94 時針之歌(八)
第94章 時針之歌(八)
砰!
岳寒閉着眼睛,指尖飛速劃出一道金光,如子彈一般旋轉飛出,吹起一溜灰塵,狠狠打入面前黑暗的夜色中,轉眼炸成了一張鋪天蓋地的大網。
“哎喲!”
磚頭碎塊裹着泥灰,撲落落地落下,撒得人一頭一臉。在翻滾的間隙中,岳寒清晰地聽到一個沙啞的嗓音叫喚了一句。
他的眼神陡然銳利起來,一振衣袖,霜白霎時間出現在手中,弓身冒出森森的寒氣,搭着的冰箭淬出刺目的光。
霜白本就是天下罕有的神兵利器,自帶的鋒銳戰意向四面八方推開,引發了一連串的響動。
倉惶之中,對方像是被吓得慌不擇路,只聽“咚咚”幾聲,伴随着“哎喲哎喲”的哀嚎和轟隆一聲巨響,‘它’悶頭悶腦地滾下樓梯,像個保齡球似的咕嚕嚕撞翻了一樓一溜的廢棄動物标本,最後重重撞上了樓梯對面的牆壁。
“……”
岳寒收回手裏的霜白,蹙眉盯着樓梯口看了片刻,片刻後手腕在扶手上一撐,瞬間從欄杆處翻了下去,輕巧落到了一樓的窗戶前邊。
他俯身伸手,從那堆七零八落的标本中拎出了一個全身上下烏七八糟的……小男孩。
“……人類?”岳寒疑惑地輕聲道。
男孩的長相在黑暗中看不清晰,只能借着窗邊微弱的月光看出這大約是個十歲左右的半大男孩,身形極瘦,頭發亂糟糟的。
他大約被一連串的撞擊撞懵了,呆呆地跟岳寒對視了會兒,神情才逐漸轉為憤恨。
他眼珠子一轉,靈活向下一蹲,一腳狠狠踢中岳寒的小腿,然後抱着腦袋向前滾了一圈,拔腿就向着黑暗中跑去。
——這是電光火石之間,他的小腦瓜子裏唯一能想到的逃跑方式。
哪知剛剛隐沒進夜色之中,得意的笑容還沒持續多久,男孩只覺得頭皮被一股大力猛然拉扯住,整個人又“哎喲”一聲,重重摔倒地上。
他不可置信地低頭,發現自己的脖子裏不知什麽時候連上了一根金色的線,這麽反向一拉扯,如若有千鈞之力将自己往後面扯去。
他覺得自己就像一只已經落入網中的獵物,怎麽翻都翻不出五指山去,忍不住氣到咬牙切齒,什麽都管不了了,上下牙齒狠狠一碰,咬破自己的嘴皮子,“噗”的一口混合着血絲的唾沫就這麽吐到了地上。
岳寒皺了皺眉。
然而下一秒,濃黑的夜色如同被劈開的水面一樣向兩側分開,一只鬥大的腦袋突然從黑暗中探出來,接着,迎面撲來一股劇烈到令人窒息的腥臭,那氣體幾乎凝成水珠子噴到岳寒的臉上。
“……”
即便知道這只不過又是幻象,本能反應還是讓岳寒動作一頓,伸手捂住鼻子。
男孩等的就是這一瞬,他立刻伏地一個打滾,如同一尾靈活的游魚,得意地沒入夜色下的深海中。
岳寒幾乎在一瞬間就冷靜下來,他眼神盯着黑暗中男孩的身影,側身、揚手,只聽“嗖嗖”兩聲,指尖光華再度射出,金點繞城兩條緊密纏繞的軌跡,如同急速墜落的流星一般墜入暗處。
“腓腓!”岳寒沉聲喚道。
就像是在回應他的呼喚,半空之中,一只銀白色的巨獸高高躍起,長毛無風自動,在高空中威風凜凜地露出尖銳的利刃一般的爪牙!
高亢而悅耳的啼鳴劃破一切沉重的暮色,腓腓一甩尾巴,直直撲進看不見的黑暗之中。
男孩還沒有反應過來,就被一只毛茸茸的爪子踩住後背按在地上,尖銳的指甲直接從後方扣住他的咽喉。他面色刷的一下變為慘白,被這突然出現在眼前,不摻半點幻覺成分的獸類吓得一句話都說不出來。
“你!你們這群該死的天師!”他拼命掙紮起來,“放開我!放開我!”
岳寒從窗前走到男孩的面前,無視他眼中咬牙切齒的恨意,俯下身子,伸手在他頭頂一拂。
男孩一愣,随後又劇烈掙動起來,這一次他甚至絲毫不管脖頸上的桎梏,尖叫着扭動身體,仿佛要跟腓腓對咬似的。
腓腓被它弄得來了脾氣,尾巴在堆滿零碎物品的地面上一甩,正抽在男孩的的臉蛋旁邊,啪的一聲極有威懾力。
“小小年紀,又是個人類,氣性倒是很大。”岳寒淡然地擡了擡手,制止腓腓蠢蠢欲動的怒意,“我問你,方才那些幻術,都是你弄出來的?”
男孩的腦袋被腓腓死死摁在地上,動彈不得,嘴裏還在吱哇亂叫,唾沫星子亂飛:“就是我弄出來的!一人做事一人當!你要找就找我!反正你們這些個天師沒有一個好東西……有本事你報警啊,就說你爺爺我能弄出幻術!看哪個警察不把你當瘋子處理了!”
