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2

賀汀回來時莫陌正和周老師在沙發上說着話。

不提起那些事， 周老師看起來跟平常人沒什麽區別，只是眼底偶爾閃過幾絲陰郁。

莫陌盡量找開心的事情和她說，半個多小時裏歡樂聲不斷。

賀汀提着菜進門， 周老師想要起身幫忙， 莫陌按下，“我去， 您再休息會。”

周老師沒客氣， 讓他們倆去忙。

這裏的廚房比莫陌那個大了兩圈，兩個人站着十分寬松。

她算是見識過賀汀的手藝，因而進到廚房來只打算打下手， “有什麽要洗的要處理的？”

賀汀也沒客氣，把蔬菜拿出來給她， 順便問：“魚你是想吃清蒸還是水煮？”

莫陌應：“周老師喜歡吃什麽你就做什麽，不用管我。”

“她都喜歡。”

“.那就清蒸。”

後面一切十分順利， 莫陌站在他身後側， 他要什麽自己就遞什麽， 缺了的蔥姜蒜都能及時補上。

廚房裏油煙不大， 都是飯菜香。

他做飯時背部依舊挺直， 拿筆的手現在拿了鍋鏟， 莫陌有些感慨， 或者說他每一次在她面前做飯她都不敢置信，這還是那個電視裏微博裏衣冠楚楚的“人間精英”？

“人間精英”是張俪給他起的，說是什麽綜合了網絡流行詞，是不可觸不可及的優秀代表， 莫陌一聽竟覺得有幾分貼合。

他好像确實不在外人面前露出過多情緒， 這也是同學們都害怕他的原因， 不知道工作上是怎樣， 但那天在醫院食堂也見識過幾分，不算和善。

而現在，他“可觸可及”，并且在她面前炒着菜。

莫陌斂眸，笑意蕩開。

“莫陌，我要糖，你找找，應該在之前的超市袋子裏。”

“噢，好。”莫陌很快找出來，撕了個小口遞給他，他倒了之後還回來，莫陌走到外面想找個夾子封口，可一下沒找着，又返回來。

“我記得我上次買了一排夾子的，你收哪了？”

賀汀想了會，然後指着客廳說，“你看看茶幾下面的抽屜有沒有。”

果然找到，莫陌一邊夾一邊對周老師說：“媽，還有最後一個菜，好了我們就吃飯。”

周老師笑容滿面，“好。”

吃飯時周老師把肉換到莫陌前面，“多吃點，莫陌你太瘦了。”又對賀汀說：“得好好養養。”

賀汀笑着答應。

“.”莫陌一時尴尬，“謝謝媽。”

等她吃完一塊肉，周老師迫不及待問：“好吃吧？”

“好吃。”莫陌點頭。

“賀汀這孩子就這一點拿得出手，我是不擔心他在外面會餓着。”

周老師開始回憶起來，“以前上課任務重常常要加班，有一回一直忙到八.九點才能下班，我以為他爸爸在家來着，沒想到一到家燈都沒開，燈一亮，看見個蜷縮在沙發的孩子，那時候心裏頭真是一咯噔，害怕我的孩子就這麽沒了。”

賀汀放下筷子，“媽.”

周老師哪理，繼續說：“再有這種情況我就讓他到你舅媽家吃飯，可這孩子也不知道怕生還是執拗個什麽勁，寧願餓着也不肯去。”

“後來就常常在家備些速食，他自己學着學着倒也還行，之後.之後反倒是他來照顧我，瞧我這個做媽的。”周老師說到這，看着莫陌問：“你們在家都是誰做飯？”

相處過幾回，除了第一次他喝醉她給他簡單煮了小米粥，其他時候都是他做，莫陌如實答了。

周老師滿意點頭，“就該這樣，男人不會疼老婆在外面多出息都沒用。”

