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0 卷二十九·一觸即發

第30章 卷二十九·一觸即發

房外,雪已經落了一地,一腳踩上去,留下深深淺淺的印子。枝桠上的雪團越來越重,終于“啪”的跌落而下,于是就此成了一個明顯的坑窪。

與這仿佛萬籁俱靜的景色相反的是,算得上凄慘的哭叫聲響徹在周遭,然後盤旋而上。

冰天雪地中,趙亭筠被兩人按趴在寬長的椅子上,另一人持着六尺長鞭,一下一下的落在他背上。

嬴城站在趙亭筠面前,眼中能映出鞭子揮動的頻率和一張痛苦到扭曲的臉,但他絲毫表情也沒有,像是在走神又像是專心的看着。

寧祥扭過頭有些不忍心,無雙看趙亭筠實在可憐,便求情道,“王爺,再這樣下去,正君真的會受不住的!他已經流了很多血了!”

嬴城當然知道,但他也知道趙亭筠死不了。這些家丁雖然看似下手很重,導致那人背上鮮血淋漓,但也僅僅限于皮外傷而已,養個月餘又能活蹦亂跳。比起那種表皮微創而傷筋動骨的不知道要好上多少倍。

自己的确是厭惡趙亭筠,但也不會傻到活活把人打死。把對方丢到刑部去是最好的解決辦法。

讓那群家丁暫時停下了動作。嬴城居高臨下的問着趙亭筠,“怎樣,被人這麽對待的感覺可還好?”

趙亭筠額前盡是冷汗,他痛得要死,卻還是倔強的不肯低頭,罵道,“嬴城,若我這次平安無事,定要你好看!我還要讓薊家徹底玩完!”他不過是發洩,所以根本就是想到什麽罵什麽,只是一提到薊家,嬴城眸光又冷了幾分。

看來真是低估了趙亭筠,到現在還這麽中氣十足。

“你想動薊家,也得先問問我同不同意。”嬴城俯身在他耳邊嘲諷道,“就憑你?”

趙亭筠氣的雙目圓睜,靠着蠻勁想要掙脫開控着自己手臂的兩個家丁,然而,不過是蚍蜉撼大樹,毫無作用。

“今日,我來好好教一教你,到底什麽叫做婉娩聽從,謙恭有禮。”

嬴城話音剛落,很是知情識趣的家丁再次揮動了長鞭,鞭子揚起時帶動的風聲格外刺耳冷肅。饒是之前再嚣張,此刻趙亭筠也痛叫出聲。

無雙在旁邊看的身上陣陣發冷,也不敢繼續勸,只能幹着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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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嬴城……!”趙亭筠的聲音都變了調,“我絕對不放過你!”

冷笑了一聲,嬴城微擡了擡下巴,“再讓趙公子乖一點。”

家丁聽從自家主子的命令,果然下手毫不含糊。

鞭子劃開皮肉,帶着淡淡血腥味。就算是個楔估計也受不住幾鞭子,更何況是個柔弱的器,果然,不多時,就聽得趙亭筠哭聲更甚。

在堪稱可怕的鞭聲中,嬴城的聲音倒淡定像是錯覺,“趙公子,”他悠悠道,“以後說話,別這麽口無遮攔,可以麽?”

趙亭筠臉上都是淚水,只能胡亂點頭。

對他的悲慘樣子視而不見,嬴城如在敘述一件無關緊要的小事,“知道自己錯在哪麽?”

“不該……仗勢欺人,不該……去為難他……不該……對你無禮……”說到最後,趙亭筠已是語不成句。

示意家丁停手,嬴城冷眼看着趙亭筠幾近昏厥的樣子,單膝跪在他身邊,和他四目相對。

他看見趙亭筠眼中的淚水和委屈,以及——畏懼。

“你覺得不甘心?”嬴城用只有他們兩人才能聽見的聲音說道,“他被你害的,這輩子可能都無法生育。”

趙亭筠的眸子驀地瞪大,第一反應是對方在騙人!即使平時再驕橫任性,但他自己也是個器,自然知道身為一個器,其中最重要的便是綿延子嗣。而今這個消息,讓他震驚的不敢相信。

“是啊,都是托你的福,”嬴城一字一頓的說道,“趙、亭、筠,知道我多恨你麽?”

