
衆人對小鶴大無畏犧牲自己為大家謀福利的精神非常支持,在一片鼓勵聲中,小鶴調皮道,“王爺,是不是喜歡一個人就想把他留在身邊?我不太明白啊。”
這小家夥看着不過十二三歲,已經是個鬼靈精了。
嬴城負手而立,姿态優雅而挺拔,說出的話卻滿滿的都是打趣,“等小家夥你再長大一點,就無師自通了。”
其他人皆是哈哈大笑起來。小鶴鼓了鼓腮幫,被薊常曦笑着輕輕敲了一下額頭,“回去看我不收拾你!”
他的笑容不再是王府裏淺嘗辄止、不露聲色的笑,而是真正的、發自內心的開心。褪去了那身僞裝的持重成熟,此刻,他才真正像個十八歲的少年,明媚張揚,快活肆意。
大約北疆對于薊常曦而言,才是能自由自在生活的地方。王都……或許是個乏味又單調的存在吧?
想到這裏,嬴城心裏有些不是滋味。
可是當對方那雙墨黑的、溫柔的眼睛看向自己時,嬴城又覺得既然那人開心,那麽一切順其自然倒也不失一樁美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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