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

“你怎麽會在這裏?”

葉青堯并不覺得應該回答他這個問題。

她的确在期待某個人回來,只是那個人永永遠遠都回不來了。

雨接連不斷下落,一股腦砸在地面,讓這座空寂清幽太久的道觀顯得異常喧嘩,也擾亂周宿心跳頻率,以及他連夜趕來的所有不可名狀的好心情。

葉青堯剛才的眼神比和陳慕呆在一起的任何時候都更要讓他意亂焦灼,壓悶和…恐懼。

但既然葉青堯避而不答,周宿也就沒追問,意味深長看她挺久,低頭,把胳膊上的衣服遞過去。

葉青堯伸手接,周宿的手在衣服下抓住她,視線停在她的眉眼處,幾分琢磨和打量。

這是第二次握住她的手,她骨架很小,手腕細,戴着镯子,肌膚比那镯子還要涼幾分。

葉青堯掀長睫與他對視,很淡的眼神。

閃電飛快劃過一道光亮,她的臉清冷,不催他放開,也沒有進一步動作。

真是太過沉靜從容。

這樣的雨夜,這樣的暧昧,她卻冷冷清清,一個眼神就覆滅周宿心裏全部的旖旎。

不想承認又不得不承認,眼前這個女孩子,他的未婚妻,真是對他一點興趣都沒有。

周宿握住她手腕帶到自己身前,把那幾件衣服放在身旁椅背上,用手心覆住她的手背,暖得認真。

“這樣涼?”

葉青堯樣子平靜,無動于衷:“你怎麽來了?”

“想你呗。”周宿笑得半真半假,邪俊長眉惺忪挑着。

實際上明天他們就會見面,因為就快到商量宅院設計的日子。

至于他為什麽會在這裏?

這事兒他其實挺不想回憶,簡單來說就是腳不聽使喚而已。

他來得挺早,白天就在山腳,盯着她道觀方向看了一天,自己都覺得可笑。

後來天色晚,霧蒙蒙,一瞧就是要下雨的,他本來要折返回去,也的确折回去了,可後來還是冒着雨發瘋般趕來道觀。

有時候直覺挺沒道理,他只是下意識覺得應該來。

“葉青堯。”

“嗯?”

“你是不是怕打雷?”

葉青堯愣了一下,抽回被周宿捂得有些溫暖的手,走到桌邊拿開油燈的玻璃罩,劃燃火柴把燈芯點燃,再慢條斯理地罩上透明的玻璃罩。

她抱起那幾件衣服坐在桌邊,輕垂着頭,安安靜靜地開始疊衣服。油燈與黃昏同色,天然的濾鏡,籠罩着她,一絲一縷沁進骨子裏的溫柔和娴靜。

周宿一直安靜看她,難以想象葉青堯究竟是個怎樣的女孩子,這個年代居然還點油燈。

不過他不讨厭,她的油燈沒有印象裏難聞的氣味,反而散發淺淡的桃花香。

葉青堯把疊好的衣服放回床上,才看向周宿,“還有事嗎?”

“弄點東西吃呗,餓了。”周宿坐下,懶散勁兒上頭,腿找地方搭,習慣性抽支煙。

葉青堯淡淡看着他。

周宿被盯了一會兒,輕啧。

煙夾耳朵後面,搭在凳子上的腿也乖乖放下,背靠着圈椅,還算規矩,但依舊散漫慵懶。

“吃什麽?”葉青堯問。

周宿本以為她會拒絕呢。

“随便。”

“跟我來。”

葉青堯過來要提那盞油燈,周宿瞧一眼,懶散散伸手點住她的手腕,“就這麽窮,連燈都點不起?我明兒給你裝。”

葉青堯淡淡抿唇:“不用,我喜歡這個。”

喜歡啊……

那成吧。

周宿要替她拎,葉青堯避開他的手,把油燈提起來,簡單看他一眼:“走吧。”

周宿總覺得她剛剛拎油燈的動作有點兒急,一種心愛之物很害怕被人觸碰的不安。

出神這會兒,葉青堯已經走出去。

周宿盯着她背影瞧。

不是他的錯覺,今天晚上見到葉青堯開始,她就有些奇怪。

周宿跟過去時,解扣子脫衣服,随意披在葉青堯雙肩。

他高,衣服大,襯得她嬌小。

周宿越看,越想摸她頭發。

葉青堯輕聲道謝,周宿發覺她在對自己好這方面不會矯情,如果有人願意照顧她,她不會拒絕。剛想笑,唇角又凝固,她難道對任何人都這樣?