他起身欲走,然而趙亭筠一着急,伸手就去拉他袖子,背上劇痛,一歪身子從長椅上跌落下來,疼得哀叫一聲。

無雙趕緊上前扶他,像是突然想到嬴城會很不悅,便停頓了片刻。

只見嬴城再也不往這邊多看一眼,無雙這才松了口氣,扶起趙亭筠說道,“還好吧正君?”

然而趙亭筠卻沒有心情回應,他所有心緒都被嬴城的話給攪的一團亂。為什麽事情會變成這個樣子,他真的只是惡作劇想要捉弄捉弄薊常曦而已……怎麽會嚴重到這般地步?雖然之前一直在嘴上放狠話,但通常自己只是罵一罵解個氣就罷了。如今,他才徹底意識到,自己究竟闖了多大的禍。

這麽大一件事根本沒法瞞過去,不過短短數日,宮裏那幾位以及趙家的人便得知了消息。

趙德方差點沒被自己兒子給氣死,另一方面他又擔心嬴城真的要把趙亭筠送去刑部。雖知道是趙亭筠做得不對,但他也不願看着自己最寵愛的孩子被送去蹲大牢。

此時,趙德方已經在嬴從煜的殿前跪了大半天。

殿內,嬴城和嬴從煜的臉色都不怎麽樣。

“你是鐵了心要廢了趙亭筠的正君之位?”

“我若再讓趙亭筠在府裏待下去,下一個中毒的不知道又是誰。”嬴城看着禦座之上面有難色的九五至尊,依舊沒有選擇妥協。

“趙家那個是有錯,你罰也罰了。”嬴從煜終是開口勸道,“趙丞相三朝元老,現在他跪在殿外,像什麽樣子。”

“君父您顧及趙丞相,那麽薊老将軍呢?”嬴城跪在他面前說道,“您沒有和北疆那邊說這件事對麽,您這麽做對薊家公平麽?”

嬴從煜沒有說話。

嬴城卻是明白他的想法,在嬴從煜心裏,自然是權勢滔天的趙家比較重要。如今趙亭筠受了罰,趙德方又親自跪在外面。嬴從煜想讓自己給他們一個臺階下。

那麽薊家呢?

嬴城沒有告訴湛簫和嬴從煜:經過這件事之後,常曦或許沒法延續子嗣。

他知道自己絕對不能說,因為這将成為一個嬴從煜繼續利用自己的借口。

最後,兩人仍是沒有談攏,不歡而散。

此刻,嬴城也不想見到趙德方,于是便從另一側的門走了出去。

本想早點回去看看常曦,接着他便看見嬴岚正好朝着這邊走來。

兄弟倆見面,嬴城也沒必要再裝,只是露出一個萬般無奈的苦笑,說道,“大哥。”

“不開心就別勉強了,在我面前還多什麽禮。”嬴岚自然也聽說了睿王府的事情,看嬴城心情很是不好,就陪着他在長春園裏走了走。

“趙丞相還跪在那?”

嬴城低低嗯了一聲,“我并不是針對他。”

“我當然知道。”

“但君父不知道。”自嘲的笑了笑,嬴城擡頭看了眼淺藍的天空,“他覺得我是在借着趙亭筠的事為難趙家。讓他難堪。”

“你怎麽會這麽想,”嬴岚不贊同的皺眉,“誰都知道君父最疼你了,你這樣可真讓他傷心。”

沙沙的風聲從他們身邊拂過,園中的花被吹得落下了幾片柔軟的瓣片。

嬴城薄唇微動,終是說道,“君父疼我,是因為我在外面雖然胡鬧,可在他面前,一直言聽計從。就算心中不喜歡他為我做的選擇,但依舊不會去激烈的反對。有時我很懷疑,君父他是真的疼我麽,其實他疼得只是乖巧懂事的人吧。”淺淺嘆了一口氣,他為自己宣判,“任何人都可以随時取代我。”

曾經他也以為自己真的是集萬千寵愛于一身,之後一次又一次的事實讓嬴城發現,那不是真相。

這個時空的家人,要問他們對自己好不好,答案當然是好。

要問他們是否真的愛自己,答案……未可知。

面色有些惆悵,嬴城腳步卻未停。

落他一步的嬴岚倒是頓了頓,面色有些複雜,接着才重新跟上嬴城。“趙亭筠你打算怎麽辦?還是要把他送去刑部麽?”