賀汀再次無奈。

“怎麽？我還說錯了？”周老師嗔了一句，只是沒多久，她不知道想到什麽，剛剛還充滿笑意的眼一下暗沉，低下頭吃飯。

莫陌覺得不對，轉頭用眼神問賀汀，賀汀做了個“沒事”的口型。

後面周老師都沒提起什麽興致，莫陌說了許多都是淡淡應幾聲，又陪着看了會電視，周老師吃完藥回房休息。

倆人還在客廳坐着，氣氛同樣沉重。

莫陌先開口，“周老師一直這樣？”

“是，反反複複，不過第二天她自己就會好過來，目前沒有做過傷害自己的事情。”

這樣還好，莫陌看向他，心裏泛起幾絲不知道是同情還是心疼的心緒。

“你別擔心太多，周老師狀态挺好的。”

“嗯。”賀汀沒打算繼續這個話題，站起來，“喝點什麽？”

“都行。”

他就開了瓶紅酒，倒了點給她。

紅酒的味道很好，醇正酸澀，莫陌多抿了兩口，随後微微笑道：“我小時候常常去我舅媽家玩來着，怎麽沒見過你？”

賀汀目光變得悠遠，紅色液體在玻璃杯裏輕輕晃動。

見過的，職工公寓樓不高，他在四樓往下望，輕易看見和吳家哥哥玩鬧的小女孩。

他們笑得多開心啊，她的臉上彷佛永遠都無憂無慮。

傍晚夕陽餘晖猶在，落在她身上，覆上一層淡淡的光。

某個放了學的下午，幾人迎面撞上，吳家哥哥給倆人介紹。

女孩紮了兩揪頭發，說話時露出一排潔白齊整的牙齒，還沒長開的眉眼彎成一條縫。

她說：“我叫莫陌，莫愁前路無知己的莫，陌上人如玉的陌，你呢？”

莫陌。

回憶戛然而止，賀汀劃起嘴角，應她：“年紀太小，可能沒印象了。”

這個理由莫陌絲毫不懷疑，人類的記憶有限又無限，短時記憶尚且需要反複重複才能轉化長時記憶，而那些積攢的瞬時記憶，要是沒有提取的線索那可能一輩子都想不起來。

“是啊，時間過的真是快，我表哥明明也就比我大一歲，現在暄暄都三歲了。”莫陌回過頭，“暄暄你見過嗎？我表哥的孩子。”

賀汀也看她，“見過。”

“他們都說暄暄像我，長相性子什麽的，可我沒看出來哪裏像啊，你覺得呢？”莫陌雙眼透着求解的光，好似真的想要一個答案。

他突然笑了，答非所問，“我媽說暄暄像我。”

莫陌被他的笑弄得一懵，終于後知後覺意識到那麽一點不勁，這怎麽的就跟讨論他們的孩子是像爸爸還是像媽媽一樣.

她心裏一激靈，放下酒杯，匆匆忙忙站起來，“我去洗澡。”

只是剛說完又一個大激靈，她一晚上心裏都不安，甚至連主卧的門都不敢靠近，洗什麽澡！

她小心翼翼轉過身，“那個.那個要不我晚上睡客廳吧？早上收拾好就行。”主卧裏的小沙發早沒有勇氣睡。

“我媽晚上會醒。”

“噢。”

她又想了個看起來十分可行的辦法：“要不我去附近開個房，明天早上再回來，順便還能給你們帶早餐。”

賀汀直接沉下臉，喊她的名字，“莫陌。”

“噢。”莫陌懂了，不行。

他接着說：“我打地鋪，你睡床。”

“你睡床，我睡小沙發。”莫陌讨價還價。

這回他沒說話了，莫陌迫不得已：“行，行吧。”

那還能有什麽辦法。

莫陌站在客廳裏，猶豫着是先去洗澡還是等他先洗，還是再拖一拖.