“喂小道士。”

葉青堯嗯了一聲。

“你什麽時候結婚的?”

“五年前。”

“你老公看起來挺老。”

“他心不老。”

“你看上他什麽?”

“能照顧我。”

周宿諷笑,一句“我不能?”差點脫口而出。

莫名其妙的,自個兒和自個兒生悶氣。

道觀的夜晚周宿早就領教過,靜得像一座活死人墓。

雨聲滂沱,八卦陣型似的路彎彎繞繞,油燈映照的地方有限,但葉青堯走路很穩。

忽然一聲雷鳴,葉青堯被震得崴腳,立刻護着油燈,眼看就要從石階上跌下去。

周宿伸手抓住她的手臂,帶回來時刻意收些力道,讓她落進懷裏。

他低頭,發現葉青堯全部注意力都在油燈上,很仔細地檢查油燈有沒有磕着碰着,反而對自己崴到的腳熟視無睹。

“葉青堯。”低沉沉的嗓音不悅。

葉青堯看到周宿擰在一起的眉,“怎麽了?”

“你腳不疼?”

葉青堯怔了一下,看自己腳踝,的确有些腫,想彎腰去查看,腰部忽然被一雙有力的臂膀摟住,周宿把她抱到高處坐好,低眸看她微腫的腳踝。

從頭到尾,姑娘一聲不吭,也不喊疼。

夜裏只有風和雨聲,周宿莫名火氣盛。

“一個破油燈也值得你慌慌張張,你想要多少,我給你不成?”

葉青堯文靜地抿唇笑。

不一樣的。

不一樣……

這是他送的東西,任何人再給都比不上。

周宿冷瞥那盞油燈,要不是葉青堯護着,他能搶過來一腳踩碎。

真挺心煩,或者說,是莫名的心疼和緊張。

他煩煩躁躁,拿耳朵後面的煙咬住,俯身仔細去瞧她腫起來的腳,指尖停留在那附近,想碰沒敢碰。

因為怕她疼。

“你他媽不知道喊疼?”

葉青堯丹鳳眼略彎:“你為什麽總說髒話?”

“……”

周宿眯眼瞧她,“想管我?”

“不喜歡這種語氣而已。”

“那不還是想管我。”

葉青堯不想在這種話題跟他糾纏。

周宿忽然抱起她,葉青堯短暫愣,依舊護着自己的油燈。

周宿冷臉,“哪兒有藥?”

“廚房就有。”

周宿抱她過去,走得挺急。

“我不疼。”葉青堯忽然說。

周宿能信?

他剛才瞧半天了都,腫老高,告訴他不疼?

“閉嘴。”

葉青堯果然就沒再說話,垂眸安安靜靜抱着自己的油燈,活像抱個寶貝。

周宿瞥她一眼,眉蹙得緊。

語氣好像……

兇了點兒。

但兇就兇呗,他還能哄她?

兩分鐘後,葉青堯一句話不說,周宿整顆心都快憋爆炸。

他舔唇,腔調妥協:“別氣了行不。”

葉青堯疑惑看朝他。

周宿忽然收緊摟她腰背的手臂,葉青堯被這股力道帶得離他極近,險些碰到他的唇峰,僅僅幾毫米而已。

周宿也停腳步,脖子以上的整張臉都僵住,沒敢動。

挺可笑。

他身經百戰,卻僅僅因為離她近點,心髒就劇烈得像要蹦出來,抱她的雙手戰栗,既興奮迫不及待,又是克制,畫地為牢。

“我沒生氣。”葉青堯稍微退開些保持距離。

周宿別開眼,滾着喉頭壓亂糟糟的呼吸。

“以後,疼就告訴我。”

葉青堯沒太理解,“以後?”

周宿低聲:“嗯。”

葉青堯淡笑,她倒不覺得他們倆有以後。

到廚房後,周宿先放葉青堯坐下,“藥在哪兒?”

葉青堯指給他:“那邊櫃子第三格。”

周宿過去打開櫃子,看到很多瓶瓶罐罐,全是燒出來的瓷器,挺具設計感,顏色也好看,每一瓶藥品名字都寫的行書。

“哪瓶?”