嬴城淡然開口道,“不管我怎麽對趙亭筠,他都有辦法來收拾殘局。”這個他指的當然是嬴從煜。

嬴岚也心知肚明,不過還是攬過了嬴城的肩膀,“我是支持你的,如果實在不喜歡,那便堅持自己的想法吧。趙家也不足為懼,別忘了,你身後還有整個嬴氏王族。”

“多謝你了,大哥。”

嬴岚只是彎了彎眉眼,沒有說話——其實這樣也好啊四弟,廢了趙亭筠的正君之位,再把他送去刑部,趙家就會徹底對你失望。我就可以去好好争取趙德方的勢力了。至于嬴氏王族的支持……恐怕一旦你真的那麽做了,君父都會厭棄你,更別提什麽嬴氏王族。

不過,還望你一定要堅持和他們對峙到底。這樣,也不枉我為此費的一番心思。

誰讓咱們生在帝王家呢?有一句話你說得對,任何人都可以随時取代你。而我,就更是如此了。

越接近那個至高之位,越是衆矢之的。沒有人可以百分百信任,包括你。

之後兩天,嬴城哪也沒去,只是留在家裏守着常曦,幾乎寸步不離。

自毒性蔓延,對方幾日來清醒的時候很少,即便有時醒來,沒說兩句話又是沉沉睡去。

太醫說這是因為體內餘毒還未完全退盡,為今之計,也只能靠草藥慢慢調理恢複。

嬴城坐在床邊,看着那人安靜的面容,他的臉色依舊是蒼白,整個人消瘦了不少,長長的睫毛覆了下來,唇色淺淡的讓人心疼。

小心翼翼的用手指碰了碰對方的唇,嬴城慢慢俯身,吻了吻常曦。輕聲說道,“快點好起來。”

從他唇角離開,剛要直起身子,就見常曦睜開了眸子,靜靜的帶着點點笑意看着自己。

一瞬間,嬴城心髒都要狂喜的跳了出來,唯恐驚擾對方,他溫聲道,“怎樣,今天感覺好一點嗎?”

“嗯。”常曦依舊虛弱,所以聲音非常輕,嬴城需要靠近他才能聽得清。

“我做了一個夢。”常曦說道,“夢見你要離開這裏,來和我道別……”他輕喘了幾下,“我擔心你要走,就醒了……”

“我哪兒都不去。”嬴城親着他的側臉,“就在這裏,就在你身邊陪着你。”

“我想坐一會……”

“太醫說了你要多休息。”嬴城不贊同,他不願這人剛好一些又被累到。

常曦難得求他,“就一小會兒……”

本來平時對他就是有求必應,現在更是不忍心讓人失望,嬴城仔細且緩慢的将人扶起來,自己從後面環抱住他。

半扇窗正好是早晨寧祥開着透透氣的,此刻望過去,可以看見窗外的雪景。

“快三月了吧……”常曦目光盯着窗外,像是在出神,又像是在欣賞着久違的一切。

“對啊。”嬴城也順着他的視線看了過去,“桃花馬上要開了。”

手指碰觸到嬴城的手背,然後握住,常曦說道,“我……很想回北疆……”

因着生病的緣故,在光線之下,他的皮膚白的近乎透明,長發又如墨般烏黑,像脆弱的易碎品。

嬴城突然想起以前的一些舊事,懷裏這個人從來都是冷靜而強大的,偏偏有時又神采飛揚的像個孩子。而現在,他像被禁锢了靈魂,成了自己感傷的源地。

眼睛莫名有些酸脹,嬴城将腦袋埋進常曦的烏發中,說道,“你要快點好起來。等你好起來,我們馬上就離開。”

“我……”常曦還想說些什麽,然而眼前卻越來越黑,乏力的勞累的感覺如海浪沖刷着礁石,輕柔而不可抗拒。他情不自禁的又陷入了沉睡。

耳邊最後聽到的,是一聲極輕極淺的嘆息。

嬴城也不舍得放開他,便多抱了一會。

這時,有人叩了幾下門,接着就見寧祥探了個腦袋進來。

嬴城将食指放在唇邊,示意他別大聲說話。

寧祥會意,輕手輕腳走到他身邊,說道,“魏國的九皇子來府上找您來了,就在前廳。”

越素池?

嬴城奇怪那人怎麽會莫名其妙的跑到睿王府來,思量了片刻,卻也只能将常曦放好在床上,又為他把被子蓋嚴實,這才跟着寧祥走了出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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