“不是你。”岳寒伸手看向自己的指尖,神色有些凝重,“你只是個人類孩童,體內雖然有些靈力,但卻雜亂無章,不像是經過系統的學習。你的這種幻術,大約是剛剛覺醒沒多久的異能罷了。”
聞言,半大的男孩顯然身體一僵,張大嘴巴,露出防備的神色。
岳寒冰涼幽深的視線直直看向他滾圓的眼眸,掠過對方烏七八糟的臉蛋,落在他瘦骨嶙峋的脖頸之上——那裏被腓腓鋒利的指甲劃出了一道血痕,正在向外冒着血珠。
他的腦袋裏突然冒出一個十分古怪的念頭:若是岳沉舟在這裏,他定然會憐憫這個孩子,不會允許自己對這樣的孩子有半點粗暴的行徑。
岳寒蹙了蹙眉,壓低聲音喚了聲“腓腓”,腓腓歪了歪腦袋,不情願地将爪子從男孩的身上撤走,尾巴再次一甩,揚出一股勁風,恰恰從男孩兒腦袋上方切了過去。
男孩總算不敢再動了。
他吞咽了口口水,識趣地盤着腿坐了起來,警惕地看着眼前的人和大狗,挪着屁股蹭到了角落的垃圾堆裏。
“你到底是誰?”男孩終于借着窗外朦胧的光線看清了岳寒的臉,發現這竟然是個瞧着十分年輕的英俊男人,與他從前見過的那些“天師”全然不同,直覺告訴他,這個人不好惹。
“你也是網紅嗎?還是那個什麽什麽異常機構的人?”男孩打不過,又跑不掉,整個人認命地縮在角落裏,輕聲喃喃,“我看你分明有些神通,為什麽偏偏要學那些人,不給人活路。”
“那些靈異現象都是你弄出來的?”岳寒看着眼前瘦得只剩一把骨頭的小鬼,微微向後退了一步,放緩聲音,道,“你是誰家的孩子?為什麽獨自在此處裝神弄鬼?”
“我沒有家,也沒有地方可以去了。”男孩搖了搖頭,聲音竟然帶上了一絲哽咽,“我沒有做壞事,我只是不希望有人接近這裏。”
他突然想到了什麽,擡起頭問岳寒:“我是不是犯法了?你把我抓走吧,抓去警察局,或者少教所研究院什麽的,都沒關系。但是你能不能不要跟別人提起這裏,就當……就當那些都是我做的。”
岳寒沉默了片刻。
這孩子看起來有些制造幻覺的本事,可是卻對靈能圈卻一知半解,絕不是正規玄門培養出來的孩子。
——那麽只有一種可能,他是個覺醒了靈能的普通孩子。
出生于普通人類家庭的孩子裏,也有極小的概率生來就有出色的靈力。這些孩子到了一定的年紀,也許會突然覺醒各種能力。最常見的就是陰陽眼、靈媒、超能力這類,還有個別會出現更為罕見的異能。
這若是在玄術世家,當然是值得舉家歡慶的好事……然而,對于大部分普通家庭而言,不亞于一場飓風一般的災難。
至今為止,大部分這樣的孩子依然被家人們當做洪水猛獸。激烈的争吵與反抗、強制扭送進精神病院、一輩子無法消磨的隔閡,都是他們身上十分常見的遭遇。
有些孩子運氣很好,遇上了合适的引路人,帶着他們打開通往靈能圈的大門,找到合适的修煉道路,日後說不準還能大放異彩。
而運氣不好的那些……
看着眼前顯然與同齡的孩子不一樣的男孩,過了好幾秒,岳寒才回答道:“我不是異管委的人,也不會把你抓走。但是我要知道在這棟建築裏,除了你,還有什麽人能夠制造如此真實的幻象……它或許對我們很重要。”
方才的幻境,早就不能單純稱之為幻象。不僅僅是真實,甚至可以窺探人識海深處的記憶,此等力量,絕不是一個擁有幻術異能的孩子能夠做到的。
岳沉舟想要尋找的那第四道靈力,極有可能就來自于此處。
男孩聞言,好不容易松了些的眼神再次凝固起來,他又把自己向後縮了縮,眼珠子滴溜溜地向着四周轉了轉。右手摸摸索索,借着黑暗的掩護藏到了身後,自以為掩飾地極好。
腓腓再次躁動起來,它的喉嚨裏發出低沉的呼嚕聲,前爪威脅性地在地上踩了踩,揚起一片兇氣騰騰的灰。
男孩肉眼可見地瑟縮了一下,然而他死死咬住嘴唇,用倔強不願妥協的眼神看向岳寒:“我不會告訴你的!”
話音剛落,還不等岳寒做出反應,只聽樓上一陣劇烈的聲響,就連樓梯都發出噼裏啪啦的震動,從縫隙裏掉下無數的細碎顆粒來。
師兄?
岳寒擡起頭看向煙塵飄散的天花板,心頭驟然閃過無數個不好的念頭,連瞳孔都劇烈緊縮起來。
“腓腓,看着他。”
岳寒只留下這句話,身形迅速向着二樓飛掠而上,利箭離弦一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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