放在茶幾上的電話及時響起，陳倩救她一命。

莫陌慌忙拿了手機走向陽臺。

身後的人看着她張皇失措的背影，唇角的笑一直沒下去過。

戀愛中的女人話尤其多，因為有先前賀汀的提醒，莫陌耐心聽着陳倩說話，好在說了半個小時也沒察覺什麽不妥，倒是給她灑了一把狗糧。

說到最後，陳倩聲音壓着：“莫莫，我們昨晚在一起，睡了。”

莫陌怔了好一會，不知該怎麽接話。

“我覺得吧，感情到了這件事就自然而然會發生。”陳倩問：“你想聽聽嗎？”

莫陌一整個拒絕，“我不想，你別說。”

陳倩大笑：“你個已婚婦女害羞什麽，怎麽，是賀汀身材不能滿足你還是體力不能滿足你？看起來不像啊，夫妻生活不和諧？要不我給你支兩招？”

貼着電話的臉紅透，莫陌忙說，“我還有事，挂了。”

“行行行，不打擾你們夫妻恩愛。”

在陳倩的揶揄中莫陌僵着臉把電話掐斷，回頭，客廳早沒了人。

莫陌捏着手機，心一閃，腳步往主卧去。

為防着看到什麽不該看的畫面，打開主卧門時她提前喊了一聲，“賀汀。”

沒有回應，她大着膽子走進去。

窗簾拉開了一半，窗也開着，下午還淩亂的床已經收拾好，好像還換了新的床單被套，居家服也被收起來。

莫陌莫名松口氣。

浴室門關着，可一點動靜都沒有，莫陌不确定他在不在裏面，走過去，想要敲門的手伸到一半又放下來，只輕輕喊：“賀汀？”

等待的每一分每一秒都很難受，莫陌數着數，數到三十，還是沒人應，她轉身要走。

剛轉了半個腳，浴室門“吱呀”一聲打開。

莫陌下意識回頭，然後，大驚，速度想要轉頭，可惜腦、腳好像不能同時共用，腳下一滑，身子已經要往外倒。

莫陌腦門飄過幾個字：太丢人了。

都怪這人！怎麽在裏面也不吱個聲，不吱聲就算了，為什麽出來不穿衣服，不是，為什麽不穿上衣啊！

莫陌沒等到倒地的結果，先等來了腰間溫熱的大手，太大了，彷佛一只手掌就能把自己的腰握住。

力的作用是相互的，他用了力撈她，她不受控制地跌進他懷裏，整個身子都被陌生的滾燙的氣息包裹着。

浴室氤氲的水霧飄出，在他身後形成一張暧昧绮麗的網，把她也勾了進去。

那一瞬間，莫陌覺得自己心跳停了，血液往上沖，導致大腦不能思考，導致小臉漲紅。

剛剛那一眼，匆匆半秒，可她還是看清楚了。

男人剛洗過澡，還濕着的發梢淩亂分布，眉下眼神慵懶，眼尾翹起，清眸裏浸着不同于尋常的紅。

再往下，是勻稱流暢的肌肉線條、深深淺淺的溝壑，以及，上面一滴一滴的水珠。

而現在，她雙手抵在他的胸膛上，觸感真實，太硬了，就像一塊石頭硌着她，又太燙了，那幾滴小水珠完全起不了作用。

莫陌渾身燒得厲害，沒敢睜眼。

賀汀低垂着眸，看着她一顫一顫的眼睫毛，潔白細膩的肌膚，紅潤泛光的雙唇，喉結不自覺輕微滑動，手裏多用了兩分力，在她纖腰上一帶，倆人緊密貼合。

賀汀被懷裏柔若無骨的身子驚到，低啞出聲：“找我？”

“你，你先放開我。”莫陌喃喃，聲音極小。

賀汀真就像沒聽見，在她耳邊細語：“什麽？”

“放開我.”