“西辭。”

周宿呵笑:“連藥名兒都這麽矯情。”

葉青堯也笑,不在意他的調侃。

周宿找出那瓶“西辭”,回到葉青堯身邊。

葉青堯伸手:“我自己來吧。”

周宿沒理,握住她腫起來的腿搭在自己腿上,視線輕飄飄落她腳上。

真不是他想瞎看,葉青堯腳丫子像珍珠最光彩的那一面,白得晃人眼,腳的大小和形狀都生得好,足弓很漂亮,每個腳趾都長得精致。

怪不得有戀足癖那種人存在。

這腳,他也喜歡。

“你在看什麽?”

周宿恢複神智,有瞬間的惱。

沒見過女人腳不成,看只腳都能發愣?

葉青堯覺得周宿是真挺喜怒不定,剛才還好好的,這會兒臉色就陰沉下來,比秧纥還能變臉。

他把藥倒出來放在手心搓,搓熱後捂在葉青堯腫起來的地方,為了不弄疼她,周宿的動作簡直能稱得上小心翼翼。他甚至低下頭,用最老套,他最不屑的方式為她吹傷處。

葉青堯失笑:“這樣吹又沒用。”

“你管我。”

“你是真幼稚啊。”

周宿對這兩個字兒很反感,葉青堯已經是第二次說了。

他忽然握住葉青堯腳彎,伸手攬住她腰,葉青堯感覺自己懸空一瞬,很快坐到了周宿的腿上。

“多幼稚,你倒是說說。”懶漫的嗓音,他用手掌虎口擡起葉青堯下颌,本來挺不高興,卻在近距離看着她面容時率先失去神智。

遠看她,不可親不可近,清冷如月,不敢嚣想。

近看她,嬌嗔妩媚,無懈可擊。

怎麽會?

明明她的眼神冷靜,不帶半點勾引,可周宿的力道一點點被瓦解,視線恍惚地定在她雙唇,恍惚地靠近。

葉青堯淡然偏開頭,周宿也在剎那醒過來,連忙推開她,那樣子極其慌亂。

葉青堯不多問,回去重新坐好。

周宿走到門那裏給自己點煙。

點不着,他拿打火機的手在抖,心同樣在跳。

他是喜歡玩,但不喜歡親女人,覺得這樣的儀式太帶感情色彩,他總是很直接的宣洩。

可是剛才他在幹嘛?

他那樣虔誠溫柔的想做什麽?

吻她麽?

周宿開始覺得可怕。

“周先生。”

忽然的低喚,周宿心髒抽動,漏跳好幾拍。

“怎麽?”他竭力克制,讓聲音平穩。

“抱歉,我這個樣子恐怕不能給你做飯了。”

周宿怎麽也點不燃唇邊這支煙,幹脆不抽。

“你餓不?”他回頭,而葉青堯坐在藤椅裏擡眸,光暈暖人,她目光溫和,淺淺笑:“有一些。”

從認識到現在,葉青堯從來不像他身邊那些女人一樣穿着光鮮性感。

她總是素靜,清淡。

可經過剛才,現在的周宿再看她,呼吸慢不下來。

“我給你煮點吃的。”

葉青堯疑惑着微微歪頭:“你還會下廚?”

只會煮面,小時候母親教過,從母親去世後,周宿從沒給誰做過,給自己也不做。他讨厭回憶,不想沉浸在過去,但葉青堯說餓的話。

“會點。”

他把煙放下,去打火,可今兒晚上的火可能跟他犯太歲,他幾次都沒打着。

葉青堯不知道什麽時候出現在他身後的,伸手替他把火點燃,說:“別急。”

所以,連她也看出來了是嗎?

周宿側個眼就能瞧見她輕垂的眉眼,燭暈描一輪她長睫淡影,鎖住千般絕麗,她真是很擅長在不聲不響時,緩慢地驚豔。

寂靜無聲,只有他的心狂跳。

“小道士。”

“嗯?”

“不退婚行不行?”

作者有話說:

《周宿日記》

那晚的确可怕,我在清醒的看着自己泥足深陷,後來很久以後我才想明白,不是從那一晚開始,在很早以前,那天煙雨朦胧,她撐傘從橋下路過,一個背影,就烙在了心頭。

周宿的好日子在遇到葉青堯那天就結束了

此後他這一生,都将是愛的囚徒

明天恢複下午六點更新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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