“我怕你摔了。”

“不，不會，我站穩了。”

那聲音宛若帶了電般從耳廓觸到莫陌心裏，酥酥麻麻，讓她整個身子都軟了，說話很是費力。

賀汀低聲笑，松了手，懷裏的小兔子迅速跑開。

莫陌跑到衣帽間找了衣服，去外面的浴室洗澡，洗漱用品在主卧浴室，她不得不進去，目不轉睛刷完牙，上床、蓋被子，一套動作下來一句話沒和他說。

從第一天到剛剛打完電話做的心理建設都沒用了，她現在只想快速睡着。

賀汀拿着書在小沙發上看，小女人來來回回，就是不看自己，他心裏好笑又無奈，不就抱了抱，又不是沒抱過，怎麽還把他當狼一樣防了？

等她躺下，賀汀放下書，“睡了？”

“嗯。”

他走過來，關了主卧的大燈，也關了床頭燈，“晚安。”

莫陌沒應。

他打的地鋪在床和窗戶中間，莫陌幾乎一翻身就能看見，她索性就睡在靠近門的一側。

瞬時記憶經過反複注意、鞏固，強勢侵入莫陌的世界，她現在一閉上眼全是他沒穿衣服的樣子，揮之不去。

一定是陳倩給她灌輸了某種有顏色的思想，還有先前喝的紅酒，讓她腦袋一直暈暈乎乎，總之不是自己的原因，對，是這樣的。

可是.賀汀的身材.賀汀的體力.

天啊，為什麽會想起這個，莫陌捂着臉，十分痛苦，她頭一回控制不住自己，怎麽躺都不舒服，但她不敢動。

他就睡在下面。

半開的窗簾已經拉上，可又沒完全拉緊，月光透過小細縫鑽進來，霸道的給房間添上一抹朦胧的光。

夜色幽沉，房間裏寂靜的只聽見彼此的呼吸聲。

過了許久莫陌還是沒睡着，有風吹進來，這個天其實挺冷了，地板很涼。

他自己提出來的睡地板，那也就證明他不會對自己做什麽，她想了一會，還是沒忍心讓他在地板上睡。

“要不，你上來吧。”話一落，莫陌忙補充，“床很大，沒事。”

他也還沒睡着，有些不敢置信，跟她确認：“你确定？”

“.嗯。”

賀汀沒拒絕，一陣窸窣，莫陌一側的床下陷，他躺了下來。

熟悉的氣息萦繞，莫陌心跳更快。

門外突然響起開門聲、腳步聲。

莫陌下意識捏緊被角，生怕周老師來查崗。

“我媽晚上習慣起夜，沒事。”他忽然開口。

莫陌松了手，語氣悶悶：“噢。”

他又笑，溢出口的笑意低低沉沉。

就像剛剛抱着她說話的時候。

腦子裏再次出現某畫面，莫陌覺得自己要瘋了，所以為什麽要讓他上來？他愛睡地板就睡地板。

莫陌忽視身邊的人，沉下心，閉上雙眼數羊。

大概數了上千只羊，呼吸漸漸均勻。

月光緩慢傾斜，雲層遮擋下，忽明忽暗。

清晨，天光大亮。

睡前還規規整整躺着的莫陌此刻已經滾到他這一邊，身上的被子失去了它的作用，被她當作抱枕抱在懷裏。

幾縷發絲垂下，落在嫣紅唇上，睡衣一角滑落，露出瓷白脖頸，像一件珍貴的藝術品。

賀汀眸色微閃，多看了幾眼，随後緩緩伸手将發絲捋到她耳後，動作輕柔，她沒醒。

他一晚上沒睡着，她倒是睡得安穩。

賀汀想起前兩通迷迷糊糊的電話，心神一起，極輕地喚了一聲，“莫陌？”

沒多一會，房間裏想起她軟糯的聲音：“嗯.”

賀汀靠近去，距離她的臉不過幾寸。

“醒了？”

“沒.沒醒。”腦子還在睡的莫陌：賀汀真奇怪，問的什麽問題。

“那你再睡一會，我去做早餐。”

“好.我想吃，油條。”

“太油了。”

莫陌嘟了嘴，軟軟撒着嬌：“可是，好久.沒吃了。”

“行，我去買。”

側着睡的姿勢讓她的臉擠成肉乎乎的一團，讓人忍不住想去揉一揉，嘴裏呢喃不清，應當是吐着“謝謝”兩個字。

賀汀看了一會，起身，将露出一條縫的窗簾拉緊。

房間即刻陷入昏暗，莫陌舒服地翻了個身。

作者有話說：

今天提前一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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